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人鑽進門洞,發覺里面地方挺大,不象外面看著那樣窄小,正方形的塔室橫豎均有兩丈,地面是一塊塊白色石板鋪就,四周牆壁上繪滿壁畫,所繪內容均為密宗神祇,大多為雙身尊像,或多頭多臂,或獸首人身,手持骷髏項鏈、顱碗、金剛杵等密宗法器,身著皮飾,懷抱明妃,躍然舞動。浪客中文網
伍泰西讓趙如琢磨取來火把,借著亮光仔細觀看,邊看邊贊︰「藏傳畫作我不太懂,只能說此畫的用色和暈染極為厚實,布局也很像漢地的卷軸畫,我猜應該是勉塘畫派的風格。」
看馬丙篤等人不懂,伍泰西又說起了藏傳佛教的畫派源流︰「公元15至16世紀期間,**畫師創立了勉塘、噶赤和欽則這三大畫派,其中以勉塘畫派的風格與漢地相近,我看此處壁畫中佛像比例適度,法相莊嚴,不象一般江湖畫匠所為。勉塘畫派的創始人勉拉頓珠還著有一部《如來佛身量明析寶論》,成為後世藏傳佛教里畫作佛像的規範,其本人在繪畫界的地位類似于格魯派的宗喀巴,十分尊貴。當然,我只是猜測為勉塘派所作,真正作者還應由藏密繪畫大師來解答。」
馬丙篤听得嘆服,對伍泰西的學問更加仰止,看來自有西行考察的想法後,伍泰西就已經多方準備了,否則一般考古學者哪里通曉這樣冷僻的宗教畫派來歷。
葛鳳蘭看不出多少名堂,滿壁佛像個個鮮艷多彩,只覺眼楮已經不夠用;曲珍自從進塔看到壁畫,就開始叩起等身長頭,也不管畫的是哪路神佛。
剛開始,趙如琢還听著伍泰西講解分析,暗加揣摩學習,慢慢的,卻感覺這個地方似曾來過,並且這種感覺越來越強烈,同樣的環境,同樣的壁畫,同樣的火把,而且絕不是在夢里。不安之情越來越重,呼吸開始加快,莫名的悲愴如決堤洪水撞擊著心髒,生命已無可留戀,渀佛有一個聲音在耳朵里嘶吼︰死了好,死了好,一了百了……
趙如琢再也忍受不了,啊的一聲叫了出來。
其他人以為有什麼不對,馬丙篤第一反應就是掏槍上膛,只听趙如琢用顫抖的聲音說︰「我想起來了,在仙女湖里我看到過這個地方,一模一樣的壁畫,我也舉著一樣的火把,不過,那似乎是幾十年後的我,已經滿頭白發了,站在這幅畫前一心尋死。」
馬丙篤寬慰道︰「硯磨,看湖相只是一次玩樂,不要當真,我看到那個殺人毀尸的湖相也不相信,這輩子我不是打仗就是行醫,根本遇不到這種事情,不理會就是。」
趙如琢嘆息一聲︰「三哥,你不知道,如果只是看到環境熟悉倒也罷了,我剛才那一刻是不想活了,心里全是悲苦,覺得世上容不下我,極想自盡。」
伍泰西這時突然打斷二人,放低聲音說︰「至信,我覺得這里有問題,剛才你在岸邊因為失去手足想要自裁,現在硯磨也有這樣的想法,很不正常啊!」
這句話點醒了馬丙篤。
自殺未成後馬丙篤也納悶,自己素來心性豁達,極少動怒發作,就算潑天大事也不至于沖動如斯,否則豈能在楊虎城身邊隨侍六年。即是失了小道士三人,也會記得職責所在,領導考察隊、保護伍泰西是第一要務,即使隊員死絕,自己也會平安送歸伍泰西再行自裁。現在回想起來,那一陣的確無法控制自己,幸好被趙如琢及時發現,才避免了一次悲劇。
馬丙篤想想說︰「師叔,硯磨,此地十分蹊蹺,我等下命令隊員互相觀察,若有情緒不穩之舉馬上制止,明天我們抓緊考察,盡快離開才是上策。另外,這里地方還算寬敞,等下我們都進來躲避雨霧,等霧散了再出去,今晚師叔、硯磨和鳳蘭曲珍住在這里。」
趙如琢問道︰「這里地方足夠,為何不讓大家都住進來?」
馬丙篤答道︰「此處環境怪異,另外還可能有不明僧人在附近,敵友難辯,如果都在里面,晚上被人堵住就一鍋全端了。」
伍泰西也說︰「理應如此,最好人人都在外面宿營,這佛塔壁畫均是歷史珍物,人多生火難免污損,硯磨,你莫非忘記了我們保護古物的初衷了?!」
趙如琢也知道自己失言,點頭認了錯。最後還是按馬丙篤的宿營方案執行,眼看黑霧又至,隊員們都躲在了佛塔里,迷糊等人把帳布支起堵住門洞,為保護壁畫只用一盞馬燈,眾人盤腿而坐相互說笑,再也沒有昨天面對黑霧時的驚恐,只有三名藏族隊員對著四壁神佛叩頭禱拜,找出酥油盛在隨身的碗里點燈供養,伍泰西看見後剛想制止,旋即作罷,文物保護和宗教信仰孰輕孰重,孰矛孰盾,在中國尚無章法可循,這二者的依存尺度也可作為全新專業來研究,于是把這個想法告訴給了趙如琢,趙如琢當即領命,以此作為自己以後的學習方向。
很快,黑霧再次襲來,幸好有佛塔抵擋,堵門的帳布間只鑽了幾縷冰冷霧氣,如靈蛇般搖曳擺頭,最終化水落下。
自從黑霧出現時,沒有人注意到,那個不知名的小家伙從門口位置慢慢移到了小道士身旁,緊挨著小道士的腿蜷縮起來,倒把小道士嚇了一跳,自己一身武藝耳目靈便,竟然沒有發現這家伙貼近,剛要趕走,卻發現這小家伙在自己的腿邊閉目蹭身,十分受用的樣子,心中就是一軟,掰塊青稞面餅丟下去,小家伙先芻芻鼻子,又用嘴踫,繼而伸舌舌忝舌忝,明白是食物,就開始慢吞吞的吞咽,看得眾人喜愛,這個扔餅那個扔肉,小家伙來者不拒全部吞下,吃完又趴在小道士腿邊,似要睡著。
迷糊笑道︰「這萬貨是個猴還是頭豬啊?!」
黑頭也作壞︰「我看干脆一會兒殺了吃了,不知道有沒有白塔寺的熊肉香。」
小家伙渀佛听懂了這句,抬起頭瞪圓眼,沖著黑頭呲牙發聲低吼,又埋頭睡去。大伙轟然笑出聲來,小道士看著這畜生頗有靈性,就問曲珍這到底是個什麼東西,曲珍連說帶比解釋半天,小道士只听懂了兩個字「猴」、「傻」。
趙如琢听了突然想到︰「這可能是只懶猴吧,看它行動遲緩,眼大如炬,象極了書中寫的懶猴,一般猴子都是群居的,懶猴卻是獨居的多,似乎只在雲貴廣西一帶有這物種。這里雖然濕熱可以生存,但只有這麼一塊天地,是從哪里來的呢?莫非是上古孑遺之物?」
小道士雙手抱起了懶猴,笑笑說︰「剛才我抓過它,它還不記仇,挺有肚量。」
馬丙篤看著這只懶猴說道︰「我記得發現它時它正一半身子躲在門洞里,頭上披著這塊紅布,眼望西方,應該是在看天色,後來再看它的動作,和我們一樣,都是準備在塔里躲避黑霧。」
葛鳳蘭插言道︰「我們大巴山上獼猴、金絲猴多慘嘍,冬天里經常到屋頭偷搶,還不好捉,還能學著人的樣子走路,轉圈圈,好耍極嘍!」
這話讓馬丙篤忽然想到什麼,又把紅布從懶猴身上扯過來,說道︰「鳳蘭的話有道理,這懶猴定然不會天生自己披著紅布躲避黑霧,一定是看到有人這樣做才學會的,可能這個人就曾在佛塔里躲過。」
眾人想著有理,是什麼人藏在這片神秘世界里,真相也只有這只不會說話的猴子知道了。
說話間霧氣已消,打開帳布外面濕冷無比,眾人起身出來各自收拾,小道士剛一站起,這懶猴卻動作快,抱著小道士四肢並用,只兩下就在盤在了小道士背負的帆布包上。小道士回手就要抓開,這家伙躲得快,又掛在了背包的右側,眾人更是大笑,馬丙篤說︰「留著它吧,既然這家伙是懶猴,也是晝伏夜出的,晚上動物比人機警,過夜說不定有用。」
小道士很不情願的背起了懶猴,雖然早已離開玉泉院道觀,但小道士一慣修身持正,如今背後多出個猴子,豈不是成了江湖把式,若讓師兄弟們看見,非得鑽到華山底下接蘀沉香他娘不可,正在懊羞間,黑頭湊過來添油加醋︰「我以前拍磚賣藝,南北各省的耍猴人見得多了,從沒有見過這種猴,你要去耍一定來錢快!」
小道士面上不氣惱,扭頭對著懶猴說︰「就你這呆樣,還能賣藝?黑頭有人叫了,干脆叫你呆頭算了,听見沒有?」
渀佛明白了小道士的話,這懶猴睜開雙眼,慢吞吞左右看了看,吱了一聲又閉目睡下,四爪本能的抓緊背包,如同掛了一個狗皮帽子,晃悠著卻不掉下來。
黑頭討了個無趣,在眾人的笑聲中悻悻退開,嘴上嘀咕著得去找趙如琢趙先生問問,懶猴最怕什麼。
于是呆頭就成了這猴子的名字,人人走過都叫聲呆頭,但只有小道士叫了它才睜眼看看,其他人任你再叫一概不理。
小道士自幼在玉泉院中長大,听師父說是從難民中揀來的棄嬰,上面的師公師叔師兄雖然不少,可是一個個老氣橫秋專心修道,從小到大沒有什麼玩伴,有一次服侍完師父晚課之後,在偏院的草叢中發現一只刺蝟,便動了童心,先捉後放再喂食,後來養得熟了,經常在夜間無人時偷了廚房的饅頭或是希夷祠的瓜果供品來逗弄,為此也沒少挨訓受罵,不過光景不長,兩年出頭刺蝟就死了,小道士傷心眼腫被師父看破,于是實言交待,師父倒也沒有責罰,籍著刺蝟之死講到了人的肉身生寂俱是苦海,通過學道煉丹才能陽神不死、真性長存、澄心遣欲、明心見性,小道士哪里听得懂,追著問師父是否只要听話修煉,就能救活刺蝟?師父含糊著答應了,于是小道士收心不再偷玩,練功修道樣樣堅持。這次在島上發現呆頭,又激起童年心趣,也想起了那只刺蝟,盤算著返回西安後請假回院里看看師父。
伍泰西和趙如琢借著天黑前最後的光亮,測繪著佛塔,曲珍和葛鳳蘭給幫著
下手,馬丙篤就在營地巡視,突然,負責巡邏警戒的迷糊雙手持槍飛跑過來,對馬丙篤說︰「隊長,餓看見了島上多咧一行腳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