落落這話一出,穆雲風的臉色瞬間幾變,紅了黑,黑了白,白了再黑。武氏則是剛開始十分尷尬,到了後來卻是滿臉幽怨,穆赫慎反應最為強烈,他唰地一下站起身來,冷冷地丟了一句,「請慢用,我先告退了!」說罷便頭也不回地大踏步走出了正廳。
落落驚訝地看著走出去的穆赫慎,又回頭看著黑了臉的穆雲風以及都快要掉下淚來的武氏,眨著眼楮說道,「那個……我好像說錯話了吧?我也不是故意的……只是好奇,好奇而已……」
穆雲風僵硬著臉,勉強說道,「這是老夫的家事,公主一個未出閣的姑娘家,還是少打听為妙。」
落落立即起身,行禮道,「落落剛才無意出言冒犯,還請伯伯見諒,也請夫人見諒!」
落落都如此了,二人也不好再追究此事,一時,座上氣氛變得有些凝重起來,只是稍稍坐了一會兒,落落便起身告辭,穆雲風也不挽留,送了她出了正廳。
落落帶著李子和阿大四人往昭陽院慢慢走著,經過了花園,剛剛走過抄手游廊,便有一個人從一簇茂密的竹子後頭轉了過來,擋在落落身前。
落落正低頭想著穆家的事,不妨之下,嚇了一大跳,阿大動作迅速地跳了出來,擋在落落面前,大聲呵斥,「什麼人?」
落落回過神來才發現那竟然是剛才提前離席的穆赫慎,穆赫慎神情有些凝重,對落落說道,「我有話與公主說,請公主行個方便。」
落落點頭,知道定是與剛才的宴席上的事情有關,便吩咐了阿大兄弟四人去游廊兩頭守著,讓李子走到自己和穆赫慎五步開外,這才看著穆赫慎說道,「三公子,有什麼要說的?」
穆赫慎沉默了一會兒,才說道,「我的生母,風姨娘,本來是風家的嫡女,與那武氏本是手帕交,當年……本來父親在風家和武家之間徘徊,打算娶一個作為繼室的,是她得到消息,便設計陷害我的生母,讓她……聘則為妻奔為妾,不得不委屈自己進了穆家做個姨娘,後來她才有機會風光嫁入穆家,而我,就成了庶子。而公主您今日故意提及這個話題,究竟是為了什麼?」
穆赫慎緊緊地看著落落,落落嘆了口氣,「雖然我沒見過你娘親,但是听你說,那也是個可憐的女子,這一輩子就要永遠抬不起頭,不能光明正大地養育自己的孩子,那種心痛……」她本來要說的是「我能理解」,突然想到自己不過是個十幾歲的少女罷了,從哪里去理解呢,于是硬生生地改成了「我難以想象。」
穆赫慎面容迅速從剛才說話時的悲涼轉為冷冽,「公主到底是作何打算?」
落落正色說道,「你父親和你們穆家打的什麼主意,你心里應該很清楚,大離朝眼看著邊關戰事吃緊,如果穆家此時有異動,對大離來說,當然是麻煩,但卻不是多大的威脅。畢竟,榮城只是大離五十四城之一,不是最大,不是最富有,也不是最重要。雖然,要抽出兵力鎮壓耗費人力財力,也不是一時能夠做到,但是,那局面可以想象,朝廷絕對是壓倒性的勝利。而你們,你們穆家,你們榮城,要付出什麼代價,你可以想象嗎?」
落落的聲音低沉而有力,說服力十足。「你們穆家,要背負的是背信棄義,以下犯上,謀反謀逆,叛國通敵的罪名;你們穆家,要付出的是盡一城之力抗爭一國之強;你們穆家,要犧牲的必將不僅僅只是你們兄弟幾人或者族人的性命,還有著榮城上萬上十萬百姓的性命!結局,我可以很肯定地告訴你,你們穆家,輸定了!」
穆赫慎臉色越來越不好,越來越蒼白,猶自無力地爭辯了一句,「你怎麼這麼有把握我們一定會輸?」
落落嗤笑,「所以,我才說,你們是一群窩在井底太久太久的青蛙,總以為這天就井口那麼大,總以為自己就是天下無敵了,其實,你只要想清楚一個問題就好了,就會明白我為什麼會這麼說了。」
穆赫慎立刻追問,「什麼問題?」
落落一字一句地問道,「你們穆家的那位和太祖皇帝一起打過江山的那位先祖如何?我是說,你們比起他來,文治武功如何?」
穆赫慎听見落落提起自己的先祖,頓時臉上流露出無上的光榮和自豪來,「我們和先祖比起來,是差得遠了……」
「這不就結了嗎?你們自認為連先祖都比不上,可是你們的先祖當年也只不過退到這里,圈了塊地,將自己將穆家永遠地圈禁在了這塊地里,雖然,現在這塊地變大了,變強了,變得貌似有力量了,但是,請永遠別忘了,這里再大再**再富有,它也是快圈禁之地!在這之內,你,你們穆家人,可以很恣意很瀟灑地活著,一旦走出這塊地,你,你們就會都將死無葬身之地!三公子,你好好想想,想想看我說的話有道理嗎?」
穆赫慎再度深深地沉默和思考了起來,不待他說話,落落再度問道,「你明白你的先祖為何要定下穆家子孫用不能致仕的規矩呢?」
穆赫慎抬起頭,又搖搖頭,眼神里流露出挫敗的神情來,落落緩緩地說道,「那是因為你們先祖的確比你們這些人聰明多了,智慧多了。因他早就想到,你們穆家的子孫若是出仕朝廷,那麼你們穆家就老早被人給算計光了,你們穆家子弟早就該被拋尸亂葬崗了,你說,是不是?」
穆赫慎臉色奇差,他不想承認,但是細細地思量過後,他又不得不承認,點頭道,「公主說的有理。」
落落不但算放過他,繼續嚴厲地問道,「那你可知道你父親的意思?是要推翻朝廷自立為王嗎?還是要帶著百姓投降敵國去?」
穆赫慎有些窘迫,半天也沒說出什麼來,落落嗤道,「別叫我猜中了,你們難道還真的打算自立為王嗎?就憑你們幾人?就憑你們榮城?呵,不是我笑話你們,你們就算自立為王了,能跟大離比嗎?能跟北戎比嗎?能跟繕善比嗎?一城而已,就是個笑話!」
穆赫慎面紅耳赤,被落落這一番無情的言語說的難堪至極,但是心底卻是深深的折服,他不得不承認,落落說的都是真的。
落落看著垂頭喪氣的穆赫慎,一時之間,不由得有些懷念起那個意氣風發、自信爆棚的穆赫慎來,這個年輕人不應該就這麼被埋沒在家族的覆滅之中,于是,她淡淡地問道,「既然我都已經把話說到這個地步了,三公子你有何打算?」
穆赫慎看著落落,「公主真乃奇女子,您竟然知道我們穆家的打算,為何您還敢只身住到府中來?您難道不知道……?」
落落走到游廊邊,看著外頭蕤葳的花草竹木,「雖然我知道,知道你們的打算,知道你們這是將我囚禁于此了,但是,既然生身不能選擇,那麼就向著有陽光的地方,使勁地生長,總有一天,能看到外頭那自由的藍天,長到那自由的高處去的,就如同你府上的這些竹子一般。長在哪里不由它們自己決定,但是要如何生長,長到多高就全是它們自己的意思了。待到竹樹沖天,它便可以睥睨眾生了。」
落落說著說著轉過身來,「三公子,目前形勢危急,穆家要反也就是一瞬間的事,可是,在我看來,你們穆家還遠遠不曾達到上下一心,團結一致的地步,只怕你們兄弟幾個都是各懷心思的,所以,落落建議,三公子你,不妨和我達成協議,你助我逃出穆府去,他日,穆府沉淪之日,我可以為你御前辯解,保留你穆家的一切,由你來承襲,你看如何?」
穆赫慎皺眉沉思,落落也不催他,任他細細地思量,只是在一旁幽幽地說道,「穆家總不能全部覆沒吧?那你們怎麼對得起穆家的那位先祖,你又怎麼對得起為了你忍辱苟活的風姨娘,還有你年邁卻一心為你的風家老爺子?好好思量吧,若有了決定,再來告訴我。」說罷,回頭招呼了阿大四人和李子,慢慢繼續往昭陽院回去了,只留下穆赫慎一個人還站在游廊下,若有所思。
剛才的宴席,只是喝了幾杯酒,卻不曾用過飯食,回來後,落落吩咐小蘭去做點熱的粥來吃了,這才感覺自己緊緊揪著的胃舒服多了。
正閉目養神呢,窗台上響起了撲稜撲稜的聲音,落落忙起身開了窗戶,果然是那海東青,落落忙上前解了圓筒里的信箋,打開來,仔細地看著。
原來這是景泰寫過來的,上頭說連海帶著的三萬糧草已經是快到肅州了,一切順利,讓落落安心,並再三讓落落不要硬踫硬,要想辦法逃出穆家才是。
落落看完信,苦笑了幾分,糧草能到就好,雖然少了點,但聊勝于無,關鍵在于自己這邊,如果能最後說動穆赫慎幫自己,那麼自己也就多了幾分成算,到時候再帶了穆家的糧草過去肅州,定能解肅州之困。
落落想了想,還是不打算寫回信了,只喚了小蘭拿了碟子生肉丁過來,倒了杯溫水,看著那海東青吃完喝完,這才拍了拍它的翅膀,讓它回去。只是這海東青一來二去地和落落也熟稔了不少,這回見她沒有塞回信進去,也有幾分不解,半天不肯飛走,還是落落再三撲趕,這才讓那海東青飛走了。
入夜,落落有些焦急起來,好在不久,穆赫慎就越牆而入,二人商量了許久,穆赫慎這才匆匆離去。
第二日一早,落落還未曾起來,就听見外頭一陣喧嘩,似乎還夾雜著兵丁的叫嚷聲,落落正準備喚小蘭呢,小蘭就慌慌張張地跑了進來,「主子,主子,外頭來了好些個大兵,將咱們院子圍了起來呢。」
「哦?」落落一邊坐起來,一邊扶著小蘭的手下了床,淡淡地問道,似乎一點也不驚奇的樣子。
「主子,您怎麼都不慌的?這穆家要干嗎?難道他們敢造反嗎?」小蘭自顧自地胡亂說著。
說到最後,回過神來,連忙捂住自己的嘴巴,驚慌地看向落落,「主子,他們……真的造反了……?」
落落神色不變,鎮定地說道,「看來,是這樣了。你扶我去洗漱一番,別讓人闖進來的時候,咱們還衣冠不整的。」落落還有心情說笑話。
小蘭臉色蒼白地服侍著落落洗漱、梳頭、換衣裳,一切都打理妥當了,落落才命人打開了正屋的門,果然,外頭站滿了武器裝備齊全的兵丁。阿大四人並排站在落落的正屋門外,都瞪著銅鈴大的眼楮怒視外邊的兵丁。
落落心頭不由劃過一絲溫暖,這兄弟四人雖說粗魯了些,但還真的就是絕對忠實的人。
落落便開口說道,「阿大,帶著你三個弟弟去後邊用飯去。」
阿大堅決地搖頭,「不,不行,阿大兄弟四個哪也不去,就在這守護公主。」
落落笑道,「放心好了,暫時他們不會也不敢拿我怎麼樣的,你們听話,先去吃飯,吃的飽飽的,才有力氣保護我啊,要不然,你們餓著肚子怎麼能跑得快又跳的高呢?」
阿大想了想,覺得落落說的也非常有道理,這才叫著幾個弟弟一起撤了防護,回過落落,這才去用早膳去了。
落落望著那些站在那毫無表情的兵丁,不由得也佩服其穆雲風治軍的本事來,很明顯,這些兵丁受了吩咐來保衛昭陽院,但肯定不會動手的,肯定都是客客氣氣的,那個老狐狸,穆雲風,就是她們一直罵的人。
落落看了幾眼,就回身讓小蘭去端早膳來,又讓小蘭去叫了李子過來,讓他二人陪著自己用早膳。
小蘭和李子哪里敢,還是落落再三囑咐了,二人才斜簽著身子坐在下首的椅子上,陪著落落用早膳。
小蘭和李子哪有心思吃飯,一會兒看看外頭的兵丁,一會兒又看看安詳吃飯的落落。到底小蘭沉不住氣,「主子,您還吃的下去啊?」
落落搛了個水晶小籠包,蘸著醋和辣椒油,吃的正歡,「哎,怎麼就吃不下呢?你們主子我可是真的餓了,這包子做的不錯,味道也合適,這個廚娘還真是不錯,呆會賞她。」
小蘭胡亂應了,又問道,「主子,我們怎麼辦啊?我們被他們圍起來!」
落落喝了口蓮米粥,嘆氣道,「我哪里知道怎麼辦啊,不過,既來之,則安之,反正我們跑也是跑不掉的,不如好好吃飯,怎麼也要做個飽死鬼是吧?」
落落說著,又看著李子,問道,「李子,你說呢?」
李子一向是臉上沒什麼表情的,就是這樣的時刻,他毅然還是很冷靜,很理智地答道,「小的覺得公主說的對,那穆家還需要公主,他們暫時不會拿公主怎麼樣的。反正像公主說的,我們也跑不了,不如就在這好好休養生息,以待時機。」
落落贊嘆地看著李子,說道,「李子啊,李子,我第一樣看到你,就覺得你是個不錯的。現在我對我自己的眼光更加的自信了,真不錯啊,不錯,和我的心思一樣,哎,小蘭,你明白了嗎?」
小蘭根本就沒听進去二人的對話,敷衍道,「明白了明白了,哎,奴婢還是去給主子收拾收拾東西啦,免得主子走的時候忘了這個忘了那個的……」一邊說著,一邊就當真地放下了碗筷,走到里間去給落落收拾東西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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