莓果已經是第三次看到齊天諾端著茶杯走神了，她一大早交了整個4月份的銷售總表，可整整一個上午過去了，他卻沒有任何的回復。
玻璃門輕輕合上的瞬間，齊天諾的聲音從門縫里傳來，「莓果，給我一杯咖啡。」
莓果端著咖啡踏進他的辦公室時，他正撐了頭望著窗外，窗外是東凌湖的西岸，夕陽西下的時候，晚霞染紅整個天邊，倒映在波光粼粼的湖水里，別有一番的勝景。
而現在，卻是午間，午間的陽光明媚在水面上，泛著刺痛眼的漣漪媲。
「莓果，我是不是一個很自私的人？」齊天諾在聞到咖啡的清香後轉過頭來。
「總監怎麼會突然問這個問題，總監怎麼會是一個自私的人，所有的代理商都在李副總面前夸著您的好，」莓果覺得手心隱隱地出著汗，第一次，他和自己討論著工作之外的事情丫。
「隨便問問，你先吃飯去吧，去晚了，食堂沒菜了，」齊天諾自嘲地笑笑，他突然覺得自己像個無助的小孩子，遇到誰都覺得像是救命的稻草。
可昨日段子璃的話深深地傷害了他，他說他的心里只有他自己，他是一個自私的人。
他曾自私地想永遠不放開小煙的手，他也曾自私地想永遠抓著周小蝶的手，可他錯了嗎？
心煩意亂地晃動著鼠標，卻看到郵箱的標識在閃爍，一封電郵，五一長假的值班安排，他的名字赫然在列。
齊天諾有著頭疼。
他猶豫著拿起手機，卻在按下一排數字後反復地清除去，他突然害怕她今天去了醫院，段子璃這三個字，他唯恐避之不及，他撥打了她辦公桌上的電話，電話每「滴」一聲，他的心仿佛都往下沉一分。
他就要放棄了，可電話被接了起來。
是她的聲音，她原來在辦公室里。
他在夕陽染紅窗外的時候繞湖去了東岸，東岸離她近，他開始試著去替她著想。
東岸的望春亭邊，幾叢小荷冒出尖尖的頭，幾片圓圓的荷葉低低在挺出水面，他看到她坐在亭邊的石頭上，手里握著一枝長長的翠柳。
他輕輕地走了過去，他看到她手中的柳枝在水里劃過，帶起水滴，而水滴又落在了荷葉上，像珍珠般地滑落在葉子的中心里，漸漸地在積累，而當水滴慢慢匯集，變成水珠，變成超過葉子所能負載的重量時，葉子失衡地歪去，所有的水滴都滑落到了水里。
而她，就樂此不疲地玩著這個游戲。
原來歲月是積累起來的，原來記憶也是日積月累的；原來幸福也是可以一點一滴去累積和收藏的，原來不快樂也會一點一點地長大的。
齊天諾突然後悔昨日對她的冷落，他記得他失控般地在停車場對她發了火，他質問她為什麼要隱瞞和他的曾經相識，他極不冷靜地問著莫大夫是誰，問著她與他有著怎樣的瓜葛。
他記得她沉默著離去，他追上了她，可她推開了自己。
可她今天，還是來赴約了。
齊天諾折下了另一枝更長的柳枝，繞過她的肩膀看著水滴慢慢地滑到葉子上，四濺開來，再慢慢地融合在一起。
「蛾子，對不起，」齊天諾順勢將周小蝶擁入了懷里，「五一，我只有一天的假，我們回不去了。」
「五一，你來海底世界吧，我有驚喜給你，」周小蝶沒有回頭，依舊看著水滴傾斜而去，失去了平衡，一切的努力都會瞬間崩潰，就如那小小荷葉上的水滴。
她在思考一晚後原諒了他的不冷靜，她不知道段子璃對他說了什麼，可她選擇了緘默，她不願意看到她最不希望看到的結局。
她妥協了，她听出了電話里他惴惴不安，帶著歉疚的情緒。
愛是一場相互的妥協，失去任何一方的努力，都會最終分崩離析。
齊天諾在海底世界的入口沒能找到周小蝶，茫然地隨著游人步入下沉電梯，茫然地邁進海底隧道里，他一次一次地撥打著她的電話，卻每一次，都是無人接听。
他開始後悔早間沒有去接她一起來，她很神秘地在電話里拒絕了。
周小蝶從頂端跌入了水里，幾尾魚在身畔擦肩而過，淡淡魚腥的氣息在鼻間蔓延開來，每一次在水里，她只有十分鐘，她透過透明的魚缸看到他站在角落里，不停地四下里張望著，不停地撥打著手機。
她看到他很焦急，可他卻沒有放棄。
一只大的玳瑁從他頭頂上游過，她看到他終于抬頭看了一眼，她游了過去，她認得那只叫「小花」的玳瑁，它的殼上有著零亂而美麗的花紋。
她驅趕著它，她扶著它堅硬粗糙的殼再一次從他頭頂上游過，她朝他揮揮手，她相信他看到了自己，他的臉上有著詫異與驚喜。
巨大無比的魚缸里，他的她就在水里，伴著魚兒游來游去。
齊天諾在隧道里費力地奔走著，他看到她金色的魚尾在頭頂一閃而過，他認出了她，盡管水的折射，讓她變得像魚兒一般的嬌小。
可她的身影在魚缸里消失了，其他的的美人魚也都在瞬間離開了游人的視線，齊天諾甚至後悔沒能將剛才的一幕用手中的DV拍下來，可他知道，那一幕，早已銘刻在了心底。
周小蝶在兩場演出的間隙出現在了齊天諾的面前，頭發依舊滴落著水滴，「是不是一身的魚腥味兒，」周小蝶將兩只手伸到了齊天諾的眼前，她看到他的眼底，那份驚喜猶在。
傳說里，美人魚化成了飄飛的泡沫，在陽光的照耀下變成了空中的水蒸氣，緊緊地擁抱，卻一時無語，齊天諾嗅著她發間海風般的氣息，慶幸著自己，他慶幸他的美人魚不是在大海里，慶幸他不是那個被蒙在鼓里，愚蠢到極的王子。
節日的江城霓虹閃耀，燈在門推開時亮起，窗台上的那尾魚依舊在燈一霎璀璨時在水里歡騰著躍起，幾株細小的水草，兩枚粗糙的鵝卵石，而它就活在自己的小天地里，活得安逸且舒適。
齊天諾丟進幾粒魚食，看著它搖著尾巴從石縫里穿梭著游了上來，他突然忘起，他答應過她的東西，她用美人魚裝飾了他的夢，而他想用幾枚火紅的雨花石裝飾著這一尾魚的夢。
僅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