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算是在雨落之前到達遙遠的教學樓,炸開的雷混著閃電發出駭人的聲響,傾盆大雨呼嘯而至,仿佛要摧毀一切事物那般。
該是時間晚了,教學樓並沒有多少人出入,因而腳步聲空蕩蕩的,特別清脆悅耳。
「怎麼我老是遇見那個討厭的家伙?」一邊拍打著身上偶爾沾上的雨滴,一邊表情嫌棄的嘟囔著,全然忘了蘇木還在身旁。蘇木側了側臉看我,忽然笑出聲來︰「你說林辰北?他的確是個討厭的家伙,可從來沒有人敢賞討厭的家伙耳光的喲。」听出來蘇木是在取笑我,我便翻了個白眼橫過去︰「我已經道過歉了。」心里卻還是虛的,感覺就是我自己明明犯了錯卻還自以為是的到處炫耀說這是功績,然而轉念想到林辰北照樣還沒為咖啡的事件道歉,就又如找到了平衡點一般,稍稍有些心安理得了。蘇木做了一個噤聲的手勢,意思自己不再說話。
「不知道為什麼,僅僅和蘇木相識幾天,卻仿若老友一般親切,是長兄的感覺,大概是因了小時候缺少父愛的緣故吧。」我默默地想。
雨聲漸漸大起來,掩蓋了細碎的腳步聲,雨點在嶄新的玻璃窗上凝成滴,又聚集成股,最後順流而下,成了一幕清透的雨簾,純淨而透明。憋了一天的雨終于肆無忌憚的落了下來,沖刷著繁忙的城市金黃色的雨滴落在城市地面金黃色的積水里,砸出一個一個密密麻麻的點,再以點為圓心泛出許多金黃色的漣漪,一圈一圈向外擴散開去。
和蘇木再原路返回時,卻發現林辰北依舊在剛剛路遇的地方,只是坐在台階上,握著手機,衣衫已有些濕了,發絲縷縷貼在額前,帶著落寞的神情,頗有點狼狽不堪,飄飛的雨絲氤氳了他的臉龐。蘇木撐著借來的折傘走過去,在他身旁坐下,我在滂沱的雨中想到被咖啡擁抱的溫暖,躊躇了一會兒,終究還是跟了過去。
「怎麼不叫許芸給你送傘過來?」蘇木幽幽的開口,抖了抖傘上積存的雨水,輕輕地把傘合上。林辰北沒有說話,只是靜靜地看著面前濺起是朵朵水花,雨點打下來碎成泡沫,輕描淡寫的開口︰「莫名又骨折了。」蘇木一怔,忽然就意識到了事情的嚴重性,眉宇間「川」字顯露出來︰「上次醫生不是說他……」林辰北點了點頭,神情愈發落寞起來,兩人都不再說話,只是怔怔的盯著水窪發呆,任由雨滴飄落進來打濕發梢。
不多久,蘇木又站起來,拍拍林辰北的肩膀,大抵是表示安慰,然後把自己手中的折傘塞進林辰北的手里︰「我還有事先走,過幾天去看他。」林辰北仍是不說話,靜靜地接過傘,傘沿未盡的水順勢滑落。蘇木轉過身朝我走來︰「我先走了。」然後面無表情的從我手中抽過傘,自顧自的闖進雨里去了。我呆愣了許久,才猛地反應過來︰「你拿走了傘,那我怎麼辦?」蘇木頭也不回的抬手招了招,徑自走遠,身影在雨幕中漸漸模糊。「難道要我在這等雨停麼?」失落寫在臉頰,我靠在牆壁,頹唐自心底慢慢地爬上來。
「走了。」林辰北也站起來,臉色已恢復了平靜,他支開格子折傘,在雨中擋出一片安然的天地來,邁開步子朝雨里去,翻折起來的褲腿高低不一,隨著步伐的移動一跳一跳的,仿佛帶了活氣,折起來的袖子也乖乖的搭在手臂上。我看著他邁出去,欲言又止,最後只能默默無語在我把頭低下去的時候,忽然隱隱約約透過嘈雜的雨聲听見了林辰北那和雨一樣冰涼的、不帶溫度的聲音︰「你怎麼還不過來?」我忽地抬起頭,眼底是藏不住的驚訝。「再不過來我就走了。」他的每一句話幾乎都不帶感情,卻讓我是滿心泛起小小的歡喜,踏著水窪沖了過去。
不知道說些什麼,于是兩個人就那麼安靜地走著,走遠了,濺起的水花落在鞋尖,又撲簌簌的滾落,與地面的水窪融成一體。林辰北比我高半個多頭,步伐自然比我大些,但此刻我能清晰的感覺到,他已經放慢了步伐,盡量與我的步調一致。
林辰北握著傘柄,露出修長好看的指節和修剪規整的指甲,我呆呆的看著,一時忘了時間在走。
蘇木果然是個自私的家伙,故意把更小的傘留下,我在心有余悸的和林辰北並排立于同一傘下時,為了保持一定的距離,身體的另一小半只能光禿禿的暴露在雨里,忍受雨季放肆的摧殘。衣衫已經被打濕,手臂也越來越涼,現出紫紅的顏色,隨著時間的推移,略略有些發抖了,我始終都不說。
原本目視前方的林辰北不知因為什麼因素,轉過頭來看了看,皺起了眉頭︰「已經淋濕了你怎麼不說?過來點。」語氣中滿是命令的氣勢。我不滿的撇撇嘴既不轉頭看他,也不做任何向他靠近的動作,繼續往前挪步︰「不要。」林辰北頓了頓,忽地停住了腳步。失掉了頭頂上雖然不算寬闊的庇護,我卻仍舊繼續向前走,直到感覺到冰冷感撲面而來,我才意識到自己已經月兌離了折傘,于是趕緊退了回去。
林辰北直直的盯著我,飽含了殺氣的眼神毫無保留的打在我臉上,令我不免有些害怕。我低著頭不敢看他,但眼中大概還是帶了些害怕,幸而長發掩住了臉,使他看不見我的表情,嘴唇和牙齒纏綿在一起,心里忐忑不安,在我感覺到周圍的溫度下降到零度以下,我的眼神因我顫抖的心而變得呆滯以後,輕輕地把手塞進了衣服單薄的口袋。
林辰北收起冰冷的眼神,緩緩開口道︰「那些女生都巴不得跟我靠得越近越好,你怎麼?」聞言,我猛地抬起頭,眼神里滿是堅定,語氣也是鏗鏘有力︰「不要把我跟她們相提並論。」林辰北的面色微微一變,眯起眼楮看著面前不施粉黛的我,我被看得極不自然,眼神躲閃開來。他卻是若有所思,眼神也隨之迷離起來。
驟然響起的手機鈴聲打斷了這尷尬至極的局面,林辰北用兩只手指從有些濕了的衣衫口袋里掏出手機,以恰到好處的幅度將它在半空中拋了一下,最後全部握在手掌間。
「小芸,怎麼了?」語氣里是擋不住的溫柔,林辰北似乎全然忘了我還在身旁。我能夠清楚的听見電話那頭是個柔媚的女聲,卻听不清楚女聲到底在說些什麼。「這大概就是蘇木所說的許芸了吧,能當林辰北的女朋友,」我默默地想,心里苦笑道,「該是個很美的女生,和我完全不一樣的檔次的吧。」
油然而生的卑微感,從小到大都是形影不離的伴隨著我,我總是有意無意的想要忽視它,可殘忍的現實總是以強烈的對比讓我意識到,有些差距是再怎麼忽視也顯而易見的。
在我這麼想的時候,林辰北已經結束了短暫的對話,又開口道︰「傘給你吧,算是我的道歉。」話音剛落,不等我說話,他便抓起我的手環成環狀摁在細女敕的傘柄上,輕柔的觸感使我感覺到他的手是比我更甚的冰涼。我細細的想,他所說的道歉該是為了那杯可憐的咖啡,于是輕輕的笑了起來。「不用,我家不遠了。」我又把傘塞回他的手里,轉身跑進雨里。
雨還在拼命的下,只是雨中的兩個身影,一個向左疾馳,一個向右緩步,已經模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