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年關已近,根據歷年的規矩,早早地封了印,就連大朝會都停了,為了好好地過個新年,所以袁昊並沒有將康福長公主和親北蠻的事情正式宣旨,只是後宮中但凡有點位份的嬪妃都知道了這件事,然後京城中的重臣權貴也都知道了北蠻可汗求娶公主的事情。而康福長公主的生母姚順妃出身寒微,在先帝薨逝的時候,還罕見地殉了葬,所以康福長公主在宮外沒有什麼勢力可以依仗,而略知宮中隱私的權貴而都沉默著不趟這趟渾水。家里有適齡女兒的人家更是巴不得康福長公主去和親,這樣皇上無論如何都不會在權貴豪門中挑選女兒封為公主和親北蠻了。即使有耿介大臣不贊成這和親的主意,但是這消息他們是影影綽綽听來的,皇上並沒有正式頒旨,他們就連反對都找不到理由。
乾正宮里的氣氛很是微妙,自從袁昊在玉安宮宿了一宿,直到日上三竿才起身,而又在起身之後在玉安宮里訓斥了淑妃,斥責了她一番,罰她禁足玉安宮,卻並沒有奪了淑妃掌管宮務的權力,這種微妙的氣氛,使得袁昊的脾氣更加不好捉模,就連從小服侍他的連順都看不懂他的情緒了。
「連順昨夜在玉安宮,可有什麼不對勁的地方。」袁昊揉了揉太陽穴,他總覺得他遺忘了些很重要的事情,但任他如何回想,都想不出來。
「臣妹听從皇兄的吩咐。」
所以,她並不恨皇兄,不過是成王敗寇罷了,但是這種想法在她這個備受冷落的公主身上太過駭人,為了在宮里平安地成長,她將對權力地渴望深深地壓在心底,然後面上帶了淡漠輕柔的笑,一年年過下去,就連她自己都幾乎要忘記了這種渴望,以為她想要的只是宮外的自由。但是在這命運地猝不及防下,她最真實的渴望還是這麼暴露了出來。zVXC。
「好,這才是大齊公主該有的覺悟。」袁昊十分滿意的離去。
「康福謝過皇兄。」康福公主恭敬地行了一禮,在太和殿行過冊封禮之後,她才算是真真正正地擁有長公主的尊貴,雖然這尊貴是為了她和親增加籌碼。
將凡位長。「臣妹遵旨。」康福長公主平靜地接旨,平靜地出乎袁昊的意料,沒有哭泣,沒有求饒,就像是听到了普通的一句命令,全不像是要去北蠻和親。
康福長公主重重嘆了口氣,柔聲解釋道︰「在這宮里唯一真心對我的只有淑妃嫂嫂,如果她能幫她一定會幫我的,但是昨日里乾正宮的流言你也不是不知道,這次皇兄是鐵了心的要我去和親了。你現在貿貿然地跑去了玉安宮,除了將我和淑妃嫂嫂都陷入險地,又能有什麼用呢。」康福長公主在等待袁昊到來的時候,瞧著這被一方小小宮院隔成的一塊塊壓抑的天空,心內黯然,當初是她先使計結識了淑妃蕭靜嵐。原本她只是要和蕭靜嵐等價交換的,可是接觸了之後,蕭靜嵐的灑月兌豁達讓她近乎在這逼仄的深宮中枯死的心,又慢慢地活了過來。她本來是以為她最厭惡的是宮廷的黑暗,可是在審視了自己近二十年的人生以及出了一次宮之後,她才明白她其實並不討厭權力,甚至極為在意長公主的榮耀和尊貴,她厭惡的只是將最美好的青春就這麼一年年地消磨在昭慶宮這個小小地院子里。
「北蠻上了議和書,北蠻新任汗王言辭懇切地請求朕下降大齊的公主,朕答應了他。」袁昊一字一頓地說出,仔細地審視著康福的神色變化。
直到這行人走完之後,宜平一撩裙擺,就要向外跑去,宜安忙拉住了她,宜平紅了眼眶︰「快放開我,我要去求求淑妃娘娘救救公主,等皇上來了,恐怕就晚了。」一直平靜的康福長公主,豁然轉身厲聲喝止道︰「昨日里我沒讓你再去玉安宮,就是不想給淑妃嫂嫂帶來災禍,你那里都不許去,好好地待在昭慶宮。」
康福長公主微微闔眼,用手掌覆在眼上,遮住了一滴淚珠,原來她的骨血里流著的皇家的血脈,還是要覺醒了麼,她壓抑了近二十年的權力如此輕易地就破閘而出了,只是淑妃嫂嫂如果知道了她心中真實的渴望不知道會不會瞧不上她,畢竟淑妃嫂嫂是真的不將這些權勢放在眼底的。而她不是,她不能忘卻父皇面臨北蠻逼迫時顫抖驚惶的身軀,也不能忘記皇姐離京時肝腸寸斷的哭聲,更不會忘記母妃自縊時任命的頹敗,這些都不過是因為他們不夠強,才不得不屈從去更大的權勢下。
袁昊到來的時候,面對著輕柔淺笑的康福長公主,一瞬間閃了神,同樣的杏黃色十二幅留仙裙,同樣的公主制式九鳳掛珠釵,同樣遺傳自先帝的俏鼻星眸,袁昊幾乎以為看到了當年的阿姐,不知不覺間柔和了神色。
但是,康福和親的事情他是定了下來,蕭靜嵐最好識趣一些,就此打住。因為封了筆印,這些日子眾大臣也都識趣,上的折子都是些慶祝新年的吉利話,即使某地出了什麼事兒,不是十分緊急的當地官員能處理的就處理,不能處理的就積壓到了年後,沒人在這個時候,給皇上添堵。所以,袁昊罕見地清閑了下來,又想著自從阿姐和親北蠻之後,他和姚順妃徹底決裂,也不待見康福,後來讓姚順妃殉了葬之後,康福也不再出現在他面前。袁昊想了想康福的容貌,記憶里竟然還是當年長寧長公主還在宮里時,經常憨笑著出現在他們面前的圓潤的小女孩的樣子。
袁昊想不通的地方就在這兒,他每次喝完酒之後,都會頭疼一段時間,可這次他雖然不記得夜里都發生了什麼事情,但頭腦罕見地清明,整個人也十分的神清氣爽,無論如何都不能違心地說淑妃服侍不周。
昭慶宮在宮里幾乎等同于禁地般的存在,如果不是近幾個月淑妃時不時地造訪,昭慶宮之前從來不曾迎來過客人,而現在宣旨的內監卻說道皇上待會會來,讓他們好生準備接駕。會分到昭慶宮侍候的人,不是得罪了人就是性情不討喜的,他們也從來沒有見過皇上,但是這個得見天顏的機會,卻不是讓他們興奮激動,而是聯想到最近宮里的傳言,想到自家公主要和親北蠻,個個都煞白了臉色。宣旨內監瞧著除了康福長公主鎮定從容之外,昭慶宮其他人個個面上毫無歡顏,反而帶著濃重的絕望,心頭不喜,但瞧著美如珠玉的金枝玉葉,卻要到北蠻那個野蠻的地方,未來的日子難過著呢。早已在宮里硬成了鐵石的心,罕見地軟了一瞬,便尖著嗓子提醒了一句︰「公主殿下,奴才越矩提醒一句,這合宮里接駕的人都是歡歡喜喜的,從來沒有喪著張臉的,您這宮里可要好好管管了,否則惹了皇上不喜,吃虧的可不還是您嗎?」
袁昊和康福兩人名為兄妹,實際上卻連陌生人都不如,坐在堂前,兩人沉默一片,但袁昊一直在打量著康福,他很是欣慰地發現,康福身上並沒有多少姚順妃的影子,她的容貌更像父皇,身上的氣派雖然少了些皇家的驕傲,但也是端方有禮,將不懂規矩的姚順妃甩出了八條街。康福感覺到袁昊的目光,更是將她欺瞞世人的假面裝到了極致。
「回皇上,那被淑妃娘娘杖責的內監,經過診治性命保住了,另外三個內監只是挨了二十板子,養段時間就沒事了。」淑妃娘娘和皇上的行事手段越來越像了,都是這麼粗暴,一個杖責宣旨的內監,另一個將回來稟報的內監打了板子,連順心里暗暗月復誹。
听了沒出人命,袁昊不再過問,畢竟都要到了年關了,宮里出了人命總是不吉利,昨日里的暗虧他就咽下了,畢竟是他想先打蕭靜嵐臉的,讓她堂堂一宮主位到甘露殿承寵,這事說出去也怪沒意思的,蕭靜嵐既然反擊了回來,他也只能認了。
康福長公主對著這一臉褶子的內監感激一笑,從宜安手里取過荷包親自遞到了他手里,溫聲道︰「謝過你提點。」宣旨內監惦著厚厚地荷包,心知康福長公主私房不豐,能拿出這些銀子實在是不容易,他見多了宮里宣揚驕傲的宮妃,而康福長公主溫雅清和的態度更讓他嘆惜她的命運,但他不過是一介奴才,只能對著康福長公主行了禮,微微搖了頭離開了昭慶宮。
袁昊前腳剛走,後腳汐月就來到了昭慶宮,雖然袁昊將蕭靜嵐禁在了玉安宮里,但是並不妨礙汐月等人出入的自由。汐月對康福長公主行了禮後,將蕭靜嵐交代的話道來︰「公主,我們娘娘說她對您的承諾一直有效,只要您做出了決定她一定會達成您的心願。」汐月是除了蕭靜嵐和康福長公主之外,最清楚這件事的人了,她甚至都知道蕭靜嵐準備動用蕭家在北疆的力量,在康福長公主進入北蠻王庭時將她劫走。
宜平哭著道︰「公主,這是要您去和親啊,北蠻那虎狼之地,長寧長公主去了不過幾年就歿了啊。您的身子骨還不如長寧長公主,您怎麼能去和親呢。」
「你同意?」她的這種平靜反而讓袁昊問出了這句話,本來他不過就是來告知她一聲而已。
「罷了,昨日敬事房里的幾個奴才怎麼樣了。」本來這些奴才的性命袁昊並不放在眼里,可蕭靜嵐的行事實在跋扈,赤果果地給他沒臉,袁昊才想著過問一下這幾個算是遭了池魚之殃的內監。
「皇上,昨夜您在甘棠宮里喝了一壇酒,後來命奴才將您送到玉安宮淑妃處,之後,您斥退了奴才們,只有淑妃娘娘一人服侍您,皇上,您可是有什麼不舒服的地方。」連順小心地問道,又在最後小小地給淑妃使了個絆子,皇上可是由淑妃服侍的,如果有不舒服的地方,必是淑妃服侍不周。
「一轉眼你也長大了,父皇當年只是冊封了你的封號,金冊誥封因為你還小,就一直耽擱了下來,朕已命禮部準備一應事宜,過幾日在太和殿為你舉行冊封禮。」袁昊溫和地說道,堂堂長公主卻一直沒有舉行過冊封禮,說出去也顯得名不正。
如果到最後她還是不得不和親,那麼也比枯萎在深宮里要來得好一些吧。听淑妃嫂嫂說過,北疆的天空遼闊高遠,北疆的草原與天連為一線,那應該是個寬廣闊遠的天地,而她作為大齊皇帝僅剩的唯一的妹妹,在大齊國力強盛的時候,她在北蠻的地位還是能夠保障的,想必北蠻大閼氏的地位她還是能夠做穩的。康福長公主在陽光下攤開幾乎白希得透明的手掌,只見掌心指紋繁雜凌亂,微微一笑,她生于皇家,幼年時見慣了母妃執掌宮廷的張揚,後來見識了皇兄大權在握的威嚴,不知道她這縴縴素手能否掌得動北蠻王庭的權柄。
「擺駕昭慶宮,朕瞧瞧康福去。」袁昊吩咐道。
雖然已經接受了和親的命運,但是听到汐月這些窩心的話語,康福長公主禁不住撲簌簌地流出了淚水,對汐月道︰「謝過淑妃嫂嫂的好意了,但是康福知道如今形勢太過微妙,為了我一人會連累到許多將士,康福情願去和親。」又思忖了許久,提筆在澄心紙上將她的心理歷程清晰地剖析給蕭靜嵐。
玉安宮里,蕭靜嵐看著康福長公主的書信,深深地嘆了口氣,康福的心里她很明白,前兩世她就一直在追求這種掌控命運的權勢,可是最終她還是輸給了命運的無常。既然康福想要走這條路,她對她的承諾仍然算數,她就助康福掌控住北蠻王庭的權力吧。
憑著康福的隱忍與心機,以及她的扶助,她相信康福定然能夠在北蠻取得一席之地,就不知道到了那時,將康福看做棋子使用的袁昊和北蠻可汗,會不會悔斷了肝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