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燈初上,迎來的不是入夜的寧靜,而是下班的高峰期,川流不息的汽車排成長龍,耳邊是一刻不停的喇叭轟鳴聲,明明在高架橋上被各式各樣的車子堵得嚴嚴實實,卻還是放不下想要持續前進的野心,企圖以不斷的喇叭來驅趕阻礙自己前進的所有人,在這里,不管身份高貴或者卑賤,不管出身上層還是平凡,都同樣懷著一個目的——回家。
在這條長龍的中段某輛不怎麼顯眼的車內。
「真是不好意思,之前居然把你當成了蘇董事的司機,真是失禮了。」李靜妤坐在副駕駛座上,滿臉歉意的看著坐在身旁開車送自己回家的蘇木,蘇木以各種讓人無法拒絕的理由主動送自己回家好幾次了,這讓李靜妤愈發顯得不好意思起來。「沒關系的,反正我又沒什麼損失。」蘇木的車被夾在許多各式各樣的車中間,幾乎動彈不得,于是干脆熄了火,轉過頭來直直的面對著李靜妤,眼前的李靜妤仍舊是穿著大街上隨處可見的職業女性的套裝,化著精致的妝容,只是臉上因為歉意而現出了淡淡紅暈,倒也顯得楚楚動人了。
李靜妤察覺了蘇木毫無掩飾的目光,下意識的躲閃開來,身體不自主的動了動,臉上的紅暈更是深了幾許。蘇木似乎也感覺到了這一點,于是不好意思的撓了撓後腦勺,斟酌了一下字句,而後緩緩的開口說道︰「在父親的公司見過你好幾次,每次你都穿正裝,看起來人都老了。」李靜妤聞言苦笑了一聲將手中一直抓著的黑色手提包輕輕放在身側︰「沒辦法,家里就靠我一個人支撐,妹妹還在讀大學,不努力工作怎麼行?」
「那你也沒有必要那麼……」蘇木腦中又顯出李靜妤和自己的父親蘇正林在公司談工作的時候,父親似乎總是那樣的高高在上,而李靜妤臉上永遠都是那樣謙卑的表情,沒有一絲反抗,有的只是無盡的順應和服從,「謙虛啊!」李靜妤注意到蘇木的話語之間頓了一頓,久經商場的她大抵也就知道蘇木隱藏的那些字眼是什麼了,她抿了抿嘴,目光盯著自己光潔的指尖︰「我們是小公司,難得蘇董事能夠屈尊跟我們合作,我必須抓住這樣的機會。」
蘇木望著李靜妤低垂下來的眉眼,看她長長的睫毛在烏黑的眼眸之外有規律的上下翻動,忽然之間就感同身受的明白了李靜妤的那種謙卑來自于何處,他張了張嘴剛想說些什麼安慰她,耳邊就響起了後面汽車不耐煩的鳴笛聲,是刺耳的尖叫,讓人感到厭煩。蘇木無奈,只好把剛剛想說的話語暫時先吞回肚子里,擰動鑰匙緩緩發動了車,感受車輪在路面上一寸一寸龜速般的移動,在無比的緩慢中下了高架橋,他心底里卻是隱隱的難過,然而就連蘇木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到底在難過些什麼。
不知駛了多久,直到周遭的房屋都差不多月兌離了大都市的感覺了,才終于看見李靜妤口中所謂的家。
說是家,其實只是一幢不高的樓房,小小的,外牆稍稍剝落的石灰使它顯得有些老舊了,總體上卻干淨整潔的。四周多是居民樓,有著窄窄的巷子、高高的電線桿和些許在其中嬉鬧的孩子,環繞著綠蔥蔥的樹木肆意奔跑,雖然不是小區,但這麼一來倒也有些小區和諧的意味了。
李靜妤只買下了這不高樓房的其中一層,將那小小的以平方米作為計量單位的空間當作自己忙累之後棲息的港灣,所幸這港灣之中不止只有她一條船,否則這里就成了一潭沒有活氣的死水了。
李靜妤抓過手提包推開車門下了車,反手將車門關上轉過身弓著腰很有禮貌的向蘇木道別,頸間細細的綴著水滴飾物的銀質項鏈從嚴肅氣氛的套裝領間滑落出來,隨著李靜妤弓腰的動作一晃一晃的,沾了陽光的余暉和街燈初現的光芒以及蘇木閃爍的眼神,別有一番韻味。
蘇木坐在車內,目光穿透車窗望著車外立著的李靜妤,眉眼一挑搖下車窗,玻璃緩緩下滑,李靜妤的臉龐清晰的展露在他眼前,他側過臉帶著清淺的笑問道︰「不準備讓我上去坐坐?」李靜妤一愣,似乎听到了什麼難以置信的事物一般,臉上表情在一瞬間變了變,並沒有表現出自己是答應或是拒絕。蘇木見她這樣的反應,便自覺李靜妤是不答應了,仔細想想也不免覺得自己太過于冒昧了,于是剛想開口說「算了」,卻在這間隙瞧見了李靜妤微點的下頜。
領著蘇木進到玄關,李靜妤把手提包隨意的扔在玄關處的櫃子上,自鞋櫃里將平時自己在家穿著的鞋子拿出來讓給蘇木,自己月兌了高跟鞋赤著腳踩在微涼的地板上進到里面去了。蘇木耷拉著小了許多的不大合腳的鞋子跟隨在李靜妤身後,直至李靜妤走到客廳深處擰亮懸掛的燈,蘇木才在不算明亮的燈光之下看清屋子的布局︰電視牆對面是一張小型沙發,柔軟的米白色在燈光下泛著光,簡單的茶幾擺著可愛的情侶杯,除了電視旁邊的那張照片之外整個屋子里幾乎就沒有什麼其他的裝飾了。
蘇木在沙發上坐定,沙發本來是不算小的,但蘇木一坐上去,立馬就使沙發顯得狹窄了。李靜妤自櫃子取出一瓶紅酒拿過茶幾上的杯子給他倒了些許︰「最近挺忙的,都沒時間去置辦生活用品了,所以只有這個,不要介意。」「不用跟我客氣的。」蘇木顯得很是隨意的將雙手交叉著支在膝蓋上,淡淡的說。紅酒從細長的瓶頸里稍稍溢出來,順著李靜妤的衣襟滑落在地上,她急忙放下瓶子用手拍了拍,它卻早已滲進去了。「我去換衣服。」李靜妤不好意思的笑笑,自房間里拿了衣物就閃身躲進了衛生間。
只剩蘇木一個人百無聊賴的坐在客廳里,閑著無事他就起身想去把電視打開,卻一眼手指即將摁下去的瞬間瞥見了電視旁的照片。
他將照片捏在手里,泛黃的紙質上面能看見是三個處于不同年齡階段的女性,年紀最大的該是李靜妤的母親,笑得很甜,穿著得體,帶著中年女性的風韻,她摟著兩個年紀不大的女生,一個笑靨如花,蘇木一眼就看出那是李靜妤,年紀小小的,還帶著青春期女生特有的羞澀。「李靜妤還那麼小,這大概是很久之前的照片了吧。」蘇木暗自想著,一邊看向剩下的那個年齡最小的,不知為何蘇木總覺得這個女生有些眼熟,卻想不起來自己是否曾在什麼地方見過她。蘇木冥思苦想了一番,仍是毫無頭緒,只好又把照片放下,摁亮電視機,重新坐回沙發,慢慢酌了一口杯子里紅到清澈的酒。
電視發出吵鬧的廣告聲,遮蓋了屋內人的安靜,燈管卻在電視機亮起的瞬間閃了閃,不知是電壓不穩定還是怎樣,但它在閃了幾閃之後還是頑強的亮著,只是比先前暗了一些了,使屋內仿若夜一般沉了下來。
不多久李靜妤從衛生間出來,換掉了嚴肅的套裝,取而代之的是休閑的連衣裙,幾朵碎花綴在裙擺處,大方而低調,因經常盤起而顯得卷曲的長發也披散下來,懶懶的垂在肩頭,妝被卸得很干淨,露出憔悴但卻清麗的面容來,蘇木心底里的某處柔軟被無意間地觸動了,流出不一樣的細膩情愫來。「其實你沒必要那麼辛苦的。」蘇木輕輕地說。李靜妤光腳踩在地板上,沒有發出聲音,走到沙發跟前與蘇木隔著一段距離坐下︰「現在辛苦以後就不會了啊!」她調皮笑了笑,端起另一只杯子慢慢喝著。
蘇木呆呆的望著李靜妤,換上連衣裙的李靜妤少了職業女性那種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反而多了讓人忍不住想要擁抱的柔媚。兩人都沒有說話了,充斥在他們短短的距離之間的,只有電視機嘈雜的空響以及偶爾滑過喉嚨的紅酒的低鳴。蘇木坐在接近玄關的地方,燈光自他身後打過來,又閃了幾閃,不遺余力的打在李靜妤臉上,安靜而美好。
「叮~」,電話鈴聲不適時的在蘇木身後響起,聲音發自李靜妤的手提包,蘇木剛想起身將它拿過來,卻被李靜妤搶了先,蘇木還沒來得及起身她就已經離開位置快步向玄關而去了,飄揚的裙擺隨著步伐翻起層層疊疊的褶皺,宛若初春時節牆角盛放的薔薇。
沒注意到濕滑的地面,于是赤著的腳丫一不小心踏上了剛剛倒酒時灑落的一灘,李靜妤在快步之中立即失掉了重心,伴著輕聲的尖叫和一臉驚愕的表情迅速向一邊倒去。蘇木眼疾手快的用長長的胳膊環過李靜妤細女敕的腰身,往自己的方向用力一拉,將她往下的身軀定格在半空中一個安全的角度。李靜妤由于這一拉身體就換了一個方向,穩穩的跌進了蘇木溫暖的懷里,而她的在半空中劃著的無歸宿的手也在無意識中挽上了蘇木的脖頸,蘇木在力道的沖擊之下又跌坐回柔軟的沙發上,呈半躺的樣子,兩人幾乎是在一剎那間形成一個極其曖昧的姿勢。
世界靜止,只剩呼吸的明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