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不太會兒,退下的掌櫃又親自烹了一壺茶過來,用的是上等的白釉繪蘭草的茶杯,但見這茶杯色如美玉,與宮里的比起來竟毫不遜色,袁昊端起茶杯在日光下薄薄瓷片,透明如琉璃。袁昊深深地瞧了這掌櫃一眼,這種進貢的頂級官窯玉瓷竟流落到了這商戶之地,而茶杯里的君山銀針,條真勻齊,白毫如羽,芽身金黃發亮。袁昊端起杯子微微抿了一口,滋味甘醇悠遠,實在是頂級的雨前茶,看來這酒樓背後之人定與宮中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系了。
連順瞧著袁昊深沉的眼神,就知道袁昊對著酒樓起了疑心,想到他好不容易從北蠻俘虜手里得來的那塊羊脂玉佩,對這酒樓里貪婪的掌櫃更是沒有好感,巴不得查出問題處置了他呢。所以,在袁昊面前又下了點眼藥︰「爺,這酒樓好大的手筆,您瞧只這大堂之內就坐了如此眾多的士子。」袁昊抬頭打量了一圈,果然眾多士子濟濟一堂,甚至有圍成一圈的士子在高談闊論。旁邊的其余人等听完之後,或轟然叫好,或再滔滔雄辯一番,袁昊剛開始看到這一幕時,心中還甚感欣慰,覺得這些士子多少還是有些見解的。
但當連順根據袁昊的口味精挑細選的一些菜肴上來的時候,圍成一圈高談的士子中,坐于中間顯然是眾士子中領頭的人物,聲音高朗的說道︰「某听說日前鎮北侯蕭將軍俘虜了近十萬的北蠻人,此事雖然揚我大齊國威,振我大齊士氣,但鎮北侯在處理這些俘虜的時候,有些方式和手段,某實在不敢苟同。」袁昊端著杯子的手頓了一下,一雙厲目望定了這個正在高談闊論的士子,鎮北侯蕭潛雖然听了他的命令,遺憾地錯過了一舉踏平北蠻的時機。但是鎮北侯蕭潛還是傾蕭家的財力物力人力,在北蠻內亂的時候,挑起三位王子的矛盾,雖然面上倒向北蠻七王子,但是暗下殺機,趁著北蠻七王子兩面受敵對抗另兩位王子,從而自顧不暇分身乏術的時候,打著協助北蠻七王子的旗號,一舉俘虜了支持另兩位王子的十萬北蠻人。
圍在他身邊的一圈人,更是附和著搖頭嘆息,只藍袍士子反駁著︰「兄台所言實為不妥,北蠻人狼子野心,屢屢犯我北疆,殺我百姓,搶我財物,蕭將軍留他們一命已然仁至義盡,難道還要好生供奉著這些手染我大齊百姓鮮血的劊子手嗎?」說到最後一句時,藍袍士子語氣憤慨,神情激動。
袁昊听了之後,微微地點了頭,命連順打探這藍袍士子的情況,大堂中其他被吸引的客人也隱隱地贊同這藍袍士子的話語。只有角落里著皮裘皮帽的這桌人,听到鎮北侯蕭潛虐待折辱北蠻俘虜時,個個都漲紅了眼,露出嗜血的表情,而那頭領雖然面容平靜,但一雙眸子越發暗如沉淵,冷如冰封,但他還是將手下暴虐的情緒給安撫了下來,繼續審視著袁昊和傾听這伙士子的言談。zVXC。
而鎮北侯蕭潛的確沒有讓袁昊失望,他在得到不能殺掉這些俘虜的時候,听從門下幕僚的建議,竟然想出了讓這些分成百人百人的小隊,再將這些小隊分散在北疆各處,讓他們修城牆、挖河渠、築大道等等重活累活。而為了更好地看管這些本性殘暴的北蠻人,每天也只給他們吃兩餐飯,每人都只能吃個半飽,這樣一天高強度的勞動結束之後,這些北蠻人雖然還經常對著看管他們的大齊將士揮舞拳頭,但時間一長,日日的疲累和饑餓積累起來,這些北蠻人從殘暴健壯的惡狼變成了孱弱的綿陽,再揮舞爪子也不能留下哪怕一道淺淺的傷痕了。
顯然,此時發言的士子就是通過這種渠道知道了鎮北侯蕭潛對待北蠻俘虜的方式的,在他話聲一落,就有另一著藏青棉袍的士子站起,對著他一拱手,聲音清朗地開口︰「這位兄台請明言,眾所周知鎮北侯蕭將軍乃是當世名將,國之棟梁,兄台張嘴就是批判蕭將軍,不知兄台有何高見?」
賴絕剛到北疆的時候,行事散漫不羈,蕭潛本來是看不上賴絕行事的,但自俘虜一事後,鎮北侯蕭潛特意給寧景辰去了一封信,大大地夸贊了賴絕一番,順便也夸了寧景辰幾句。這封信看得寧景辰駭笑不已,他身在局外,自然看清了此事給鎮北侯府帶來的負面影響,因著嘉善堂率先開了北疆的商路,又有蕭靜嵐的規劃,北疆再不是早先封閉的局面,商隊絡繹不絕,這些商隊雖然給北疆帶來了繁榮,但是也將北疆的事情迅速地傳到了大齊各處。
鎮北侯蕭潛干了這一票之後,第一時間用密折告知了袁昊,並向袁昊請示是否可以殺掉這十萬俘虜以絕後患,但袁昊想著他很快要在國內進行土地改革,到時候一定會引起世族豪門的極大反彈,如果此時因殺俘虜而落下凶殘暴戾的惡名,會極大地加大土地改革的阻力。只是北蠻人素來殘暴無德,好生地留著他們也是一大禍端,所以袁昊將這個燙手山芋丟給了鎮北侯蕭潛,讓他便宜行事。此舉看似袁昊對鎮北侯蕭潛的極大重視,實際上卻讓蕭潛極難行事,因為袁昊的這個命令是用密折下達的,除了他和鎮北侯蕭潛知道,其他人都會以為蕭潛對待俘虜的態度是他自作主張,對鎮北侯蕭潛的名聲造成極為不利的影響。
等北蠻七王子終于能夠喘上一口氣,騰出手的時候,卻只能眼睜睜地瞧著鎮北侯蕭潛牢牢地控制了這些俘虜,北蠻七王子幾乎嘔出了一口心頭血,他們北蠻人本來就不多,一下子又讓蕭潛俘虜了十萬兵勇,即使他爭下了這北蠻汗位,也只能坐看著北蠻戰斗力下降了大半。
鎮北侯蕭潛這樣做的主要原因倒不是故意餓死他們,而是北蠻人太過悍勇,剛開始一隊一百人的北蠻人竟然需要一百個大齊將士看守著,就這樣一對一的嚴密監視,北蠻俘虜還都帶著腳鐐的情況下,還時時傳來大齊將士受傷的消息。這些事情終于激怒了鎮北侯蕭潛,再也不顧平日不折辱戰場勇士的準則,而是全面采納了身邊剛來的這位名喚賴絕的幕僚的主意,並且將這些俘虜全權交給了他,由著賴絕隨心處置。
賴絕果然不愧賴的名號,第一次出手就將這些北蠻惡狼餓成了綿羊,如此一來,只要用十多個大齊將士就能看管了這百名的北蠻人俘虜小隊了,大大節省了人力,喜得鎮北侯蕭潛更是放心地徹底將此事交給了他,甚至連過問都懶得過問一下了。本來嘛,鎮北侯蕭潛原想著殺了這些俘虜,即全了他們作為勇士的尊嚴,大齊更是省了力氣報了血海之仇,但是袁昊偏偏讓他殺不能殺,還要佔用大量將士看守著他們,連正常的訓練都不能保證了,這讓蕭潛極為不滿,幸虧這個自稱是寧景辰介紹而來的賴絕,在出示了寧景辰的貼身玉佩後,蕭潛勉強接受了他。
領頭士子听完沖著這位反駁的棉袍士子一頷首,以顯示他的風度,再掃視一圈士子,瞧著他們俱都專注地望著他,這才滿意地開口道︰「某對蕭將軍也是仰慕之至的,但這並不代表某要對蕭將軍所有的行為都要盲從。想必個位還有人不清楚蕭將軍對北蠻俘虜的虐待行為,某從北疆得到的消息稱,蕭將軍對這些北蠻俘虜苛酷之至,讓他們干著如同牲畜般的苦力活,卻連頓飽飯都不讓他們吃飽,據說這些俘虜個個形銷骨立極為可憐。」說完露出了一臉悲憫的神情,還嘆息了幾聲。如琉深與。
領頭士子仍然不緊不慢地開了口︰「某不沒有否認這些北蠻人的暴行,但是聖人有雲,要以德服人,以教化萬民為己任,這些北蠻人本來就是尚未開化的野蠻人,而我們大齊深受聖人教導,對他們這些可憐的野蠻人,也要以教化為主,而不是不教而誅,否則豈不是違背了聖人的教化,豈不是顯現不出咱們大齊和他們這些野蠻人的區別。況且古聖先賢早已言傳身教殺俘不祥,而蕭將軍雖然沒有直接動手殺掉這些北蠻俘虜,但是再這麼虐待下去,這些北蠻俘虜估計也沒有多少日子好活了。諸位都是受著聖人教導,有人仁義之心的人,蕭將軍此舉實為不妥啊,某實在是心痛蕭將軍一世英明,恐怕將因此事而受到折損了。」
藍袍士子本欲再辯,卻被身邊同伴死死拉著衣袖,阻止了他的發言,開玩笑,這領頭士子都抬出了聖人教化的話語了,他們作為至聖先師的學生,豈能否認聖人的話語,稍稍分辯幾句可以顯露出自身的才學,若是說的多了,萬一惹禍上身可要怎麼辦?
大堂之中一片沉寂,即使心中不同意領頭士子的人,也礙于至聖先師,不好反駁,倒顯得這領頭士子說的話有道理了,突然酒樓門口進來一位俊美的公子,尚未踏進大堂,便听到他溫雅的聲音道︰「既然如此不贊同蕭將軍的舉措,想來你定有妥帖安置俘虜的法子,請說來一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