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然,我說過的話,我自然不會忘記,只要夫君親自開口,我絕不戀棧赫連府少夫人的位置。」
「那好,我這就讓人喚蒼龍,讓他親自來和你說清楚。」
望著老夫人臉上那副自信的模樣,莫問靈的心惶然不安,忽上忽下的總落不著地。
昨夜的耳鬢廝磨、深情緒蜷,難道不過是一場鏡花水月嗎?
不!
她猛搖著頭,不願也不能接受這樣的想法,因為光是這樣想,她就已經痛徹心扉。
縴細的身子不住地發顫著,可是她唯一能做的,卻僅有無聲的祈求……
事情很不對勁,在這尋常的空氣中,赫連蒼龍卻似乎嗅著了一絲怪異之處。
眼前那成堆的帳冊,他在連續看過了幾本之後,便突然停了下來。
這些東西是他今日遣人去向帳房拿回來的,預備先了解情況。正所謂知己知彼,百戰百勝,既然他都已經鐵了心要跟大哥奮力一搏,自然得先要從赫連府的財務下手,從中尋找間隙,想法子刨掉大哥深植在家業里的根。
他心知肚明,這事並不容易,尤其是對他來說。
之前因為不想兄弟相爭,所以兄長學經商,他就堅持要學武。
及長之後,更因為看到了家族耆老對兄長的錯待及丑惡的勾心斗角,所以他毅然絕然地投效虎冀將軍皇甫傲凡的麾下,寧可報效國家也不願蹚家里的渾水。
拿刀武劍他很在行,運兵行陣他也不差,可若要他撥算盤算帳,那可就真教他頭疼了。
要不是為了大哥竟對問靈有了覬覦之心,他也不會夸下海口,讓自己現在對著這些帳冊苦惱頭疼。
可就算再不濟,看了頭幾本帳冊,他也很清楚大哥其實將整個赫連府經營得很好,所有的商行不但年年有花紅,就連在赫連府做事的奴婢下人們,都沒被虧待過。
會將這一本本帳冊整理得整整齊齊、清清楚楚的人,真的會是目中無人、想要侵吞家產的人嗎?
他很懷疑。
再說,府里的人大多屬于大哥的手下,他相信這幾日他潛心在書房中研究帳冊的消息,只怕早已傳到大哥的耳中。
只不過,大哥不僅完全沒半點想阻止他的行為,甚至不曾再來打擾他?如果不是大哥太過自信,否則整件事看來根本疑點重重。
之前因為被心中的醋意蒙蔽了心智,所以有很多事雖覺得奇怪,但他也未去深究,可如今仔細想想,其實不但是他大哥,就連祖母的表現都很奇怪。
先是一向以赫連本家自豪的他們,竟然破天荒地接受了身為寡婦的莫問靈,甚至還處心積慮想要將他們倆給送作堆,就已經十分不尋常了。
這其中究竟有什麼是他該知道而不知道的事呢?
正當赫連蒼龍想不透徹,正覺煩躁時,忽然之間,書門被推了開來。
被打擾的怒氣正要揚起,他就听見一道溫煦的嗓音伴隨著輕軸轉動的聲音,徐徐飄進耳中。
「三弟。」
他一抬頭,就見到二哥赫連蒼穹坐著輪椅進了書房,他連忙喜出望外地迎上前去。
「二哥,你怎麼來了?」
二哥幼時為救貪玩的他而摔傷了腿,從此以後便隱居在赫連府城郊的別院,很難得才會回到大宅來。
對于這個二哥,赫連蒼龍心中總有愧疚,總待他一直比旁人好一些。
或許也因為傷了腿,赫連蒼穹因此養成淡泊名利的個性,完全不似宅中眾人總是勾心斗角,所以他們兄弟倆一向感情不錯。
每每他只要得空回到京城,總會去窩在二哥的小宅子中幾日,好好敘敘兄弟之情。
「前陣子二哥的腿傷復發,日日疼痛得緊,沒能前來瞧你娶媳婦,你不會怪二哥吧?」
「這是自然。」赫連蒼龍向來不是個小家子氣的人,對于這種事當然不會計較。「二哥有傷本就該好好靜養,我正盤算過些時候帶我的媳婦兒去探望你,誰知你就回來了。」他笑著說道。
忽然間,一股異香從赫連蒼穹的身上漫至赫連蒼龍的鼻尖,他抽了抽鼻子,還覺得這香味挺好聞的。
「什麼時候二哥也和那些文人雅上一般,喜歡薰香了?」
「這宅子里的丫鬟弄的,你也知道,我那里向來無人煙,丫鬟們也是無聊,就由著她們了。」
「二哥真是好脾性,對啥都不計較,這般寵著下人,都不怕下人爬到你的頭上撒野嗎?」赫連蒼龍忍不住贊道,臉上的笑容真心實意,昂藏的身子跟著繞到了赫連蒼穹身後,替他推著輪椅往室內走去。
「要不是有她們陪著我這個殘廢,這日子可就難過多了,我不待那些丫頭好,要待誰好呢?」
話里的自憐听進赫連蒼龍的耳中,令他頗覺難受。「二哥何必這麼說自己呢?」
「我說的不是實話嗎?在女乃女乃的眼中,我不正是個殘廢?」自嘲地勾起一抹笑,赫連蒼穹不等弟弟應聲,便自顧自地拿起擺放在案上的帳冊,看似隨意地瞧著。「怎麼?打仗打得膩味了,對買賣感興趣了?」
「要不是情勢所逼,誰會對這銅臭味十足的生意有興趣。」因為有了想要保住的心愛之人,所以就算再不願,赫連蒼龍也只能逼自己埋首于這些令他頭昏眼花的數字中。
「這話怎麼說?」翻弄著手中的帳冊,赫連蒼穹好奇的問道,臉上那抹溫煦的笑容依然不變。
「你知道我一向對家族里的營生沒興趣,也一直認為大哥雖然是庶出,但如果他真想要赫連府的產業,就算給了他也無妨。」
「是啊,世上也只有你這個天之驕子,才會無視于赫連府家產能帶給你的權和錢,滿心滿腦的只想著打仗。」說著,赫連蒼穹的眸中忽地閃過一絲幽闈,但他隨即斂眉掩去。
「打仗多痛快,至少不用一根腸子轉上十七八個彎。」也不知道為什麼,赫連蒼龍和二哥就是有話聊,每回對著二哥,他什麼心里話都能說出來。
「你既然不想同他爭,那又何苦讓自己在這些帳冊中煩惱呢?」赫連蒼穹放下了帳冊,輕松又恣意地問。
「正是因為他已經一妻二妾尚嫌不夠,竟然還想染指我的妻子!是可忍、孰不可忍,如果非得要掌權才能護住自己的妻子,你說我能不做嗎?」
「當然不行。」听了他的緣由,赫連蒼穹也跟著義憤填膺。「沒想到大哥竟會是這種人。明槍易躲,暗箭難防,你這回可得小心行事,免得真著了大哥的道,到時不但沒了娘子,也丟了赫連府的榮華富貴。」
赫連蒼龍一掌拍上二哥的肩頭,不忍兄長為他憂心,于是自信滿滿的開口安慰道︰「放心吧,這些東西其實也沒那麼難,我都能上戰場殺敵了,幾本帳冊能難得倒我嗎?煩只煩在族中那些老家伙總愛倚老賣老,大哥的關系又同他們好些。」
談話間,一記輕敲門扉的聲響,驀地打斷了兄弟倆。
「三少爺,老夫人請你去一趟她的院子。」奉命前來請人的淺兒,恭敬地朝著屋子里揚聲喊道。
「去做啥?」與其上祖母哪兒,他寧願待在這里陪二哥聊聊天,赫連蒼龍懶洋洋的應道,打心底不想去。
平常如非萬不得已,他一直很少去請安的,反正他們祖孫倆道不同不相為謀,能過著井水不犯河水的生活已屬萬幸。
他與祖母會這般疏離,全都是因于老人家總想干涉他的生活,甚至于操控,總讓他覺得喘不過氣來,只想逃離。
也因為她當年竟然不顧二哥有傷在身,硬是將二哥送往別院療養,令他很不諒解。難道,她不知道這幾乎等同于遺棄了嗎?
難不成即使是血親,但只要受了傷,就變成累贅了?
「老夫人說有事相商,而且三少夫人也在那呢。」听出了三少爺的意興闌珊,淺兒連忙抬出莫問靈。
現在這府里上上下下的人都知道,想要制住向來我行我素慣了的三少爺,只消抬出三少夫人便成了。
丙不期然,淺兒的話聲才剛落,赫連蒼龍便顯得有些坐立難安。
這份不安瞧在赫連蒼穹的眼中,頓時惹來了他的一陣低啞取笑。「瞧你,只是听到了弟媳的名字,魂兒都飛了?」
「靈兒向來膽子小,我心急,是怕她被老夫人給生吞活剝了。」赫連蒼龍大方的承認,一顆心全都在莫問靈身上,完全不怕他人的取笑。
「去吧去吧。」赫連蒼穹輕聲細語的說道,眼眸含笑,他揮著手,笑意盈盈地開口趕人。
君子有成人之美,明知三弟已經飛了一顆心,他要是再不識相地纏著,就是沒半點眼色了。
「二哥暫且歇下,我去去就來。」赫連蒼龍交代的聲音才落,人已經到了門邊,他伸手霍地拉開了原本合上的門扉,嘴里卻還不住地叨念道︰「她去那做啥?
昨夜她稍染風寒,身子還有些不適,不是交代了要她待在咱們的院落好好休息的嗎?」
離去的步伐踏得又快又急,轉眼間已沒入園中的小徑,那份急切,讓被留下的赫連蒼穹驀地勾起了一抹笑。
笑意雖燦,卻夾雜著一抹不該存在的冷硬與恨意。
「你想要休了我嗎?」
赫連蒼龍作夢也想不到,他的腳才跨過門檻,莫問靈就嚴肅的劈頭朝他問道。
莫問靈等了很久,等到她原本平靜的心都發了急,所以一見他走進,便迫不及待地上前問道。
「我……」赫連蒼龍才想開口問清楚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赫連老夫人已經先一步的搶白。
「不論你是不是喜歡,但你終究是赫連府的子孫,難不成你真要眼睜睜的看著赫連府就這麼垮了嗎?」
這話到底怎麼說?赫連蒼龍皺起眉,他听得字字清晰,卻是一頭霧水。
出了什麼事嗎?除了最近因為他們兄弟牆的傳聞甚囂塵上而丟了幾筆生意外,他倒不知道他們赫連府已經到了面臨生死存亡的關頭了。
他炯亮的眸子來來回回的審視著廳里的兩個人,但見老的神情嚴肅,小的卻是一臉的惴惴難安。
只消這一眼,他大概已經知道他那擅于操控人心的祖母想要干麼了。
她絕對是想要犧牲問靈,來杜那些耆老們的悠悠眾口。
早知如此,她何必當初?
他知道祖母不是一個會做無聊事的人,她當初強要替他娶問靈進門究竟是為了什麼,他都還沒想個明白透徹,她竟然就想要他休了這個剛過門沒多久的媳婦?
這件事怎麼想,都透著一抹古怪,但他卻又說不出奇怪在哪兒。
也許是才和性格溫和的二哥敘完舊,赫連蒼龍好心情地斂下了心頭驟起的脾性,沒有立時發怒。
沒了以往的急躁和莽撞,他知道自己必須趕快想清楚來龍去脈,才能好好的解決這一切,否則第一個受難的肯定是問靈這一個替罪羔羊。
這女人敏感又脆弱,只要事情讓她想進了死胡同里,要再讓她出來,可就得花上很大的力氣了。
眼角瞥見她一臉憂愁焦慮的惴惴難安,滿心不舍的他便理所當然地朝她走去,誰知道他才邁開步伐,窗外就破空飛來一記冷箭,森冷的光芒來得又快又急。
因為他移動了腳步,箭矢失去了目標,只能筆直地沒入梁柱之中,力道之大,甚至入梁三分。
驚訝地望著還兀自在梁上搖晃的箭尾,莫問靈冷不防倒抽了一大口涼氣,整個人僵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