棲霞寺
長孫妃馬恩慧靜于庭院內靜坐,凝望著遙掛天際的月亮,三年了,離宮之日起,她就知道朱允炆與自己終遭一劫,劫難降臨,只是時間問題。月色里,她靜默了一會兒,然後緩緩起身,輕聲吟道︰千古碧華今猶照,素心冰魄有誰知。紫萱在一旁靜靜地佇立著,見長孫妃似是有些心事,便上前問道︰「長孫妃,你這是怎麼了,為何會有此番感慨呢?」長孫轉身看著紫萱,聲音和婉︰「紫萱啊,跟你說多少次了,別再叫我長孫皇妃了,我不喜歡這些看似尊貴的稱呼,還是叫我姐姐吧。」紫萱點了點頭道︰「嗯,紫萱知道了,姐姐。」長孫妃微笑道︰「這才對嘛,這樣听起來就好多了。」卻也不跟紫萱解釋自己的心事,因為,說了也沒用,她也不會懂。就那樣,兩人都靜默地看著那冷寂的月亮,並非獨酌,亦無需顧影徘徊,更無需與明月相邀,只是,那樣靜默地望著,望著天邊的月光,望著月光里的虛無。
冷月,孤懸于悠遠的夜空,那淒冷的月光帶著冰心玉魄靜靜地冷照著,冷照著塵世的浮華,點綴著世人的幽夢,卻抹不去紅塵的悲涼。
夜色里的棲霞,伴著幽幽月華,伴著習習晚風,那麼的靜美,美色之中,卻有一種難以言說的悲涼,那種悲涼,有心之人自可知道,無心之人亦無需相知。就這樣,夜色愈來愈深,直到……
夜已過去,晨韻幽然。似火亦似血的朝陽緩緩而上映照著美麗的棲霞山,幾只不知名的鳥兒也自在地飛著,新的一天就這樣開始了。
東宮,書房,這是朱允炆上早課的地方,不過里面的坐席擺設卻一點兒也不像一個上課的地方,更像是一個各自讀寫的散漫房間。朱允炆正在寫給皇上的賀詞,黃子澄在一旁站著,意外的是依寒這個懶惰的家伙居然也起來了,在用昨天買來的紙墨寫著自己新作的詞。
朱詩顏和朱靜仙起的較晚些,二人一面吩咐天明和雪鵑去準備早點,一面往書房走來。
「嘿,不對呀,今天太陽是從東邊出來的呀。對吧,冷大才子。」朱靜仙沒想到冷依寒居然起來了,而且還在寫詞,便上前挖苦道。
看來冷依寒興致不錯,听靜仙說了這麼一句,竟也沒生氣,只是笑了笑道︰「要麼怎麼說你沒新意呢,這太陽哪天不是從東邊出來的啊。」那靜仙還道︰「所以我才奇怪啊,這太陽又沒有從西邊出來,又或是從南面、北面出來,你這個大懶蟲怎麼會乖乖地起來上早課了呢。」冷依寒一時不知該說什麼,卻也不想與其爭吵,愣了一下道︰「我……我不跟你一般見識,你呀,哎。」見冷依寒像是沒話可說了,朱靜仙有些得意︰「我,我怎麼了?」冷依寒嘆了口氣︰「哎,幽幽清晨,把卷詩書,這是多麼愜意的事兒啊,偏偏此時你進來說了這麼一句,弄得這韻味全無啊。」那靜仙的脾氣也真古怪,許是單純吧,嘟著小嘴兒︰「哼,我好女不跟男斗,不理你了,找允炆哥哥去。」說著便向朱允炆走去。朱詩顏望著冷依寒,冷依寒的視線也轉向朱詩顏,兩人目光相遇,都朝對方微笑了一下,便又把目光轉向了別處。
朱靜仙走到朱允炆身邊,看他在那里寫東西,也不肯消停,一會兒翻翻紙,一會兒弄弄墨,那朱允炆也是格外疼愛自己這個皇妹,任由她在身旁搗亂,也不說什麼。
燕王府
朱棣正在花園練劍,一邊練劍一邊和一旁的道衍談論著晚上皇上大壽的事兒。
「皇上的壽典改在了今天晚上舉行,不知大師認為這是否有什麼深意呢?」
「王爺,此次皇上把壽典改為晚上舉行,定有深意,只是道衍愚鈍,不能想到這其中的緣故啊。」
朱棣冷言道︰「不管是何緣故,今晚本王都要讓他一夜浮沉。」說著手中寶劍一揮,劍鋒削去了一朵菊花。
朱棣一向是老謀深算,加上有姚廣孝這個謀士,為了扳倒朱允炆這個皇太孫,可謂是煞費苦心,這次朱元璋大壽,他們更是精心設計了一個陰謀,等著朱允炆他們上鉤。
晚上,奉天殿
王公大臣齊聚殿內,給當朝天子賀壽。都輪番給朱元璋獻上賀禮說一些千篇一律的賀詞,無非是什麼福如東海,壽比南山之類的。李景隆獻上了一個玉如意,寧王則抱著他那駛入之寶的翡翠青松,
在此次壽禮上,那燕王朱棣與其他王侯相比,倒是別出心裁,他手捧一檀木錦盒,里面放的不是什麼奇珍異寶,而是從朱元璋的老家濠州取來的一束稻穗,而正是那一束稻穗,卻有四兩撥千斤的效果。身為一代帝王,奇珍異寶朱元璋自是見得多了,倒是這一束稻穗,雖然只是朱棣為了在自己的父皇面前,委婉的獻媚,那朱元璋卻很是受用,對朱棣是大加贊賞,還說這束稻穗是自己最喜歡的禮物了。
東宮,書房
朱允炆和朱詩顏、朱靜仙他們三人去給朱元璋賀壽,黃子澄擔心朱允炆會說錯了什麼話,便也跟著去了。所以,書房里就剩下冷依寒,他拿起早上寫詞的那個畫軸,打開之後讓他大吃一驚,上面居然變成了一首藏頭詩,而且是在辱罵皇上。這一下冷依寒可是驚呆了,不過,他很快便從驚訝中走出來,回想到曾在一本《墨經》上看的一段記載,想到此處,更是大為震驚,自言道︰顯既是隱,隱既是顯,不好。放下畫軸便往外跑,此時恰逢千落走進書房,冷依寒焦急的問道︰「千落,長孫殿下呢。」千落見冷依寒如此慌張,自己心中也泛起一絲不安︰「長孫殿下和兩位公主去給皇上祝壽去了,依寒公子,你這是怎麼了,怎麼如此驚慌啊。」
「這個晚些再給你解釋,我先走了。」說著便跑了出去。千落亦是個聰明之人,似是白了些什麼,她走到冷依寒的書桌前,拿起那張字,看過後,也有一絲驚愕,卻與方才冷依寒的不同,那種表情,不安中又夾雜著一點淡然,似乎是有些矛盾。
朱允炆他們一行人已經快要走到奉天殿了,冷依寒瘋狂地跑著向奉天殿追來,他從來沒有跑過這麼快,也從來沒有想過自己可以跑得這麼快,他只是希望能在朱允炆進殿之前攔住他,否則,可就大事不妙了。他終于看到了朱允炆等人的身影,在後面大喊︰「太孫殿下,等一等,太孫殿下、殿下……」可是距離太遠了,朱允炆他們根本听不到,眼看著朱允炆就有走進奉天殿了,此時司徒凌風從奉天殿內出來,見到朱允炆等人,便向這位長孫殿下和兩位公子行禮。剛好看到了遠處追來的冷依寒,司徒凌風心想那冷依寒跑得這麼急,定是有什麼重要的事兒,便跟朱允炆他們說了,其他人回頭,發現果然是冷依寒,跟發了瘋似的往這里跑來,便停下來等他。
冷依寒氣喘吁吁地來到了朱允炆他們面前,朱允炆連忙問道︰「依寒,發生什麼事兒了嗎?」
「對啊,大懶蟲,你怎麼跑得這麼急啊?」那靜仙半側著腦袋,看著上氣不接下氣的冷依寒,心里卻有一絲快感。
「依寒,你先歇一歇,再告訴我們究竟發生什麼事兒了。」朱詩顏雖然不知道冷依寒究竟為何而來,卻可以猜到定是出了什麼重要的事兒,否則,他不會這個時候這樣趕來。
「殿,殿,殿下,把,把,把賀詞給我。」冷依寒上氣不接下氣的說著,還伸手去哪朱允炆手中的賀詞。朱允炆把賀詞遞給他︰「賀詞,賀詞怎麼了?」接過賀詞後,冷依寒稍稍歇了一會兒說︰「殿下,這件事兒,回去後我再你們解釋,只是現在不能把賀詞帶進去。」不讓把賀詞帶進去,這分明是冷依寒說的,要寫什麼賀詞來給朱元璋當賀禮,現在他卻又跑到這里來說什麼不能把賀詞帶進去。
朱允炆等人一听都有些驚疑,黃子澄問道︰「不把賀詞帶進去,那你讓殿下拿什麼給皇上賀壽,難道你想要害殿下不成?」朱詩顏雖然也很納悶兒,卻對冷依寒很有信心︰「不會的,依寒既然這麼說,一定有他的道理。依寒,究竟怎麼了?」
「我說了,這件事兒回去後我會和大家解釋的。」冷依寒顧不得與其他人解釋,把賀詞交給司徒凌風,「司徒指揮使,麻煩你把這賀詞帶回東宮去交給千落,途中千萬不要給任何人看。」司徒凌風接過賀詞點了點頭,表示相信冷依寒︰「放心吧,雖然我不知道為什麼,我一定會把它完整的帶回去的。」
沒了賀禮,這可不是小事兒,黃子澄是又氣又急︰「那你讓殿下如何去給皇上祝壽?難道只是說一句福如東海,壽比南山嗎?」冷依寒氣息已漸漸地均勻了,卻也不做解釋︰「這個,我自有辦法,我們進去吧。」
其他人雖不知道冷依寒這是在搞什麼,卻也沒有辦法,只得依他所說就那樣進了奉天殿。
朱允炆,皇太孫,他的出現自然會惹來其他人的關注,個王公大臣也都在等著看他會送什麼賀禮。那朱棣見朱允炆兩手空空的進來,而與他從來的幾個親近的人,身上也都沒有帶字畫之類的東西,不免有些驚訝,但這種表情只是停留了片刻,情況未能如他所願。朱元璋顯然看出了朱棣臉上那轉瞬即逝的驚疑之色,他不知道朱棣為何事感到吃驚,但也可以看出此事定與朱允炆有關。
「皇爺爺,這是紫蘭我們兩個親手為皇爺爺做的點心,請皇爺爺品嘗,祝皇爺爺健康長壽。」朱靜仙和朱詩顏先上前給朱元璋祝壽,獻上自己親手制作的糕點。自己的這兩個寶貝孫女兒,一個是公主,一個是郡主,竟然還會做點心,雖然自己覺得味道應該不怎麼樣,卻還是迫不及待地想要嘗嘗,當李惠成把點心呈給朱元璋時,他便立刻拿起了一塊兒,剛要放進口中,卻停了下來,因為,他還是有些擔心著點心的味道,雖然,他有心理準備這點心雖然漂亮,味道卻一定不怎麼樣。
「皇爺爺,你怎麼了,是懷疑我和紫蘭的手藝嗎?您就放心吧,保證很美味的,允炆哥哥我們都嘗過了。」那靜仙看出了朱元璋心中的矛盾,便又給他解釋。
朱元璋終于把那塊兒試驗品放進嘴里,那味道卻大大出乎自己所料,非但不差,反而很是香甜可口。不禁連連夸贊︰「好啊,可以稱得上是人間美味啊,這可比御膳房做的要好吃百倍、千倍啊。靜仙、紫蘭,你們想要什麼賞賜啊。」得到那挑剔的朱元璋的稱贊,那靜仙自然是免不了要得意了,笑道︰「賞賜啊,這個嘛孫兒還沒有想好嗯,等什麼時候想好了,孫兒再向皇爺爺要。」朱元璋也笑了笑︰「你個小鬼頭,好,就依你。紫蘭啊,你想要什麼賞賜啊。」相比于朱靜仙,那朱詩顏的回答比較干脆,只是淡笑一下︰「詩顏沒想過要什麼賞賜,只要皇爺爺喜歡吃就好了。」朱元璋︰「既然這樣,那你就和靜仙一樣,以後想要什麼了再跟皇爺爺要吧。」
朱元璋最關心的還是朱允炆,這個自己親自選出的皇位繼承人,他給自己帶來的是什麼賀禮︰「允炆啊,你又給皇爺爺帶來什麼驚喜啊?」黃子澄听到朱元璋這麼一問,心里有些發慌,可又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寧王見朱允炆兩手空空,心中竊喜,便問道︰「允炆啊,快說說給父皇帶來了什麼啊。」朱允炆一時也不知該如何是好,值得有些無奈地看了看身邊的冷依寒。
「回皇上,長孫殿下什麼都沒有帶,長孫殿下帶來的壽禮就是他自己。」那冷依寒果然不負所望,上前應道。
眾人一听冷暖依寒這麼說,都甚感疑惑,燕王朱棣更是心生疑惑,而又案子得意,問道︰「皇太孫自己,冷侍讀,你這是何意?」
「皇上,奇珍異寶,想必各位王公大臣們都已經送過了,所以殿下帶來的是他自己,大明未來的儲君,合格的儲君。這就是給皇上最好的壽禮。」那冷依寒果然是語出驚人啊,這種話都敢說,可知道這種話要是被別有用心的人咬住不放,不光是他自己,就連朱允炆也是要跟著一起遭殃的。
朱元璋雖然不清楚依寒究竟是何意思,但他口中所說的合格的儲君,這正是朱元璋所重視的事兒,所以,並沒有龍顏震怒的意思,只是問道︰「合格的儲君,冷侍讀這是何意啊?」︰「皇上,終有一天,皇上會駕鶴西去……」剛才的話算是大逆不道的話,那現在冷依寒的這句話可真是不要命了啊。還沒等他把話說完,朱棣便站出來呵道︰「冷侍讀,你放肆!」朱棣既如此,寧王自然也不甘沉默︰「好你個冷依寒,好大的膽子,膽敢咒當今聖上死。」那些擺尾的大臣們也都附和著說什麼皇上洪福齊天、萬壽無疆之類的廢話。
面對燕王、寧王別有用心的呵斥,冷依寒卻絲毫沒有畏懼緊張,反而抬高聲線︰「寧王殿下,皇上,洪福齊天、萬壽無疆只是個可笑的奢望罷了。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更是可笑之極啊,如果帝王真的可以萬壽無疆,那今日還會有我大明朝嗎。」
朱允炆他們都沒有想到冷依寒居然會出此言論,都驚呆了,他這可是在玩兒火,而且是將其他東宮的人與他綁在一起玩兒。
寧王厲聲道︰「放肆,來人啊,把這個狂徒拖出去斬了。」
見勢緊急,朱允炆趕緊向前求情︰「皇爺爺,不要啊,請您繞過依寒吧,他只是一時糊涂才會說出這些大逆不道的話的。」朱靜仙和朱詩顏也都一起為冷依寒求情,他們了解朱元璋的性情,他可是一個殺人不眨眼的郡主啊,冷依寒居然當著眾王公大臣的面說他死,實在不敢想象接下來會發生什麼。門外的侍衛聞聲已經進殿想要拿下冷依寒,朱元璋雖然很生氣,不過也很想听听那冷依寒還會說些什
麼,于是命令侍衛退下。
「皇上,我還是那句話,您終有一天會仙逝,所以,長孫殿下他自己就是最好的壽禮,他會是我大明合格的儲君,留垂青史的帝王。」
「大膽!」寧王可是個火爆脾氣,也不知是氣是喜,他那指著冷依寒的手在發抖。
冷依寒沒有理會寧王的聲音,繼續自己的話︰「皇上,您也是人,是人就會有生老病死,難道您真的相信萬歲萬歲萬萬歲這樣可笑的話嗎?」
「放肆。」朱元璋拍案而起,厲聲呵斥,他畢竟是一朝天子,又是當著那些王公大臣的面,他即便真覺得冷依寒說的話有道理,也總是要面子的。
「依寒,你快別說了。」見朱元璋大怒,朱允炆連忙上前將冷依寒拉住,他要是再繼續說下去,恐怕誰都救不了他了。然後向朱元璋求情,「皇爺爺,請您繞過依寒吧,他不是有心這麼說的。」朱靜仙和朱詩顏也都很是擔心,一起給他求情︰「是啊,皇爺爺請您繞過依寒吧。」
「繞過他,他膽敢公然詛咒朕,朕一定要將他凌遲處死。」朱元璋一副龍顏震怒想要殺人的樣子,其實,他沒有生氣,他只是做給某些人看的。
朱詩顏和朱靜仙、朱允炆他們都嚇壞了,朱詩顏突然想到了什麼,雙膝跪地︰「皇爺爺剛才不是問紫蘭想要什麼賞賜嗎,紫蘭懇求皇爺爺饒恕依寒,這就是紫蘭想要的賞賜。」那靜仙听紫蘭這麼一說,便也跪下附和道︰「對啊,皇爺爺,孫兒想要的賞賜也是懇請皇爺爺放了依寒。」
朱元璋看似很生氣,非要殺了依寒不可,其實不然,加之朱靜仙和朱詩顏又都為他求情,這也剛好是個台階,又豈能不接呢︰「好了,看在兩位公主的份兒上,就先饒了你這狂徒的性命,下去吧。」
「謝皇爺爺。孫兒告退。」然後,朱允炆等人便趕緊帶著冷依寒離開奉天殿,回東宮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