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著剛才在辦公室看到的景象,雖然剛深呼吸過,但是臉又從粉紅升級成大紅了。跟快過年了一樣。更深地呼吸幾口氣,龔小佳才能繼續回憶。
那新老師看起來二十七、八的樣子。好像很高,比強哥高一大截。穿著很簡單的,牛仔褲,灰藍色的襯衫。和今天快要放晴的天空一樣的顏色。有一種雨後初晴的有點沉重卻又很晴朗的味道。雖然只是輕輕一瞥,但那張面龐也讓龔小佳為之驚艷。具體的形容詞龔小佳已經找不到了,只是覺得那臉龐放在博物館當做雕像也不為過。
「為什麼今天的六界史在下午啊……」陳璐眺望了一眼黑板右側值日生寫下的今天的課程表,用力地抓著自己的頭發,「啊,我已經和帥哥老師一見鐘情了。」
阿兔說︰「璐璐,你好歹還見了帥哥老師一眼吧,還有那個機會一見鐘情吧,你看看我們呢,看看我們呢??連帥哥老師的牛仔褲都還沒看到啊!」忽然阿兔又轉過頭來瞪著龔小佳︰「對了,小佳……好吧小龔,近距離接觸帥哥老師最久的人應該就是你了。怎樣怎樣?有一見鐘情嗎??」
美君、麗麗影、陳璐也一起瞪著龔小佳。
龔小佳不自覺地縮了縮脖子。如果她說有,應該會被大家的眼神滅掉吧?其實她確實也沒有。那種事情,她不敢想。一個很好看的,二十多歲的,還很成功的社會人,龔小佳覺得自己沒有那個資格覬覦他,連YY一下的資格都沒有。于是她表情嚴肅地搖了搖頭。
無法想象自己站在那麼完美的人旁邊是怎樣的場面。一定會帶給自己把自己藏進地縫里也無法企及的卑微感。
這麼說來應該還是程意最適合自己了。差不多的年紀、差不多成績,說明以後應該也會有差不多的職業取向。人還是要務實啊。
龔小佳不敢與四個女生火辣辣的目光對視,就把視線放到自己課桌左上角的未完工的「早」字上。
什麼時候再去找找程意吧?龔小佳想。只要自己主動一點,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看著龔小佳搖頭,四個女生都松了一口氣。陳璐拍著胸口說︰「還好,少了個情敵。」
美君笑道︰「璐璐你不是有男朋友嗎。」
陳璐瞪了她一眼︰「我YY一下還不行嗎。」
上課鈴響了,女生們都陷入了焦急又漫長的等待,等待著下午第一節六界史課。在下午兩點四十分上課鈴響之前,她們一定都是一群隨著老師上課的節奏點頭,但什麼內容都不會進入大腦的行尸走肉。
龔小佳下定決心,發了一條短信給程意︰「我們談談吧。」
一直到最後一堂課之前的眼保健操時間,龔小佳的手機才又振動。打開一看,短短的一句話︰「我們不合適,分手吧。」
龔小佳一直看著手機,想︰不合適?什麼叫不合適?自己哪里做錯了嗎?因為很久沒有主動聯系他的關系嗎?但不是前幾天才說好要天天吃牛肉拉面和咖喱土豆牛腩飯嗎?
性格嗎?自己很迎合他啊……在與程意的戀情中,龔小佳就像在打磨自己的稜角,使自己能完完全全順應程意的意思一樣,甚至對他的意見不敢抱有否定態度。甚至可以說這八個月以來,程意從沒見過真正的龔小佳——他所看到的,只是順應著他一切話語的,一個極度想把自己留在身邊的,無比珍視自己第一段戀情的初戀少女。
看著那句「分手吧」,龔小佳覺得自己的心有點疼。
等到她覺得有什麼熱熱的東西劃過臉頰,才發現自己難過到流淚了。她伸出手抹去了左邊臉頰的淚痕。準備擦去右邊的時候,她發現自己的同桌,龍雨笛,正保持著雙手按住太陽穴的姿勢,從手肘上方的三角形空間里看著她。
這個畫面,龔小佳莫名地覺得有點可怕。
龔小佳遲疑地順著龍雨笛的視線看了過去,發現自己背後就是一面牆了。所以她應該是在看著自己。自己怎麼了嗎?
龔小佳想了一陣,才想起自己好像因為程意的短信哭了。于是她急忙抬起手把沒有抹掉淚水的那邊臉抹得干干淨淨,還換了一只手把先前抹過的那邊臉又擦了一遍。再看龍雨笛,果然還是看著自己。
有偉人說,微笑是架起人類之間溝通的橋梁,是填平人與人之間鴻溝的秘寶,是打開成功之門的鑰匙。
「呵呵……」龔小佳對著龍雨笛傻笑。
「嘖。」龍雨笛發出了這樣的聲音,就以左手為圓心,把臉轉回了雙手之間,繼續做眼保健操。
龔小佳仍然呆呆地看著她的同桌。
她剛才是有想跟我說什麼嗎?為什麼到最後什麼都沒說呢?而且還發出了「嘖」的一聲。龔小佳怎麼覺得有點……鄙視的意味在里面呢?
龔小佳很想推一推龍雨笛,問她到底想說什麼。但是龔小佳知道自己可能永遠也伸不出那雙手的。她心底深處應該是無比崇拜龍雨笛的,崇拜到有一點點嫉妒,因為她好像是自己永遠也不可能成為的那種人。
如果自己可以稍微像龍雨笛一樣多一點就好了。成績好一點,身高高一點,身材好一點,穿得潮一點,再有個性一點,程意就不會那麼不看重自己了吧。
但是自己那麼普通,不僅僅成績普通,外表普通,普通到沒幾個朋友,沒男生喜歡,甚至普通到常常被大家遺忘。
有時候龔小佳會想起自己從前,那時候自己是不普通的吧。
很久很久以前,久到龔小佳心里還沒有「普通」與「特別」這一概念的時候,龔小佳應該是不普通的。
以前也提到過,她出生的地方是一個叫卡林的、主要生產摩托車的國企工業園,她的爺爺、女乃女乃、外公、外婆、爸爸、媽媽都是那個工業園的員工。龔小佳從小就住在卡林集團的家屬區,在卡林醫院呱呱墜地,在卡林幼兒園當孩子王,在卡林子弟小學做校霸,哦不對,是大隊長。真是輝煌的青春。
對,你沒有看錯,龔小佳初中以前的歲月,都很輝煌。因為龔小佳的外公,也就是她媽媽的爸爸,當年是卡林集團的董事長之一,並且那時候的卡林因為沒幾個人買得起私家車,所以摩托車銷量很好,還十分輝煌,所以她外公的地位也是不言而喻的。那時候的龔小佳,還能算個官三代。
幼兒園的時候,龔小佳走路是生風的,所有老師都很不單純地寵著她,當然她自己是不明所以的,只覺得自己很討人喜歡。這樣的境遇無疑給了童年的龔小佳一份不明所以的自信,也給了後來的她莫大的落差,讓她的性格一百八十度大轉變。幼兒園的龔小佳在所有老師都順著她之後,她自然也覺得所有同學也該順著她。所以那時候教室里最圓、氣最足的皮球永遠是龔小佳的,鍋里面最大的、最流油的肉也是龔小佳的,玩滑梯的時候第一個滑下去的,也一定是龔小佳。
小學三年級,龔小佳競選上了大隊委,後一直連任,一直到六年級被老師推選成為大隊長。小學的龔小佳是名副其實的校霸,有一次體育課,因為一個小男生調戲一個小女生,她以四米的距離為助跑,三步起跳,小公無影腳,當場把那小男身踢出去兩三米遠。真是毫不夸張的,小男生當場就哭了。龔小佳雖然可以說是完全沒有運動細胞,但是總能在一些特殊的時候爆發出來,就比如有女生被欺負的時候。
你可能會問了,保護被欺負的女生應該是男生的職責吧,龔小佳為什麼會那麼爆發呢?
因為在很長一段時間內,可能小學三年級之前,龔小佳都以為自己是男生。因為自己的舉止、行為、性格都不像女生。
並且龔小佳還叫「小公」。
一開始龔小佳以為自己的姓——龔,是「公母」的「公」,因為公比較好寫。其實,幼兒園的龔小佳還不叫龔小佳。她爸不是個什麼有創意的人,雖然听她媽媽說她爸爸當年追求她媽媽的時候還天天寫情詩,但從龔小佳的名字就能看出來,她爸爸文藝但沒創意。
龔小佳出生的時候,全家人討論名字。她媽媽姓「歐」,所以就說︰「叫‘海鷗’吧,自由飛翔,還一眼就能看出來是我女兒。」媽媽幸福地看著懷里的小龔小佳。
外公是成功人士,有氣場有文化,還去西方國家交流過一段時間,也洋氣,所以外公說︰「叫‘安娜’吧,洋名,有氣質。」
只有龔小佳的爸爸說︰「叫個‘小吉’吧,求個萬事大吉。」
後來經過討論,媽媽的「龔海鷗」方案容易讓人理解成一種雄性的鳥類,外公的「安娜」方案錯是不錯,就是搭上龔小佳爸爸的姓就太奇葩了,何止中西混搭,簡直就是第一產業與第三產業的鴻溝。就用龔小佳爸爸的「萬事大吉」方案吧。龔小吉,龔小吉,有一種小可愛的感覺。
幼兒園的時候,有一天龔小吉小朋友一如既往地搶到了最圓、最大的那個皮球,這時候,一個長期保守龔小吉小朋友欺壓的男生哭著說︰「你這只小公雞!你一輩子吃不到米!」于是龔小雞,哦不對,是龔小吉小朋友哭著回到家,以再也不吃飯相逼,讓爸爸幫自己改名字。
很文藝但沒創意的爸爸想了一天,第二天早上吃早飯的時候說︰「改個‘小佳’吧,長大是個佳人,做事求個最佳。」之後龔小吉就在自己名字的拼音後面添上了一個「a」,變成了龔小佳。但是幼兒園里所有被欺負的小朋友都會在龔小佳背後繼續咒怨地叫她小公雞。
後來上了小學,龔小佳強烈熱愛課堂發言。每一次老師讓分析文章中心思想,龔小佳都首當其沖地高高舉起自己的小手,爭取出頭的機會,並且每次發言的第一句話一定都說︰「本文的小主人公通過描寫自己游西湖的經歷……」「本文的小主人公通過描寫自己的童年……」「本文的小主人公通過描寫海南島的地大物博……」所以同學們都稱其為「小主人公」。龔小佳的老師花了好久的時間才讓她明白,並不是所有文章都是一個「小主人公」寫的,「小主人公」也並不是所有故事的主人公。
再後來,不知道是從哪個擁有大智慧的小朋友開始,所有人都取龔小佳幼兒園和小學外號中相同的部分來稱呼她︰小公。
班里、學校里的所有髒活、累活差不多都是由小公同學首當其沖。卡林子弟小學的老師們只要把要做的事情交代給小公同學,不一會兒就能看到大搖大擺走在隊首的小公同學,她身後是斗志高昂的男生們,男生們的身後是三三兩兩手牽手、嘻嘻哈哈的女生。小公一直都被自動歸類為男生中的領頭羊,她自己也因此自豪著。
三年級,龔小佳的爸爸被調去了首都工作。暑假媽媽帶著龔小佳去首都找爸爸玩。某個晚上龔媽媽和龔小佳一起洗澡的時候驚訝地說︰「小佳,你好像不是平胸了哎。」進入青春期的龔小佳才漸漸明白自己和男生的差異。
再後來,小學畢業,龔小佳被媽媽逼進了市里頂尖的北關中學。出了卡林那個小小的圈子,龔小佳才知道世界有多大。傳說北關里有一半是超有錢的學生,另一半當然是成績超好的學生。但龔小佳什麼都不算。她才知道當年自己在卡林的圈子里混得開,只是因為卡林的環境相對封閉,所有家庭都比較普通,自己中等偏上的家庭環境也就算得上「有錢人」了。也因為和外界沒什麼接觸,孩子們的思想都比較單純,龔小佳也就能算上最聰明的了。但是出了卡林才知道,以前自己不過是在矮子里充高子,出來之後打腫臉也充不了胖子。
不過是個雞頭。再牛x都攀不上鳳尾。踮起腳尖也踫不到。連鳳尾上羽毛末梢開叉的部分都踫不到。
這種沖擊讓龔小佳的性格漸漸變了,變得不自信,變得會收斂自己的個性,變得喜歡隱藏自己。明白自己在成績上斗不過那些天才後,龔小佳的側重點也變了,簡單說來就是在最青春期的時候變得最想談戀愛了。
再後來大家都懂了,也就是程意什麼的出現了的現在了。
要是自己稍微像龍雨笛一樣獨特一點,甚至就稍微像自已以前一樣一點點,會不會就不一樣呢?
龔小佳看著程意發來的,提出分手的短信,看了整整一節課。
整個上午就這麼糊里糊涂地過去了。
中午的時候蔣西和龔小佳做在學校外面的雞汁米粉店里,等著自己點的餐。
午餐時間學校旁邊的餐館家家爆滿。龔小佳和蔣西只找到了張四人桌其中兩個在同一側的位置。所以兩人面向同一個方向等待著。
「最近怎麼了?這麼沉默一點都不像你啊。」蔣西說。龔小佳雖然不太敢接近陌生人,但要是平時,在蔣西這樣熟人面前還是話癆。「因為程意的事嗎?」
龔小佳換換轉過頭看著做在自己旁邊的蔣西,臭著臉說︰「程意說……要跟我分手。」
「哎?」蔣西大大的眼楮瞪圓了,「什麼時候啊?」
「就最後一節課之前,發短信說的。」龔小佳心有點痛,低頭看著自己的手指說,「強哥的事情以後也沒再聯系過了。」
蔣西想了一陣,說︰「你還是當面找他問清楚吧。」
這次輪到龔小佳瞪眼楮了︰「你,不是說不看好嗎?」
蔣西說︰「總不能一直這樣沒精神呢,對吧?」
龔小佳快流淚了。她想,這才是朋友。得到蔣西支持的她很有力量。所以午餐之後,龔小佳決定在下午程意到學校之後攔住快進教室的他,跟他說清楚自己多舍不得他離開,自己多喜歡他。
結果,下午上課之前三十分鐘,
龔小佳已經按捺不住,沖下了樓,發現五班里面和自己班上差不多,只有五六個人。
回到教室,蔣西問︰「怎麼樣?」龔小佳說︰「目標還未出現……」
上課之前二十分鐘,龔小佳又沖下了樓,這次變成了十來個人。
之前十分鐘,一半的人。
五分鐘,忽然出現大量進入五班的隊伍。學生們肯定都懂的,就跟好萊塢慣用的煽動氣氛的「最後一分鐘」救援模式一樣,學生們都喜歡「最後五分鐘到教室」。龔小佳自己也喜歡,每天早上她都那麼準時。因為中午沒地方去,只好在教室混,所以龔小佳才不會在下午上課之前五分鐘出現在教室。
在五班後門仔細一看,還是沒有程意的影子。
一邊害怕著自己會遲到,一邊又抱著必遲到的決心等待著程意的龔小佳想,正式上課鈴之前有一次預備上課鈴,預備鈴一響,就飛奔回教室,不管等沒等到。龔小佳至少還記得今天下午第一節是萬眾矚目的六界史。她一定不能在傳說中的老師進了教室之後再進教室。在傳說中的老師之後進教室,全班接近六十雙眼楮就會齊刷刷地看著自己,傳說老師也會看著自己;出丑就算了,不能在第一堂課上就得罪傳說。一旦這印象跌入低谷,憑著自己萬年不合格的六界史成績,是怎麼也為自己加不了分的吧?
在深刻明白按時回教室的重要性後,龔小佳忍住忐忑的心情,又等了兩分鐘。
還好,在預備鈴快要想起之前的一分鐘里,程意出現了。
龔小佳叫了一聲︰「程意……」
程意停下腳步,發現叫自己的人是龔小佳,臉色變了變。然後他快步走到後門,拉起龔小佳,把她帶到了教學樓另一側一道沒那麼多人的樓梯口。程意的身體把龔小佳逼得貼到了牆上,低頭看著她,有點生氣地問︰「你來干什麼?」
龔小佳揉著被程意捏得有點疼的手腕,努力地思考著自己應該怎麼和平並且最能達到自己目的地進行這段對話。
有點猶豫地,龔小佳說︰「我……想把事情說清楚。」
程意好像很不耐煩︰「我不是都說清楚了嗎。」
說清楚?那條短信,兩個短句子,說得清楚什麼?原來八個月是兩句話就能說清楚的嗎?
龔小佳說︰「我覺得……不太清楚……」
程意抱起了自己的雙手,說︰「好吧,那你還想說什麼。」
龔小佳在背後用自己的右手捏住左手手腕,低聲說︰「為什麼要分手……還有,為什麼性格不和……?」
程意頭偏了偏,好像在看有沒有什麼人會經過這樓梯口,然後看著樓梯,說︰「我只是覺得,我們在一起不會幸福的。沒別的原因。」
「是我做錯了什麼嗎?」龔小佳直直地看著程意,不甘心地追問。
「沒有。就是性格不和而已。」程意甩開自己抱在一起的雙手,說,「還有什麼問題嗎?快上課了。」
還有什麼問題?龔小佳想,你有回答我想知道的問題嗎?
「我只是……」舍不得你走,不想你走。
「相信我,我們在一起不會幸福的。」程意忽然盯住龔小佳,這樣說。
我到底做了什麼讓你覺得無法原諒。因為強哥的事情嗎?
龔小佳想問,但是這時候,一個女生戲謔地叫了一聲︰「嘿,程意!不錯哦~」
程意的注意轉向走廊的另一頭,龔小佳也從牆角回過頭,在那里是一個戴眼鏡的馬尾女生。
程意忽然笑了,說︰「什麼啊……」然後走向那女生,和她一起肩並肩說著什麼,回教室去了。
應該是在解釋什麼吧?比如他和自己是什麼關系,或者說有多麼沒關系。
前幾天還想著要一直一直在一起呢,還想要買兩室一廳的公寓呢,還說要吃一輩子的咖喱土豆牛腩飯呢。
怎麼才幾天的時間,程意就變得像另一個人一樣呢?
龔小佳想知道,之前八個月一直對自己那麼溫柔的程意,叫自己「寶寶」的程意,到底去了哪里呢?
臉有點紅,有點燙。
這時候,上課前的預備鈴響起了。
但是龔小佳把自己的全部都靠在了身後的牆壁上,不想動彈。
直到鈴聲響過一半,龔小佳才慢慢轉身,打算回教室里去。
這是一道位于教學樓最東的樓梯,比教學樓大門正對面的樓梯窄了一半,也沒什麼人經過。
所以程意才會選在這里和自己進行對話吧。
程意從沒想過在自己的同學面前擺明自己跟他的關系吧。因為自己不能帶給他任何面子,任何贊美的話。因為自己太普通。一切一切都很普通。
龔小佳一步一步地上著樓梯。每一次都重重地把腳落在樓梯上。
曾經天天想象著永遠在一起的人,永遠攜手的人,是從哪一天開始,就讓自己在單方面追逐著他的背影,卻永遠都追不上呢。他從來沒有放緩過自己的步伐,似乎從來沒有考慮過在身後緊跟的龔小佳,從來沒有給龔小佳一個追上自己的機會。
是不是從很久以前的某一天開始,自己的路就已經走錯了呢。果然這麼普通的自己,就連程意也配不上吧。
龔小佳扶著欄桿,走過樓梯中部的折轉。能看到二樓了,離教室更近了。
龔小佳忽然有了從來沒有過的,想要翹課的心情。想就這麼去天台上吹半天的風。要不要這麼做呢?對了,下午第一節不是六界史嗎?新老師的課吧?
龔小佳這樣想著,抬起頭,忽然看到了站在二樓樓梯口的男人。
玉石一樣分明卻又溫潤的臉部輪廓。干淨的黑發遮住了部分額頭。沒有笑意的,薄薄的雙唇。有點像紙片折痕的,挺拔的鼻梁,投下的陰影落在了一側臉頰上。眉頭微微顰蹙著。在那下面,是一雙眼角微微向上挑起的眼楮。而那雙那雙狹長漂亮的眼楮,正注視著自己。
沉默著,卻好像有無形的鉛塊壓在自己身上。腳步有點重,好像已經邁不開了。可能上課一定會吃到的吧?
而後才反應過來,下午第一堂課的傳說老師,似乎現在就在自己眼前呢。
他身旁就是一扇窗戶,從龔小佳一樓半的角度剛好能看到綠樹頂端和一篇雨後初晴的天空。三天的大雨終于停了,從今天早上開始天空就大致是泛著灰白的藍色。剛剛聚攏了幾片零碎的烏雲,遮住了陽光。但現在,烏雲好像快被吹散了,雲間出現了細細的裂痕。陽光正從裂痕中透出來,給烏雲瓖上了金邊。
眼前灰藍色的襯衫,是跟雨後的天空一樣的顏色。
龔小佳忽然覺得那烏雲有點耀眼。
好像就要雲破日出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