縱然保持著難得的好風度,倪玉那明顯異于從前的冷淡態度還是讓廬姍有所覺察。說實在的,廬姍一直很不明白的是,即便如她所料想的那樣,趙興真的對自己有意,那她又有什麼錯呢?坦白來說,即便得到他的喜歡,她也無半點值得欣喜的地方,因為她深知自己從未對這種男生有過興趣。為什麼在感情這種問題上,再聰明的女生也會變得不可理智,甚至有點痴傻,往往總是把問題歸結在同是受害者的女性同胞身上,而不去追究真正的罪責的制造者。不過,她雖然明白自己並無什麼過錯,也不想去和倪玉做任何解釋,默默忍受著宿舍的低氣壓,盡量去喜歡的地方讀書散步過自己的小日子而避免和她接觸。
自從听箏被叔叔轉走了以後,廬姍就甚少再去其它的書店,一方面是現在的書店多充斥著令人煩躁的商業書籍,真正的好書已不多見。而她那種往往需要長期蹭書看又買得比較少的,就總是不可避免地要遭人白眼,搞得她十分抑郁。她原本以為,既然有那樣的一份心去做書店這樣的生意,應該是個情趣高雅,不慕榮利的人才對,就像她當初一樣,只是為了給那些愛好讀書的人提供那樣的一個方便的場所,供他們去求索那些美妙的知識罷了。可是現在看來,現在的多數書店已完全不是那麼回事。他們只求在每天的進益上多添幾筆,而至于其它,則全然不在他們的考慮範圍之內吧?懷著這樣的心情,廬姍只能每天去圖書館模模那些早就熟透了的舊書。
不過最近,大約是上天可憐她在宿舍無聊的處境,居然讓她發現了一家頗有品味的稱作「南風」的書屋。這家書屋距離西大也不過幾里的路程,只是地理位置比較偏僻,需得沿著正在修路的西門外的小道一直穿梭一陣。而且書屋開在一堆飲品店旁邊,稍不留神就會忽視掉它的存在。說來和它的結識也算是比較神奇,當時廬姍正在替堂妹找考試的地點,卻不小心走到了那里,其時那家書店正在力推新到的趙淑俠的小說,恰巧那本書正是廬姍這段日子一直在尋找的,于是她就興沖沖地走了進去。事實證明,不光是這本書,那家不大的書店的好多書都是廬姍比較喜愛的。更為關鍵的是,除了在前面負責收銀的一個小妹以外,整個書店就只有一個坐在里側穿著淺灰色長裙的四十多歲的中年女子,那時她正在翻一本普希金的小說。不知是燈光的原因還是她的心緒問題,廬姍一下子就被那個女子身上所籠罩著的那股靜謐淡然的感覺吸引住了。後來,在一次又一次勤快地往南風奔了好些回之後,她終于認識了這個叫肖蓮的女子,也就是這家店的老板。可能是廬姍心智一直比較成熟的緣故吧,自從熟悉了這個書店,熟悉了這個她稱之為「蓮姐」的女子,她漸漸懶于再和宿舍那幾位聊那些不著邊際的東西。更多的時候,她寧願悄悄地模到這邊,輕輕地听她訴說書中的故事,或者她自己的那些既美麗又輕悠的往事。
不過盡管廬姍還沒有做好準備,她還是在某個下午不得不接受這樣的一個事實,那就是,一對一的傾听和訴說,現在變成了四個人的漫天胡說和亂侃。因為愛折騰的陸子宸和楊適不知道怎麼居然神通廣大到也發現了這樣的一處絕佳的所在。其時廬姍恰巧是被感冒困擾了些許時日之後,重新回到南風度過她的漫長下午時光。這小妮子一路輕歌小調度到那兒的時候,陸子宸那迷惑不解的小眼楮剛好對著外面不知道在思索什麼人生大事,一見廬姍,兩個人同時大叫一聲,幸喜當時書屋並沒有外人,就只肖蓮和楊適不出意料地被這兩個人成功地吸引了過來。肖蓮一瞧這狀況,倒是也明白這介紹認識的環節也可省略,她淡淡一笑,「小姍感冒好些了沒有?」廬姍一面向肖蓮表示自己又是一條好漢了,一面還是對在這里踫到他倆的事情表示了十二分的好奇心,不過這姑娘嘴上可不示弱,好歹揶揄了他們一下,「真是陰魂不散啦!」「哎,有什麼辦法呢?您老的魅力太大了,小的我不知不覺就被吸過來了。」陸子宸倒是一貫臉皮夠厚。廬姍啐了一聲,不過她還是有些開心,除了以後不用大晚上一個人往宿舍狂奔以外,能遇到他們這樣的可以「談書論道」的朋友,確實也是一件幸事。
倪玉對廬姍的總爆發在趙興的「情書」被送來的那一刻達到頂峰。阿眉看到倪玉那利劍似的目光射在那無辜的信封上,嚇得像個燙手山芋似的趕緊扔到廬姍桌上,找了個借口又溜之大吉。廬姍本在心里怪阿眉不該把這東西拿進來,愈發弄僵她和倪玉之間的關系。不過看到倪玉那不懷好意的冷笑時,廬姍反而釋然了,「別人該怎麼想就怎麼想吧,都由他們去好了。懂她的人無須解釋,不理解的人,即便一時勉強接受她的辯白,日後總會心有芥蒂,少不得心里有疙瘩。」想到這些,廬姍倒是坦然做完了手頭上的事情,然後坐在床頭閱讀起趙興的信來。
不過是相約見面的信罷了雖然看起來情意真摯,但若是想到他們之間不過匆匆數面,脾氣習性尚一無所知,更不用說思想見解上的認同了。廬姍就覺得荒謬至極。她雖然覺得自己並不囿于世俗常見,也並不排斥短暫的相處同樣可以在彼此之間產生好感,但她另一方面還是不敢抱太多的期望在這種概率如此之小的事情上面。既然作為風雲人物的趙興都沒有吸引到她,她也自覺並沒有這樣奪目的光彩可以讓他欣賞。不過,廬姍並不想花費心思去思考這些,她只是想簡單地順從自己的內心罷了。倘若真的遇見自己的所愛,即便他不是付出的十分的真心,她也會努力的去爭取的吧。而若是如趙興這般終究要成為生命中的過客的人,廬姍實是不願意花心思去揣度他的心意如何,因為她大約已在心里做好打算,不管他真情還是假意,自己都當把一切事情向他解釋清楚。
陸子宸實在是對趙興的這種「摧殘人性」的行為表示了徹底的憤怒,被拉去當槍手編造情書也就算了,還得現場陪練,被充作「被表白的對象」—廬姍小朋友而接受這個一米八的厚實的大漢的肉麻兮兮的情話,陸子宸听得渾身發毛只恨自己意志不夠堅定不像楊適那樣早去圖書館生根。關鍵趙興要是像個有素養的專業演員一次性通過也就罷了,偏偏他還是個連鏡頭都找不著的木訥的初學者;而且這個初學者還有一種不到黃河心不死的精神和永遠一根筋的頭腦,動不動就給自己「 」那麼一下,整的陸子宸精神幾近崩潰,認定自己上輩子準是欠了這家伙一債沒還。
「這身行吧?」趙興還在那缺了半邊的鏡子前忘我地照來照去,陸子宸恨不得把那滾燙的泡面湯直接澆過去,「行啦,大哥,潘岳再世也沒你這麼風度翩翩啊!」「少貧,哥哥成功了會記你一功的。」趙興還在那左撥右撥那不安分的幾根毛。「小弟感激不盡!」陸子宸不忘從那噴香的泡面里抬起頭來,瀟灑地一拱手。「別得意了兄弟!」陸子宸和趙興還在那嘻嘻哈哈,這熟悉的聲音就飄了進來,趙興他們班的副班長程旭就神不知鬼不覺地站在了他們面前。「怎麼了旭哥?」陸子宸邊吃邊不經心地問道。「開會開會啦,趙興同志,下午在學校大禮堂開會,每個班的主要負責人都要參加。你和我,都要去!」趙興正拿著梳子在蹂躪那幾根毛,「什麼破會,你代表一下不就行了?」「我要是能代表,也不會來勞駕您呀!不瞞你說,剛跟方丈請假,批得我都想找地洞鑽下去。我還沒說上幾句話,他老人家立馬一串大道理 當掉我腦袋上,嚇得我趕緊唯唯諾諾敷衍了幾句就灰溜溜地滾出來了。我勸你還是乖乖去吧。」程旭嘰嘰呱呱一番話講得趙興的心拔涼拔涼的,他是深知方丈大人的手段啊。不到萬不得已,自己是沒有這個膽子去模老虎的。他直直地倒在椅子上,「怎麼辦怎麼辦?還沒開始就失約,廬姍肯定會對我的印象變壞的。」「派個人去說明一下不就行了。」程旭不疼不癢地來了這麼一句。趙興鬼吼鬼叫了一番之後覺得好像也只能如此了,長嘆一聲之後,又轉向了可憐巴巴的陸子宸。
今年西城的九月很有些怪異,居然不大有往日那種炎熱的跡象,快到月末的時候還依稀有些涼意。廬姍在水仙湖下面等待的時候就在想,大約是自己快要畢業的緣故,好趕在走之前讓她見證不一樣的西大。雖然罵了這個地方三年多,但臨了臨了,她不得不承認,自己還是很喜歡這里,尤其是那靜謐的林蔭道和周南廣場那一條條的小徑和徑上溫柔的鵝卵石。還有就是這個被他們常常嘲笑的水仙湖,現在少有人在,她得以好好欣賞下來,卻發現因了心境的不同,眼中之景也隨之大不相同了。這里再不是那簡簡單單的湖水微波了,而是渾身上下散發著一種泰然處之的平靜和風度,好像是在隨著時間的節奏而慢慢地歸于沉默的歷世頗深的老人。一陣急匆匆的腳步停止了她的東想西想,她那麼不自覺地緊張了一下,腦子里的台詞過了一遍之後才慢悠悠地轉過頭來。
我現在也不是很記得她當初臉上的表情到底是何等模樣,似乎是一下子凝結的緊張在看到陸子宸的嘻皮笑臉之後一下子就放松了下來,那當中不曉得可有那麼一絲未曾讓自己和旁人察覺的驚喜?陸子宸時刻謹記自己的任務,還沒等廬姍開口就一咕嚕把自己要說的東西倒出來,「趙興那小子臨時被系里拉去匯報情況了,實在月兌不開身,特派我來此說明情況。」陸子宸一下隨便一下正經的,搞得廬姍很是好笑,「哦。信息我接收到了。你撤吧。」陸子宸比了一個OK的手勢給她,正欲轉身,忽然想到一事,「蓮姐約我們去她家包餃子,本來想著你有事,現在正好,和我們一同去吧?」「有這等好事,為什麼不早說!」廬姍一下又興奮起來,不自覺地拉著陸子宸就往前面奔。
不過要是趙興的運氣稍微好點,或者說沒有差到那種程度,不知道結果會不會好點。不過理應不會有太大的差別吧,因為他踫到的人是廬姍。
之後趙興又鍥而不舍地約了廬姍兩次次,可是貌似是上天和他作對是的,每次都會有「非他不可」的事情忽然降臨到他的頭上,把他毫不留情地從美好的幻想中拉到悲催的現實里去。陸子宸簡直是要瘋了,他不明白為什麼他們倆搞什麼表白自己要跟著奔波?不過這次,他不瘋了,因為趙興的電影票和見廬姍的權利一起轉讓給了他。還是他比較感興趣的一部大動作的武俠片。雖然廬姍並不是他理想的一位看電影的伙伴—因為楊適那小子居然打球骨折了,不過看在電影的面子上,他還是抑制不住地興奮。「喲,這麼高興?」廬姍看陸子宸那一臉燦爛,好奇地接過電影票,然後表示出了比陸子宸更加夸張的興奮。她不得不承認,在這方面,陸子宸和她有著驚人的相似點。兩個人都喜歡看有歷史深度的武俠片和比生活本身還真實的小感傷或者溫情的片子,同樣地不喜那些蓄意篡改編造的歷史和浮夸的表演。她甚至很慶幸前些天阿眉沒有同意和她一起去看,因為和阿眉一起看,絕對不會有和陸子宸一起看過癮的吧。她這樣想著的時候,不知為啥會突然覺得隱隱有那麼些不好意思,差點就莫名其妙地臉紅了。幸好這時公交車搖搖晃晃地開過來,陸子宸看了看走神的她,好心提醒了一下,「車,車來了。」
楊適的日子要比陸子宸悲慘得多,這個八百年不運動的宅男頭一回去打球就把腳給扭傷了,實在是對他的極度不公正啊。關鍵這還不是因為技術不到家或者是疏于鍛煉,而是真正的人為因素啊。楊適想著這些的時候,不知道是開心好,還是煩惱好。
事情的發生還得從兩天前說起,在趙興他們玩五人籃球缺了一個的情況下,楊適就自告奮勇奔去了。其實打球就打球吧,玩玩就好了,後來不知道從哪里蹦出來藝術系的幾個男生,硬是要和他們打比賽,楊適就在這個時候,又踫到了他那個避之不及的小老鄉。他至今也沒明白,為什麼藝術系的男生到哪兒都要帶著拉拉隊,打個球玩玩還要旁邊圍著一堆女生。趙興他們物理學系顯然落後多了,不過也不怪他們,班上僅有的幾個女生要不出去約會,要不把圖書館坐穿,誰有空跑來看他們打什麼破球啊?楊適看到孫喬的時候,頭很是大了一下。他有些後悔當初跟著趙興跑去搞什麼聯誼了。以前孫喬雖然不是經常過來找他,但總是會隔三差五地寫那麼幾行字的信給他,楊適雖然覺得無話可說,還是勉強給她編一些亂七八糟的東西要死不活地維持著雙方的友好往來。不過前些時間,孫喬顯然是想讓關系進一步的發展,楊適看到這個不妙的小火苗在閃來閃去了,就毅然決然地停止了回信,惡狠狠地掐斷了雙方的聯系。現在在這個地方見到她,楊適真的不知道說什麼好,可是又不能裝作沒見到,他只好勉強對著她笑了一笑。
事實證明,物理學系的男生雖然整天跟那些電路什麼的搞來搞去,打起球來倒也不含糊,很明顯比那麼只曉得唱來跳去的藝術系的男生強不知道多少倍。楊適也因著比分的巨大優勢很放得開了些,打得越來越出色,往往能出手一下長距離的三分。可是就在楊適的又一個三分球投進的時候,孫喬不知是故意還是忍不住,居然很是大聲地喝了一聲彩。楊適雖然在場上跑來跑去,還是感受到了藝術系的那些人對于這聲喝彩的強烈不滿,其中一個男生還在聲音不低地罵了一聲娘。楊適偷偷地往孫喬那
邊望去,她似乎並沒有覺得自己做得有何不對,還在那挑釁似地微笑著望了一下楊適。可憐的楊適就在這麼一晃神的瞬間被對方的一個大個子結結實實地拱倒在地上,左腿劇烈地扭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