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大的日子不會比西大和研究生期間的學校要有趣多少,這里的學生不是很勤奮,而且由于出生在大城市,所以在吃喝玩樂上總是相對比較有心得一點。不過也有一些站在S大的操場上,眺望國外名牌大學的莘莘學子們,總是有著一臉苦逼的表情。「晨興理荒穢,帶月荷鋤歸。」楊適沒有想過要蹦到國外去,雖然他搞那些糾結的思想很想搞到什麼德意志民族,拋開那些巨人的腦子看看里面究竟裝了些神馬。可是已經過了三十歲的他,早已經失去了在西大時的奮斗的激情,只想把日子越過越安定,上有慈母,下有賢妻,這已足以。可是他還是相對起得比較早,這是他一直以來的習慣,用他自己的話說,就是「迎接每天的第一束朝陽。」在略顯空曠的校園里慢慢地走著,腦子里還是忍不住一點一點地跑出來那些他一直想極力回避的事情。
離開Z大已經好幾個月了,從三月初第一次听說了玫瑰花的事情到現在,已經差不多兩個多月了,在這兩個多月里,幾乎每周都能听有這束神秘的玫瑰的消息,總是在周五,以前他上理論課的日子。一開始他只是覺得有些驚奇,可是慢慢地,這束玫瑰已經莫名其妙地干預了他的生活。因為有個禮拜,居然沒有听到陸子宸在那里傳播它的消息,他突然覺得有些不適應,于是終于忍不住問了這個唧唧咕咕的家伙。「沒有,這回不知為什麼沒有了。」陸子宸也覺得很奇怪,他還以為楊適會知道什麼內幕,沒想到這家伙是一樣的迷糊。掛了電話的楊適就這樣不安起來,「是不是她發生什麼事情了?她應該不是這種忘性大的人啊。」他覺得自己喜歡亂猜測,而且這種猜測一點也不好,「在學校會發生什麼事情。」「不會,說不定只是她乏了,覺得做這種毫無意義的事情就是浪費時間呢。恩,定是這樣。」不過想到這後一種理由的時候他的心情反而更加的抑郁,「哎,我又不能給她什麼,她及早抽身才是明智的。」他這樣安慰自己,勉強勸慰自己不要瞎想。可是到了下個周五,又有一束嬌艷的紅玫瑰準時出現在了他的信箱里,听到陸子宸在那邊興奮的聲音在鬼吼鬼叫時,楊適的聲音也有些顫抖了,不僅顫抖還有些語無倫次。他驚訝于自己這樣的一種不尋常的反應,什麼時候他變得這樣的容易被左右了?他很想拍拍自己的大腦把那些不應該出現的思想統統拍出去,可是似乎這東西就像是釘子,必須拔出來,越拍,就會釘得越深。許青陽,這該是一個多麼執著而有韌性的女孩子,在自己的世界里去愛,甚至不管對方是否知曉這樣的一份深情。他想到她每次接到他電話時的那種語調,他當時並沒有過分去注意,現在想來,應該就和剛剛的自己一樣吧。他嘆著氣往圖書館走,不知如何是好。
六月份的末尾就是盛夏,S大雖然也比較熱,但比Z大還是稍稍要強些。這里有遮天蔽日的法國梧桐,而Z大就只有可憐的高大無枝的椰子樹。楊適還有惱人的論文,導師也在邀請他幫自己解決一個棘手的課題。可是這個一向沒有什麼意見的溫順的家伙,居然頭一次跟自己的導師告假了,「我媽說今年想去我的學校看我,我想在那邊陪她幾個月。」這麼一個冠冕堂皇的理由一說出來,自然是任何反對的聲音都自動讓步了,導師很是欣慰這樣的一個品學兼優的「孝子」居然出自自己的門下,還給了他一些特產拍著他的肩膀就讓他回去了。
這一次是真的是搞突然襲擊,楊適搶到了一張合適的機票,甚至連陸子宸夫婦的招呼也沒打就悠悠地回來了。老媽雖然說要來,還是在七月中旬,楊適有些鬼使神差地早早趕回來,不知和他們大三學期結課比較的早有沒有關系?不過他的第一站確實不是回家,而是順著公交就到了學校。
「只是想去,看有沒有那樣的線索,證實我的荒唐的猜想。」
這個時段一二年級都還在緊鑼密鼓地趕最後的幾節課,獨有大三年級或許已經閑了下來。楊適從陸子宸那里听到他們的結課時間是上周,正式放假應該是下周,所以就匆匆趕了回來。其實在做這一切的時候,我保證他真的沒有認真的思考過,如果用他那早年的理智的思想,他現在應該跟著導師在做那偉大的課題研究,應該還滯留在S大的圖書館里晃蕩。而不是發神經地回來Z大,在這個根本不需要他的時候。他的所有的精打細算,所有的縝密的思考和計劃這會子全部都玩不轉了。他一直跟著自己的感覺走,就走到了這一步,走到了Z大中文系的辦公室。然後就看到了她。
Z大的中文系雖然是古老的學科,可是教學場地和教研場地都非常的陳舊。偌大一個中文系,只有幾間行政辦公室,而且絕大多數用作輔導員處理日常事務。等到分到授課老師這邊的,就只有一個系辦公室,淒淒惶惶地成列著各個老師的信箱,除此之外,一無長物。這個系辦公室就位于研究生輔導員的辦公室外面,平時來來往往的人不少。可是這會子,除了在里面辦公的老師,外面的系辦公室就是空蕩蕩的。然後他就看到了她。
看到她的一瞬間,他的臉上迅速地閃過了一絲可見的失望。然而他的涵養和他的不動聲色的性格還是抑制住了他的進一步行動,只是站在那里看了一會兒。那個女生嚇得趕緊把拿在手里的玫瑰花一下扔進了他的信箱,然後幾乎是大喊了一聲「楊老師!」楊適點了點頭。不知是為了發泄他的不滿還是一下不知說什麼,就隨口問了那女生一句,「你到這里來做什麼?」「我來找王老師問作業的事,」她似乎是為了解釋一下自己一個人站在這里的原因,又趕緊補充了一句,「發現他不在,正要走了。」楊適真的很想發火,「都不聯系好你來找他干嘛?」可是這些話只是在他的腦子里轉了一下就下去了。他「恩」了一聲就沒說話了,那女生也嚇得急匆匆地道了聲「再見」就溜了出去。
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麼突然間脾氣這麼大了,他有些不認識這樣的自己了。
信箱里還是有那麼一束他朝思暮想的玫瑰,可是他覺得那上面都是刺,一下一下戳破了他漫長的幻想。他都有些懷疑自己那麼心急如焚地從S大趕回來到底是對是錯。「說不定她只是隨口說說而已。她那麼一個優秀的女孩子,有什麼理由愛上我這樣的一個四海為家的游子呢?只不過是一次本來就是騙人的真心話大冒險罷了,誰是真心話?哪里還有真心話?」
他有氣無力地往回走的時候,還看到那個他不想見到的身影在教學樓外面踟躕著。為什麼送花的會是她呢?
自從臨子說在南音廣場看到楊適之後,許青陽就變得坐臥不安。每天不知道要去自習好還是不去得好。她想及早見到他,又怕現在自己的樣子不夠好,會破壞在他心目中的形象。最重要的一點,要是見到了,要說些什麼呢?這個一根筋的姑娘,她可不能保證自己一不留神看到他瘦了會不會不爭氣地酸楚。又或者,即使是看到他變得更美好更有精神,她也會難過,「原來我和他的生命本來就是不相干,離開了我的日子他會一如既往過得瀟灑而沒有煩惱。念念不忘的,只是我這種傻子罷了。」而且,假如他問道了那些堅持不懈的玫瑰,她要怎麼說?她不知道?不!她還是不要見的好!許青陽就是這樣的一個糾結的矛盾體,所以她總是在離他的視野不近不遠的地方執著地晃來晃去。
這種晃來晃去而又從不進入他的視野的做法又一次證明了楊適的看法,原來真的是自己想太多了,一廂情願吧。從自己回來到現在,她甚至連來打個招呼都沒有,反而是別的同學過來邀請他去參加他們的班級聚餐。他有些苦笑于自己一把年紀了還像個初戀的小男生那樣,會迸發出那樣的一種不可思議的激情,而且是對一個幻想中的對象。現在想來,真是好笑。
夏小穎也很郁悶,自己不過是偶然路過系辦公室進去瞧了一下,又不小心看到楊老師的信箱里的玫瑰花,只是好奇拿起來看一下罷了。誰知道那麼巧,居然楊老師就這個時候回來了,還被他瞧見了。現在她想想他那時的眼神還有些後怕,又冷漠又失望又憤怒。嚇得她不知道從哪里解釋會比較好,只好趕緊溜出來。哎,其實那個時候只是有些沖動寫出了那樣的一封情書吧,夏小穎現在翻翻都會覺得當時挺丟人的。可能是那個時候剛剛和張俊分手,又一下子被楊老師講課那種儒雅的風度所吸引,才會傻氣地覺得自己愛上了他的那種捉模不透的思想吧。只是隨著越來越多的接觸他的課和他的人,她慢慢地發現了自己其實並不喜歡和這樣的人在一起。他既不幽默也不輕松,而且還很古板,講課一條條的,听都听不懂。連回短信都是簡單沒有情面的幾個冷冰冰的字。要是和這樣的一個人在一起戀愛,豈不是要無趣死?夏小穎長長地吐了一口氣,慶幸當時那封情書沒有在楊老師那里產生反應,不然現在自己都不知如何月兌身得好。
事實上,這次的歸來整個構成了楊適生命中的一場意外,因為幾天之後,他姐姐也打電話來說媽媽暫時不過來了,叫他不用急著趕回去。楊適拿著的一本哲學史差點被他扔出了窗外。他承認自己現在的心態不好,真的很不好。
三號是大三的最後一場考試,陸子宸分到的正好是中文二班,許青陽夏小穎他們班。可是這家伙這個時候還不忘坑老友一把,臨時把他拉上去替他監考,因為廬姍最近身體一直不好,他今天又得陪她去醫院。楊適看著瘦得只剩一把骨頭的廬姍那麼痛苦,自己也很不忍,揮揮手就把他們趕走了。硬著頭皮趕去了教學樓。
這是他讀博以後第一次見到這個班的學生,當然個別除外。比如夏小穎,她第一時間就陰魂不散地出現在他的視野里,搞得他心思全亂。還有一些在路上踫巧遇到的,不過他也不是很記得。可是從他一走到教室,他的目光就搜尋到了坐在角落里的她。因為這種考試是早就安排好了座位,沒得選擇的。楊適不知道要是還是像上課那樣自己選擇座位,許青陽是會像以前那樣坐到離自己最近的第一排中間的位子上,還是如現在,躲得遠遠的。他這樣一分神的時候就忘記了腳下的地板並不是平坦的設計,而是有一個小階梯,一個踉蹌差點摔到了地上。底下本來在聚精會神看書的學生都被這一下動靜驚了一下,雖然很想忍住,但終究還是天性戰勝了理智,所以一個班就這樣大膽地笑了出來。楊適很不好意思地模了模腦袋,「最近運氣不好,連地板也來和我作對。」許青陽本來是在走神,看到楊適進來的時候就嚇了一跳,因為那張考試安排表她已經反反復復地看過很多遍,上面根本就沒有他的名字。所以他這一走進來,完全在她的意料之外。她想抑制住自己不往講台的方向看,可是兩只眼楮卻總是不听使喚地釘在那里,連她自己都覺得不好意思。所以,她是唯一一個全程目睹了楊適這「驚天一摔」的一個人,然後她也很開心地笑了。不僅是因為,本來就很好笑,還有一個原因,這樣一來,大家的注意力都在講台上,他也就不會特意注意到她了。有了這樣一個絕好的時機,她就仔仔細細地端詳起他的這半年來的變化來了。確實是變黑了,但是似乎並沒有瘦,而且還微微有發胖的趨勢。「看來S大的伙食還不錯。」許青陽這樣想著,突然也想到了一個事情,那就是即將要到來的考研志願的選擇,「或許,我也可以選擇S大,那樣就可以成為他的師妹了。」她為自己有了這樣的一個偉大的發現而驚喜不已,臉上的笑容放肆地漾開來。
楊適驚魂稍定了之後,慢慢地注意到了許青陽不同尋常的笑意,他當然不知道她那種多變的思維此時又想到什麼開心的事情。只是那種又羞澀又得意的笑容卻是這麼的感染人,楊適有那麼一瞬間覺得自己真的是要發瘋了,他想不顧一切地跑過去問她,問她內心最真實的想法,問她願不願意和他一起走,管它什麼師生關系,什麼狗屁的年齡差距呢!
可是,這個時候考試的鈴聲警醒地響了。楊適和許青陽各自從自己的幻想里爬出來,許青陽還是一臉幸福,楊適是一身冷汗。接下來的一場考試兩個人都在自己的鬼胎里度過了,許青陽這門中國文化的課本來學得很好,可是這會子完全不知道題目到底講的什麼東西,以她現在的狀態,她只能寫出一個類似于「我的夢想」之類的命題作文。所以這姑娘就大筆在上面揮一揮,就把一張卷子扯滿了。楊適是主監考老師,他就在下面不安地走來走去,連步伐都保持著均衡的頻率,听得梁小美無比的煩躁,很想舉手讓他消停消停。他的心思都在那個不起眼的角落里。他看著許青陽在那上面起勁地涂來涂去,心思也不安地起起伏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