獻完今年首飾出宮之時已近了正午時分,因為昨日的火辣毒日,現下里還是同樣一層天高雲淡的味道。毫不客氣的有種並不舒服的感覺。掠過窗下的日風也不像秋日里那樣清清亮亮,而是暑氣中含著火辣辣的芯子,吹得人很難受。
「秦家九哥兒,娘娘此刻正在月涼宮偏殿等候呢。」太極宮司珍坊的門口是白衣粉面的內常侍。如女子般細細勾畫的眉眼和順的低垂著,一副安然的模樣。
秦九立在白石台階上,笑米米的做了個‘有勞’的動作。
奢華最是帝王家。
那未干的花汁液隨著她的動作,在空中揮發著,很是沁人心脾,轉眼便從鼻腔落入了胸腔。
皇後見著這一俊逸一平凡的兩位男人會面的樣子,卻不自主發出會心微笑。
「那孩子,還是和剛出生一樣,滿身青紫吧?真是可憐呢!」皇後的眸子深處隱隱閃過一抹淡金流動的光彩,明媚中卻又含著小動物般的狡黠之意。
想不到這世上妄想螳(諧)臂當車!不自量力之人竟然會有如此之多!而這次,那些暗里不服從她的人——一定要借著從此機會給他們好好來個殺雞儆猴!
這個悶響,卻驚動了旁人。
但為了能夠讓那個女人幫助自己的——這次,他還是必須要爭取!
秦九端雅的笑容絲毫未變,瞳孔卻靜靜收縮了起來。
秦九摩挲過他的發頂,滿臉笑容︰「這麼想要立功嗎?」
那男人見室內只余皇後和秦九,到是沒有做出什麼多余表情。只抱了抱拳便要退下去。
「這次,你依然是要選她麼?」皇後無視這個小插曲,只揉了揉有些脹的太陽穴開口道。
阿汐忙不迭的點頭。加入秦涼秋為首的暗衛已經整整五年,這五年他逼迫自己爭取每一次能夠出行的任務。就算他怕血怕到要死,怕殺人怕到要死。
「賜坐。」
「……你」要走路就好好走路啊!掐得他的腰好痛。
青(諧)天白(諧)日的光色之中,遠處走動的宮人神情看不分明,只有那一雙雙冷琉璃般的眸子,稍不注意便會偷偷地注視著石階之上的俊俏珍寶商。
秦九這才發現,她的表情與平常所見有著微妙的不同。
這麼多年了!
「是。」
「怎麼!在這里等我呢?」秦九悄無聲息的走近。卻笑米米的猛拍了下他的肩膀,唬得正在想什麼心思的阿汐一跳。
「若不是娘娘仁德,那孩子恐怕早就斷氣了。」
真真好笑,這千秋萬代也是別人家的千秋萬代,干卿底事?
這像是一句暗語,但秦九卻一點就透。
出得月涼宮,回廊的檐前,花瓣輕倩地飄飛著,和檐下的護花鈴作著游戲。
她就是要讓那些人看看。到底是她這個司空錦,還是那個連名字都不配得到的踐人!究竟誰才是被上天選中的人!
「嫵統領!」秦九率先做了個拱手的姿勢,滿臉笑米米。
「本宮這麼快召你入宮,是有新的任務要你去辦。」皇後倚在美人靠上,懶懶比過剛涂好粉色蔻丹的長指。
他慢慢步下台階,臉上是不明就里的醉人笑容,聲音更是清亮動人︰「煩請公公帶路了。」
「娘娘,他不是犯了事,被貶到……」秦九抬起頭做狐疑狀,只是垂下的狹長眼尾中卻星星點點的顯出精爍之光。
「好啦!不戲弄你啦!」秦九驀然露出個賤兮兮的笑容︰「我當然選的是你呀!這些年來,只有你的個性最是捏圓搓扁了!我當然還是選你陪我一起去出任務了!其他人哪有你好欺負啊!」
他抽回自己的手,改為一把攬住阿汐的縴腰︰「走走走!我們先去好好吃喝玩樂一番,再上路吧!」
「本宮听說今年內帷大選,他送了他女兒。」
恐怕連他自己都沒注意到,自己的聲音里到底傾注了多少溫柔。
「身為偉大的暗衛一員,你還怕啥痛啊!」秦九昂著腦袋,滿臉驕傲。
沒等他打量完這一間房間的全貌,安逸而溫柔的女音自屏風後傳來︰「怎麼了。本宮的小室有何不妥當麼?」
那不做聲的統領卻沒有還禮,只朝著秦九的方向再多牢牢看去一眼,那眼風竟似寒冰。
內常侍深深看了他一眼,又側首瞄了眼珍寶房,聲音已放輕下來卻十分清晰︰「秦九哥言重了,請隨老奴來。」
秦九笑了笑,點頭同意道。
「是麼?」皇後淺笑著理過身上並不存在的塵埃,緩緩落座。
摘下琺瑯彩花金護甲,她輕輕執下。地板上因此發出個不大不小的悶響。
話音落,屏風後轉出來一身華貴粉色絲羅衣的皇後,那看來過于活躍的少女衣色,在她著來。卻無任何不妥,反而更顯得眉目深艷,身姿曼妙。
這是個肯定句。
她憑借自己能力,培養出這樣一明一暗的兩支力量來。說不得意是假的!但她是上天選中的女人,是帝王之女!這樣的能力,她一定是有的!雲那亮道。
秦九微笑著回頭瞥了眼司珍坊,聲音輕飄飄的︰「我家小廝還在外面等著……」
秦九伸手接住了幾點細碎的花瓣,側過臉來觀望著離宮的方向。卻見阿汐正站在宮牆邊發呆。
一重又一重門扉接連打開,次第現出的通路竟好似永無盡頭。秦九听到身後的門扇依次沉重關閉的聲音,而每一次穿過的長廊,那飛速掠過眼前的景致都好像有所不同——有時候是一群漂浮在半空,鱗色七彩斑斕,卻生著長長尾羽的魚兒,有時候是一株濃蔭翠蓋,枝頭同時綻開著牡丹、桃花和旋轉不停小風車的大樹。
「以前的大理寺卿謝福來你知道的吧?」皇後隨手取其小案上的琺瑯彩花金護甲,一根一根的自己戴上。
「是啊,還真的是好掌控。」像是壓根就不打算听秦九的回答,她語聲輕柔地自顧自嘆慰著,白希如蔥的縴縴十指卻輕輕在空中劃下一道,用意不明的痕跡。
一明一暗的意義就在于,只要其中一個在時,另外一個就一定得消失!
門瞬間被推開,室內的香氣也淡了些。卻叫人一眼瞧見那個男人——那是個結合了武士與貴族迥異氣質的男人,身上套著玄墨色的深衣,另一邊肩膀披著煙青色的銅甲,束成一只松散發辮的長發很隨便的垂在左肩。
秦九絲毫沒有被傳召之人那番惴惴心態,只緩步走到了窗邊,左右掃視著這間似乎沒怎麼啟用過的房間。
呵!就算她恨得想要天天凌遲,天天鞭笞那個人!卻還是得知人善用的留下那人一條命來為自己效勞呢!
「夜叉!」
落到最後,卻被皇帝親自下旨貶到了西南醫賢小鎮做個知事。一時間成為朝中不能言說的笑談。
「為了你兒子,這麼不怕辛苦麼?」
皇後輕輕的笑了。
竟然明目張膽的活動其他大臣,只為彈劾皇後娘娘要為十四歲太子選其娘家女兒,為新任太(諧)子妃麼?
「她已經見過孩子了麼。」
秦九也沒生氣,只依舊笑米米的點了點頭︰「桀驁不馴,桀驁不馴,果然是好官呢!」
「好掌控?」皇後像是听見了什麼好笑的話一般輕笑起來。
不知有意還是無心,卻加重了‘您的人’這三個字發音。
謝福來?那個蠢物麼!
「不累嗎?我們剛回來才不到十天呢!這樣的行程,我這樣有功夫底子的人都覺得有些疲累,你呢?不累嗎?」秦九輕問道。zVXC。
「沒問題!沒問題!」阿汐重重點頭,忍不住抓住他正在摩挲自己發頂的大手。滿臉祈願。
秦九點了點頭道︰「他應該見過了吧。」
他笑米米的鞠了個躬,慢條斯理道︰「娘娘很清楚,他是個極好掌控的人。當然沒有誰比他更適合做搭檔了。」
蘿月宮廷之內的風景已不是平常百姓所能想能感受出的氣度,這是整個天下;帝王後宮之居所。
「但憑娘娘吩咐!」秦九笑米米答道。
按照律法來說,已經行了冠禮之後的男子,哪怕是皇家子弟;也不可擅入這大內。只是此時,皇後竟然毫不避諱的將自己引入這里,看來——她做這些事,最終皇帝爺到底也是睜只眼閉只眼默許的。
姓嫵的統領沒有說話,忒自退了下去。
「不要緊,娘娘道,只要是您的人,可以帶著隨意出入呢!」內常侍眼觀鼻鼻觀心。
阿汐急吼吼轉過身來,眼楮里全是‘祈求’。秦九相信,若是他身後還有只尾巴,此刻尾巴一定在搖︰「你要帶我去嗎?」
隨著內常侍回身一躬身的動作,最後一層門扉緊緊地閉合起來,秦九已置身于一個華麗的房間。但是房中別無家俱,只有一座黑底紅紋的三疊圍屏,屏風靜靜展開著,光滑烏黑的漆底上細細畫著的紋飾。
秦九做了個躬腰的姿勢,並不敢真的也坐下。
「夜叉你沒有為人父母,所以這種感情,你是覺察不出來的。」阿汐勉強自己扯出個笑容,卻怎麼也不成功。
卻沒有人看見,在秦九的臉孔側對阿汐之後,那些笑意漸漸消逝了。
他不知道,一個人到底是在什麼樣的環境中,才會變得這麼快?但他,一定要盡自己的能力去保護。
雖然,不見得能保護的了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