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復盤純潔的年代
吳奈開著車路過一條打小就非常熟悉的街道,可眼前這條陌生的大街,馬路兩邊完全是新建的房屋,一點兒過去的記憶都沒有了。吳奈很悲傷,就是不死心,還要尋找那個叫水道子的電影院,它真的消失了嗎,所有的時光都會把一切消滅嗎。吳奈看到了那個老電影院,陽光照在那個破舊的大門口,那個小小的賣票窗口,擠著好多同年時代所熟悉的孩子,一毛錢就能看一場電影,電影院的椅子發出清脆的連續不斷的響聲。
15黑子與白子
陽光下,吳奈騎著一輛自行車,把坐子拔得很高,後架子也沒有,就像運動員騎賽車一樣,沖天。吳奈來到安榮的家,站在樓下叫安榮,不一會安榮就下樓來。吳奈一臉快樂的樣子說,「一起去看電影吧,寧死不屈。」
安榮也快樂的樣子說,「去哪兒看。」
吳奈舉著手里的電影票說,「水道子。」
吳奈騎著自行車馱著安榮穿過鬼街。吳奈說,「我上完高二就要畢業了,也不知道去干什麼好。」
安榮說,「我上完初三也不打算上高中了,現在也學不到什麼東西。我媽也說了,女孩子有點兒文化就得了,我也想早點兒上班好幫助家里。」
吳奈和安榮坐在電影院里。吳奈問安榮,「你還不會騎自行車啊,找個機會我教你吧,一學就會。」
安榮笑著說,「好啊,我正想學呢。」
16白子
安榮想給吳奈一個驚喜,就想自己學自行車,可自己怎麼也學不會,就把李麗平叫來幫助。安榮騎在車上,李麗平在後邊扶著,女孩子手沒有勁,每回都驚叫著倒地。李麗平就說,「你還是找別人學吧,我手扶不住啊。」
她們就坐在那里聊天。李麗平說,「我明年也不想上高中了,真沒勁兒。」
安榮看著李麗平說,「那你可要去插隊啊,你可想好了。」
李麗平說,「那我也不想插隊,我都想好了,找人開一個肝炎病假條,不就得了,我才不去插隊呢,早听說插隊干得活可累了。」
安榮也嘆息著說,「我也不知道明年畢業了,能不能找到工作,如果找不到工作就成待業青年了。」
李麗平說,「反正你兩個姐姐都是去插隊了,你是家里的老小了,也不用到醫院開什麼證明了,我可不成啊。」
安榮心里還是一片茫然。停了片刻安榮問李麗平說,「你原先說吳奈追過你,我可問吳奈了,他說從來沒有追過你啊。」
李麗平看著安榮說,「你見到吳奈了。」
安榮說,「這個暑假我去看父親時遇到了吳奈也去看父親,就聊起這事來。」
李麗平說,「這些壞男孩子怎麼可能當著你的面承認有這事兒啊。反正你自己知道這事就得了,你是問不出結果來的。」
17黑子
一九七六年一月份周總理去逝,全校開追悼大會,同學們哭聲一片,也有不哭的,只是在那里跟著悲傷,心里一片茫然。
今年正好是吳奈畢業,從此就要離開學校,當時的情況是大部分都要下鄉插隊。吳奈是家里的老大,又是男孩子,所以就留城了,閑在家里無事可干,因為家里有犯誤的父親在改造,所以找工作一時也沒著落,就成了社會上的待業青年。
進入四月份,天XX廣場上人山人海,一眼望不到頭,人撞人,人擠人,所有的人都是一種表情,木然悲傷。有人小聲哭泣,胸前戴著小白花,短小的松枝上也捌滿了小白花,地上也有失落的小白花,記念碑前全部是花圈。人們在看詩歌,有人在朗誦詩歌,圍觀的人從悲傷中變成了怒喊,喊聲一浪高過一浪。
吳奈和老豬,侯二,三子,還有道子,他們五個人都戴著口罩,菊花開頂的頭型,藏藍色上衣,下穿著雞腿褲,白邊懶片兒鞋,顯示那年代特有的特征,有幾分詭異和猖狂。這種打扮是那年代最牛的標志,也是走在時代前頭的人,同時代的年輕人一看就明白。
有人站在高處,大聲演講起來,人們的情緒很有傳染性,喊叫聲和怒罵聲絞在一起。如果此時有一個導火線,很快就會暴發。這時有一個唱反調的人,先是互相對罵,後來動起手來。吳奈他們也跟著動起手來,也不管這里發生了什麼,也不知道政治是什麼,只是過打架的癮,胡亂打了一氣,就被人拉開了,好多人圍著那個唱反調的人,開始了批斗。吳奈他們覺得沒意思就走開了,又到別處去找刺激,無所事事在人堆里走來走去,有一眼無一眼看著花圈和詩歌。
後來他們听說了,四月四日,官方把天安X廣場的花圈全部清理了,激怒了上百萬的人們,四月五日就有好戲看了。
他們又一次來到天XX廣場,那一刻,他們做到了不當看客,跟著一群一伙的人,燒汽車,燒衣服,燒房子,跟警方發生了沖突,打的昏天黑地。他們認為干了這些事,互相在吹牛,剛好邊上有幾個穿著軍裝片兒鞋的軍坯,一水兒的軍挎,顯示出看不起人的樣子。那幾個人看了吳奈他們一眼,那年代往往一個眼神就能打起來。吳奈他們也看著對方一眼,安當時的說法,就叫犯照。他們說,「你們吹什麼牛X啊,真干了那此事,早叫警方抓去了,還在這兒猖什麼猖。」
吳奈說,「你們哪兒的。」
他們說,「海澱的,怎麼著。」
道子說,「城外邊兒的,常听蛐蛐兒叫吧。」道子把一只手放在褲兜兒里,時刻準備著。
海澱那伙人問,「你們哪兒的。」
道子說,「南城的。」
海澱的那伙人又說,「听說過老莫嗎。」
侯二說,「听說過,媽的,你們丫進城也不交地皮稅。」
吳奈早听說,海澱大院里的軍人子弟也挺玩兒的,過去常听說他們在老莫餐廳聚守,來不來就提老莫什麼的。吳奈他們都是南城人,離老莫餐廳很遠,所以從來沒有去過,擔並不表明他們就怕他們。過去听說,軍隊大院人打架就仗著人多,非常齊心,一個大院住著,有什麼打架的事,一叫就是一個排,一個連,單兵作戰或人數對等不見得就有多橫。
當時的北京,沒有真正的誰最強,都像過去軍閥混戰時一樣,四九城或城外邊,都有各路玩兒主,還有各種單兵作戰的獨行俠,人們都守著自己的地盤,爭霸一方。
夏天沒事時,坐在胡同門前听老人們說,清朝入關後,把真正的漢人全部趕到南城,南城住的人都是漢人,東城,西城都是滿人。後來解放了,城外住守了好多雜牌軍,什麼地方的人都有。自然吳奈他們心里更是看不起海澱這伙城外人,也就有了後來的打架,按當時的話來說,就是遞葛,說著說著就叫起碴陪兒來了。
道子說,「你們也就在城外听蛄叫吧。
說時遲,哪時快,雙方就動起手來了,人數不相上下,手腳並用,刀叉亂舞。
吳奈從腰間拔出管叉,就給了對手一叉了,鮮血從管叉後邊憤流飛出,像一道紅光,喊聲罵聲一片,奔跑追殺。侯二因為跟天橋的摔跤師傅學過摔跤,打起架來自然身手不凡,三兩下就把對手打倒在地。不知誰喊了一聲,工人民兵來了。侯二一揮手帶著大家跑散了。那年代男孩子沒事就叫板,打架是常事,打完架後有一種英雄氣概,沒有誰願意做膽小鬼。吳奈他們一路奔跑進了胡同兒,穿過一條又一條彎曲的胡同兒,不知跑了多少條胡同兒,就停下來互相看著發笑,有人受傷了也是快樂地笑著,勝利的喜悅迷漫在他們的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