畢業的鐘聲已經在偷偷地響起，阿眉早早地因為簽到老家工作的緣故就提前離開了，靜子還在西城奔來奔去想要找個
更加理想一點的棲身之所。倪玉因為也因為沒有太多的事情可做，便申請去公司做早期的培訓，偌大的美院的寢室里
真正就只剩下了廬姍一個人在晃晃蕩蕩。白天倒是還好，去圖書館一泡便是一個整天，晚上在那昏昏的燈光下，饒是
廬姍一直自詡自己是個爺們兒，這會兒也會被煽得有點落寞。四年啊，就這麼隨隨便便就過去了，可是她還依稀記得
自己第一天來這里時的情景，那蔥蔥蘢蘢的不知是梧桐還是香樟的，就這麼在她的頭頂小心翼翼地搖啊搖，把那一簾
夏末的陽光都搖得七零八碎。現在呢？她有了如此多的悠然的時光，卻早已沒有了當初那種興致了。
臨走的前一天，楊適和陸子宸請她去吃了個飯。趙興本來也想去，被廬姍拒絕了，至于他那暗涌的小心思，也早就已
經被廬姍用一封堅定而決絕的信給打斷了。
看到廬姍難得的一襲藍色的長裙出現的時候，陸子宸叼著的雪糕差點一口吞了下去，待他反應過來，凍得只想把舌頭
吐出來。陸子宸覺得他大概是一輩子都忘不掉那時的夕陽，暖暖地照在她的身上，散出一種奇特的曖昧的光芒。她就
那樣悠悠地走過來，好像要乘著那昏黃的雲彩往天上去。直到那熟悉的一聲直直地蹦到他的耳朵里，「喂，傻
啦？」她很是爺們兒地拍了一下他的胳膊，「干嘛呢你們倆，走啊！」一向不輕易夸人的楊適此時也很真誠地來了一
句，「你今天真有點不一樣啊！」除了裝束上的改變，楊適也說不清到底有哪里不一樣，或許，只是那種感覺吧，一
種難以說明的感覺。小廬姍得意地哈哈大笑了一聲，又恢復了她的本色，樂嘻嘻地往前走去。這兩個人立馬被這一聲
狂笑給驚醒了，面面相覷只好懷疑剛剛是不是看錯人了。
廬姍慢悠悠地走在他們前頭，心里還是忍不住小小地竊喜。這套在夏天剛到的時候就狠心買下的衣服，現在終于派上
了用場，他們可不曉得她一個人在宿舍反反復復穿了又月兌，月兌了又穿的糾結的心思啊。連她自己後來都禁不住要給自
己響亮的一巴掌了，她自己也不明白她這麼一個勇敢果斷想做就做的人，此時為何變得如此優柔寡斷，拖拖拉拉，矛
盾而糾結。不就是一件衣服嗎，有什麼大不了的？她這麼唰的一套上去，又覺得渾身說不出來的別捏，好像手不是
手，腳不是腳似的，害得她只好又把那會不垃圾的襯衣和短褲掏出來。可是，哎，她那臨走前的一瞥最終還是讓她改
變了心意。望著鏡子中雖然未經修飾卻頗為清秀的臉龐，不知道哪里來的聲音又在窸窸窣窣地小聲嘀咕，「你明天可
就要走了喂，到時想穿給他們看可都沒有機會了呀！」她的心就這麼不知不覺地動了一下，「穿就穿，姑女乃女乃拼了。」
本來已經預備好了接受這兩個家伙的嘲笑了，不料難得的是連陸子宸這一貫損人的家伙都沒有挑刺。等到她已經走出
好幾十米遠，他才醒了過來，屁顛屁顛地往前趕。
這大約是廬姍喝得最多的一次吧，幾十瓶啤酒不曉得怎麼地就被三個人你一瓶我一瓶不急不慢地掃蕩光了，最後那幾
盤菜也搞定了，喝得稀里糊涂的楊適開始亂七八糟地懷舊了。「廬姍，你還記得我們第一次見面嗎？」雖然楊適一直
很不喜歡這坑爹的大學，多數時候也不喜與這里的人交往，可是廬姍卻是一個難得的意外。除了陸子宸以外，廬姍大
約可算是他在西大最好的朋友，甚至在某種程度上也超越了他的那些個舍友和趙興。他喜歡廬姍身上的那種活潑和開
朗，當然更被那種隨性和自由所吸引。「那時還有趙興和倪玉在是吧？」楊適迷迷糊糊地問。
「哈哈，這你可就錯了！」廬姍把他旁邊的杯子拿起來瞧了一瞧，「你還真行，又喝光了。」「其實我老早就見過你
們倆了，」廬姍想起那些認真做書簽的日子，「你們不是總能在書中看到我的書簽嗎？其實那時候我就在你們旁邊，
悄悄地觀察你們的反映呢，只不過你們不曉得是我就對了，有一次。」廬姍響亮地打了一個嗝，惹得大家一陣哄笑，
她伸手就給了他們一人一下，「有一次你還問我借了一支筆呢。」楊適頭搖得跟撥浪鼓似的表示自己已經缺失了這段
記憶。陸子宸也乘機打了一下楊適的頭，「你那腦子能記住什麼呀，別拉扯了，喝酒喝酒。」
不過雖然這麼說，陸子宸立馬也開始了自己的回憶，「哎，廬姍。」他腦子也不是很清晰了，不過思維還沒有徹底混
亂，「我記得第一次見到你是，」他漫長地停頓了一下，「嘉如徹底甩了我之後，你還請我喝咖啡呢。」他嘻嘻地笑
著，伸手去模杯子，好像那里面就是那杯咖啡似的。「恩。」廬姍也記起了那時的場景，她笑著打趣道，「你這小
子，我發現你每次和嘉如有問題了都踫上我！」陸子宸本來還沒覺出這個問題，被她這麼一提醒，覺得還真是那麼回
事，此時他又記起了另一件事，那次和「相親」完了的廬姍不小心撞到的時候，也正是他被凌嘉如整得心煩意亂的時
候。「你就是我的知心大姐啊!」陸子宸立馬做出一個膜拜的姿勢，就差要三拜九叩了。「緣分吶！」「得了得了，你
還沒完沒了。」廬姍一揮手就把陸子宸扇得沒動靜了，不過她默默念叨的下一句，陸子宸卻沒有听見，「也不知是善
緣還是孽緣。」
「你呢，和嘉如還好吧？」廬姍雖然不想提起這個話題，可是不知怎麼回事，好像話就在嘴邊，急著要溜出來似的。
問完之後就在心里默默地後悔了，問這些還干嘛呢？真是自己找不痛快！不過這時的陸子宸已經喝得不曉得東南西北
了，話也總不能受自己思想的控制了，他呆呆地望了廬姍幾秒鐘，風輕雲淡地笑了一下。可是廬姍卻隱隱看到那笑容
里的似有似無的苦澀，她甚至覺得他的苦水就在喉頭，立馬就要倒出來似的。這姑娘不知是被那酒氣催得膽子肥了，
還是想到即將離去的遺憾心中情感涌動，總之她不知哪里來的勇氣，緊緊握住了陸子宸放在桌子上的一只手，輕輕地
問道，「怎麼了？」這句話便向個催化劑似的，讓陸子宸一直以來的苦惱此時一股腦沖了出來，「小姍，」他很奇怪
自己叫起這個稱呼來如此的順口，毫無別扭之感，不過廬姍還是借著酒力悄悄地紅了半邊臉。「你告訴我，我到底是
怎麼回事？」廬姍怔怔地看著他，「我應該很喜歡嘉如才對，我曾經那麼喜歡她，你知道吧？」他自顧自地說，也不
顧廬姍有沒有給他回答。「可是，可是那天，她答應重新和我在一起時，我一點也不開心，甚至，甚至還有一種莫名
的被束縛的感覺。」他一邊在東找西找地要酒，一邊繼續絮絮叨叨，「小姍，我是不是很不應該？可是，我不是嫌棄
她，只是，只是，再也沒有當初那種感覺了。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回事。」他說著說著，越發痛苦，空出的手不停
地搔著頭，「我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楊適已經喝得徹底趴在了桌子上了，搞不好已經樂呵地會周公去了。廬姍在
那搖晃的燈光下迷迷糊糊地听著陸子宸的訴苦，可是她什麼都沒听進去，她壓根兒不想幫陸子宸解決他的難題，她的
腦子里還在回味著那麼水到渠成的一個溫暖的稱呼，「小姍。」
嘉如第二天也抽出空來了，代替睡得跟豬一樣的陸子宸過來送廬姍。除了倪玉和靜子，就只有嘉如了，楊適和陸子宸
被昨晚的狂飲徹底整崩潰了，一起床便發現頭重腳輕，索性就挺尸了。廬姍望了望嘉如身後空空的道路，有些淡淡的
失落，原來天下真的沒有不散的筵席，從此以後，真的就要天各一方了。靜子抱著廬姍，哭得眼楮都要紅腫了。她一
向比較喜歡和體貼有趣的廬姍混在一起，兩個人不知道一起游蕩過多少西城的大街小巷，在多少個黃昏不遠千里去吃
小吃或者壓馬路。可是現在，這個她大學中的最佳損友也要走了。不知道僅是因為這個原因，還是找工作的種種讓她
幾近崩潰，總之這個平時沉靜的女孩一下就爆發了，好像要把眼淚都哭完似的。就連一向堅強的倪玉也被這種極度煽
情的場面弄得有些撐不住，幾滴淚水悄悄地落了下來。廬姍其實很不喜歡這種場面，她很想快樂地來，瀟灑地走，不
帶走一片雲彩什麼的。可是現在，被靜子這女的如此一煽動，她居然也說不出的難過，好像一口氣悶悶地積在胸口，
怎麼也吐不盡似的。
不過車子可不會慢悠悠地等他們如此依依惜別，廬姍看了看時間，和幾個人慎重地抱了一下，就踏上了南下的火車。
這是廬姍第一次出這麼遠的門，火車慢慢地就行駛出了她所在的省份。四周的景物也在不甚明顯地悄悄變換著。不過
對于她來說，這種變換並不是十分明顯。若說有的話，大約只是山更高更大了吧。西大本身便是在美麗的西山環抱之
中，還有什麼，比它更加美麗動人呢？是啊，雖然總是在罵著這個朝夕相處的地方，可是這會子，她才發現，自己是
如此的深愛著它。「別了，我的西大。別了，我親愛的你們！」
睡到傍晚的陸子宸才徹底算是醒了，徹頭徹尾的醒了。他的第一句話便是，「幾點了？」嘉如正在幫他收拾桌子，隨
口答了一聲，「可以吃晚飯了！」可是這句話不曉得哪里不對勁了，陸子宸突然大叫一聲，「完了！」楊適同學被這
一聲大叫徹底駭醒了，很給力地抖了一抖，「宸哥你發什麼神經呢？」「廬姍走了。」
凌嘉如拿著課本的時候就這樣不自覺地顫了一下，不過她立馬笑著抬起頭來，「沒有關系，我已經幫你送過她了。」「哦。」陸子宸機械地應了一聲，不過嘉如還是敏感地听出來那簡單的一聲「哦」里，到底有多少的失魂落魄。是
女孩子太過敏感了嗎？還是他真的是太過木訥，以至于到現在還沒有覺察出自己最真實的感情？嘉如認真地望了望他
，試圖從他的眼神里尋找出她想要的答案，可是陸子宸只給了她一個明朗的笑容，讓她根本無從判斷。「馬上就收拾
好了，你去洗一洗，咱們一起去吃飯。」嘉如一邊認真地收拾著，沒有再抬頭。
可是那樣的一頓飯，不知道為什麼竟成了雙方的煎熬。凌嘉如還是像往常那樣習慣性地給他夾菜，一開始他還禮貌地
笑笑，可是後來，他簡直是不理了，一個人悶頭悶腦地吃。嘉如極力控制自己的情緒，不去想陸子宸現在到底想要做
什麼。可是就在她試著想問一下陸子宸明天打不打算陪她過去復診時，這家伙不知道為什麼突然間爆發了，「啪」地
一聲扔下筷子一言不發。嘉如從未見他這樣生過悶氣，他之前雖然會有點小脾氣，可是在她的面前，他向來是難得的
溫順。嘉如也有點火了，站起來就想往外走。可是陸子宸接下來的話還是讓她停住了腳步，「嘉如，我想我受不了
了。我必須得誠實地面對自己的內心。我們已經回不到當初了。」
嘉如重新坐回位子上，她輕輕地一笑「你終于肯說出來了」。陸子宸很是灰心地嘆了一口氣，「嘉如，我也不知道自
己究竟是怎麼了，你罵我吧。」「你真的不知道嗎？」凌嘉如不曉得他是真傻還是故意要將自己的心意隱藏起來，不
過以她對于陸子宸的了解，絕大部分可能還是前一種。所以她一動不動地望著他，想要听他的解釋。陸子宸不曉得嘉
如是什麼意思，只好緩緩地無力地搖著頭。
「你早就已經有了喜歡的人了，不是嗎？」她不想再去看他糾結的表情，抬起頭來望了望窗外的，西大的外面還是依
舊的車水馬龍，把那美好的月光都消解掉了。「啊？」陸子宸不妨嘉如會突然由此一問，想著女生覺得分手的最大原
因莫過于有人插足，可是自己確實不是那麼回事，于是月兌口而出的就是否認，「沒有，我沒有喜歡的人，就是自己的
感覺不對了。」凌嘉如望了望他真誠的雙眼，不曉得是不是該生氣，「你還是個沒長大的小孩，連自己的內心都搞不
清楚。」不過她覺得這樣也好，說開了，兩個人都解月兌了。反正她遲早會出國的，到時要是兩個人還是這樣拉扯不清
的關系，她就不曉得該怎麼辦了。只是，哎，女孩子總是貪心
的吧，即便自己現在對于陸子宸也早已沒有了當初那濃
重的愛戀，可是乍然一下听見他這樣坦白了自己的真心，她卻又有那麼一瞬的悵然若失。「感覺不對，感覺當然不會
對了。」她在心里默默地念叨，「因為你的心里早就住進了另外一個人了，只是你這個傻瓜還渾然未覺罷了。」在這
一剎，好像很多以前不甚在意的事情都漸漸明了了。廬姍一開始和她的親密和陸子宸向她表白以後的慢慢疏遠。她是
不願介入到他們兩個人之間吧。可是，她應該也是和陸子宸一樣，不知不覺中已經丟掉了自己的真心，糊里糊涂地散
落在對方那里卻不知道吧。不然，她怎麼會在離開的車站那里時不時地向後張望，而且顯然是帶著一種說不清的遺憾
匆匆地踏上了火車。哎，尤其是陸子宸醒來後的那一聲不自覺的驚呼，這才是他不小心流露出來的真心吧，連已經漸
漸看開的嘉如都不禁吃起醋來。原來他，還是向當初一樣，愛的時候，就那麼熱烈。只不過自己，已經不是那個可以
肆意享受這些的幸福的小孩了。陸子宸也不知道怎樣解釋，或許，他根本就解釋不清楚，因為連他自己都沒有搞清
楚。所以他只能呆呆地看著凌嘉如消失在門口，慢慢地退出他的世界。而他，也不知道是該松一口氣，還是更加的悵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