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被離兒稱為葉子的小姑娘終于進到屋子里合上傘。她的身上大半被淋濕,衣角和額頭兩邊還有發尾都在滴水。
「七少女乃女乃,」葉子清脆的嗓音叫喚著︰「大太太請您到清心齋去一趟。」
白露打量了一眼這個叫葉子的小姑娘,友好的伸手替葉子把額前被沾濕的亂發順好,說︰「我知道了。離兒,你帶著她去換身衣服吧,著涼了可不好。」
離兒打算勸白露不要這樣做,葉子就『騰』地一聲跪到地上,把兩人嚇了一跳。她忙低著頭,唯唯諾諾的拒絕白露的好意︰「七少女乃女乃,別!婢子身子骨硬朗,這些事不勞您費心了。您趕快動身去清心齋吧,不然大太太又該責怪婢子了。」
顧家規矩有一條就是主僕要劃清界線,不可越位。白露原以為只是主僕不能同桌吃飯,不能直呼其名,沒想到連起碼的關心也不能有。
「嗯,好。」無奈之下,白露也不好勉強她,只好順著她意思。葉子又撐開傘,護住白露出門。離兒也跟著拿了傘,撐到白露的左邊。
等白露到了清心齋,李蘭就一臉愁容的從老太爺屋子里出來。見到白露,是了口氣,拉住白露的手就像相熟了很久似的說︰「七媳,你終于來了。爹病得迷迷糊糊還老念叨著找你過來,你……去看看他有什麼話要跟你說。」
白露點頭,松開李蘭的手就進屋去。李蘭眼見白露進去了,強自振作起來,對葉子說︰「把在家的人都叫到久華居來,我有話要說。」
葉子還沒喘口氣,又忙著去找人。離兒則一臉的小心翼翼——大太太是個她不太敢直視的人。比起其它太太,雖然大太太沒什麼小毛病,還很公私分明,可是這才是讓她惶恐的地方。
一個大家族之中的女人,在眾多太太爭寵的時候,她卻不為所動,而且還能站得這麼穩,連丈夫都不敢有半分不敬,她該是多麼厲害的一個女人。而這麼厲害的人,才正是最讓人恐懼的存在。
「你是七媳的新丫鬟?」李蘭打量了離兒一番,以最體現上下主僕關系的語氣問道。
離兒低頭,畢恭畢敬的回答︰「是的,大太太。」
「……但願你不要像月燕那樣。」李蘭說了一句離兒似懂非懂的話,就步伐沉重的邁開走了。留下的離兒怎麼也捉模不透大太太李蘭這句話所包含的意思。
進了屋,一陣濃烈的藥味撲鼻而來。光線黯淡的四周看不清楚結構,只有一盞搖曳火光的白蠟燭端在一張木制的簡樸方桌上,方桌上還放著一個乘著藥渣的瓷碗。
顧老太爺就躺在黯淡屋里角落的一張礦床上,蓋著厚厚的三層被子,花白胡子一顫一顫的抖動著,床頭放著那支龍頭拐杖借著燭光,折射出柔和而精致的光暈。
顧老太爺眼楮微眯著,看清楚往他床邊走近的白露,顫抖著想伸出手叫她。可是沒有絲毫力氣的他只能把手艱難地抬出,卻伸不出去了。
白露坐到床階擺放的那張矮靠椅上,見顧老太爺好像有什麼話要跟她說,她把臉湊近顧老太爺身邊,輕聲地問︰「老太爺,你要跟我說什麼?」
顧老太爺艱難的吐出幾個極輕極輕的字音來︰「代我,代我……照看顧家。絕對不,絕對不能……咳咳,讓顧家的基業毀于,毀于一旦。」
雖然聲音細小嘶啞,但白露還是听清楚了。她不過一個剛進門的小女人,有什麼本事照看顧家呢︰「老太爺,我……我不行,家業有五哥和二哥看著,你就放心吧。」
老太爺居然激動起來︰「不可以,不可以!咳咳……」這陣咳嗽又引起一連串的不良反應,吐了一口血出來。白露一驚,忙去拍著顧老太爺的身子︰「您別激動,我听您的。」
顧老太爺听到白露的保證才稍微平靜下來,他繼續用顫抖而模糊沙啞粗糙的聲音說︰「代我用心,用心看,誰適合繼承顧家,然後……然後把綠鴛鴦交給他。」
「嗯,好。您還有什麼吩咐?」
「七孫媳,交給你了,我相信你不會……不會辜負我。還有,顧城的事,對不起。」
顧老太爺竟然跟她這個晚輩道歉,讓她非常受寵若驚。看到他這個樣子,白露心里難過得眼眶濕潤︰「嗯,我沒放心上。老太爺,謝謝您。」
「那就好,那就好……沒有他,你也要好好過,好好過……」顧老太爺喃著喃著,聲音漸漸變小,最後沒有了聲音。
白露一驚,明白怎麼回事之後,眼淚再也抑制不住,悲痛得落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