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家三口人很客氣,看得出,家里很寒酸,家具都是年代久遠的破舊樣子,不過知識分子的風格一眼就能認出來,雖破舊,但干淨整潔,有氣質。家里擺了一桌菜,中間一大腕江南特色紅燒肉,其他五個菜,全是純蔬菜,王軍招呼大家坐下,對張奇,也是格外客氣。
可王曉斌不是,一頭小黃毛,又見張奇和自己同齡人,滿臉的不服氣,張奇毫不在意,一臉淡笑。
鄧映和何等精明,一眼就知道王曉斌的想法,「曉斌,別不服氣,這可是我精挑細選的好老師,即使學校里的老師,比他在數學上的造詣,能比得上的,也不多。」嘿嘿笑著,筷子撿起一根青菜填到嘴里,鄧映和和王家相交多年,很是熟悉。
「就他?哼。」王曉斌也不客氣,飯桌上直接表達自己的不屑。
「國際奧數競賽第一個個人冠軍就是他!」鄧映和慢條斯理地將青菜嚼了嚼,咽了下去,這才說道。
「啊?」王曉斌傻眼了,「你是高考沒有考好吧?跑到南都理工大學來?」他有點難以置信,在共和國歷史上,這樣的天才,早被青木,京都大學,共和國科學院少年班給弄走了,哪里會有人願意來南都?
「不是,張奇是青山省高考榜眼,他就是認定了咱學校,咱學院。」鄧映和頗感自豪,介紹說道。
張奇自始至終,帶著淺笑,沒有說話。
王曉斌這才正眼看向張奇,張奇朝他微微點頭,「我也干不了什麼,爭取用一個學期的時間,告訴你一些數學的學習方法。」授人以魚不如授人以漁,教給別人方法,才是最重要的。
王軍听到這里,詫異地看了張奇一眼,怎麼看,也不像和兒子同齡人,出奇的冷靜,出奇的了解別人的缺點。「小奇,我這兒子,實在是沒有辦法,我教不了,只好請人來教了。辛苦你了!」
張奇明白,有時候,親人難以教好孩子,要不就是溺愛,要不呢,就是嚴厲過頭,掌握不好分寸,就容易形成孩子的逆反心理。王軍這個大知識分子,沒有辦法教好孩子,那是再正常不過的。張奇對于王軍還是非常尊敬的,作為共和國食用油的最大品類,菜籽油,是北方的花生油,大豆油的最有力的補充,而菜籽油的升級換代,王軍可是貢獻非常之大,就這麼一個大專家,貓在這麼一個環境中,在外人看來,很委屈,但王軍看起來,是理所當然。一位不計較待遇,只貢獻的人,很容易得到張奇的尊重。
「王叔叔,您客氣了,我會盡力的。」張奇笑著,回答。
「我們給不了你多少錢,每次,我們只能給你十元,時間長短你自己看著辦,每個星期,來兩次,你看行嗎?」王軍很不好意思地說道。
在南都理工大學,這個報酬,確實少,一般大學生為別人做家庭教師,每兩個小時二十元,而每次至少兩個小時,這才是正常的價格。王軍也知道自己出的錢少,所以,他讓張奇自己把握時間。
「行。」張奇干脆,他並不在乎多少,「不過,我不一定能保證每個星期兩次,但我希望用一個學期的時間,改善他的數學的學習方法,成績能有所提高。」
鄧映和欣賞地看著張奇,這個自信,有謀的小家伙,抿了一口不知道什麼牌子的白酒,辣地嘶嘍一聲。
「你們的廠子,還沒有起色?」鄧映和問王軍,從王軍出的這個價錢來看,收入很少,意味著,他們的公司有問題。
「唉,廠子改了名字,叫公司了,體制卻沒有絲毫改變,典型的換湯不換藥,經營上,還是那些人,怎麼會有起色,我是所謂的高管,還能每月發點工資,下面的人,例如樓里的有些老兄弟,已經好久沒有像樣發工資了。愁人啊。長此以往,可怎麼辦呢?」王軍嘆息,痛心疾首。
「市里,沒有人管?」鄧映和問。
「管得了嗎?管不了!也不知道怎麼管!一團亂麻,利益糾葛非常嚴重,可憐了這上千號人!」王軍越說越郁悶,連著自己倒了兩杯白酒,喝了下去!
恆良五年以前是南都國營企業的驕傲,江南省家家戶戶使用的食用油,醬油之類的調料,基本上都是恆良生產的,企業的效益也是非常的好,然而,剛剛進入九十年代,銷售渠道發生了巨大的改變,原來的批發,街邊小店零售體系轉而向連鎖超市和糧油商店改變,而企業的經營團隊早就習慣了足不出戶,由各地代理商上門提貨,再分發到各地的批發市場,再有小店到批發市場上提貨的模式,結果各地,靈活的企業,早就做出了改變,佔據了新的零售渠道,又采用了較新的營銷模式,例如廣告,使得恆良走向下坡路,而且下滑越來越嚴重。直到現今,已經到了無米下鍋的地步!
其實,恆良的底蘊,是別的競爭對手比不了的,例如王軍的存在,多少企業,在這五年內,想要聘王軍到他們的企業?王軍均一一拒絕,在他看來,自己的前半生貢獻給了恆良食品,後半生,也不想背叛!
這在很多人眼里看起來是迂腐,甚至在某些人眼里,王軍是個障礙,這些人,就是以馬煒為首的經營管理團隊,恆良的問題,他很清楚,但他並沒有著手改變,而是要謀劃一場對自己有利的改革,是的,他想將恆良改制為私人的企業!那麼,王軍的存在,至少在轉變過程中,就是一個很大的障礙,不貪,不愛錢,一心想的是企業,是那些和自己共同工作過很多年的老伙伴!
飯後,王軍和鄧映和坐在飯桌前喝茶,茶葉是鄧映和帶過來的許山老茶,作為一個學院的副院長,他有著很多有出息的學生,所以,許山老茶,不是那麼不容易得到的。
張奇和王曉斌來到他的書房,說是書房,其實就是將陽台做了隔斷而已,吹著熱風,張奇走進這個書房,滿屋都是明星的海報,報紙上或者雜志上剪下來的大頭照,張奇笑笑。
「張奇,你坐。」王曉斌現在對張奇,有點說不出來的畏懼,奧數冠軍,那是一個天神般的存在,要不說,孩子的教育,其實要找準點,例如王曉斌,張奇的過去,很容易讓他產生好奇,畏懼。好奇,可以讓他更好的學習對方的東西,畏懼,可以讓王曉斌听張奇所說說做。
張奇點了點頭,大咧咧的坐了下來,二話不說,出了十道題目,書本都沒有看,這題目,有三個目的,一是要看王曉斌的基礎,二是要看他解題的思路和方法,三是要看他的潛力。
然後,就站了起來,示意王曉斌坐下,解題,自己溜達著看王曉斌的書櫥,亂七八糟的東西,除了各個年級的書本保留,剩下的都是雜書,例如,小說等等。
王曉斌正入神,張奇也在翻著一本小說,隔壁鄰居家,卻傳來哭聲,不只是孩子的哭聲,還有一個婦女的哭聲,淒涼,悲慘。唯獨,沒有男人的聲音。
張奇很好奇,看了一眼王曉斌,沒有想到,他還很入神,沒有絲毫感覺!就像,這是經常發生的一樣,張奇搖了搖頭,看起來,王曉斌還是有藥可救,至少他的專心程度,讓張奇覺得,他還是有著不錯的上進心,那就好辦得多了!
中學的數學,基礎課程其實兩三個月就可以掌握,如果基礎差,絲毫不可怕。關鍵就是學習方法,和思路。張奇想著,鄰居家的哭聲,又大了起來,好像,孩子受了很大的委屈。張奇看王曉斌沒有絲毫動容,就搖了搖頭,走了出去,問王軍,「王叔叔,旁邊的鄰居家,沒事嗎?」
王軍嘆了口氣,指了指正端著一個碗出去的老婆說,「唉,要不說,簡直是要命啊,你阿姨現在就是要去給他們送點飯菜,很久沒有發工資了,他家的男人在外面也一直沒有找到什麼活可干,一個木訥的知識分子,在這個年代,不受歡迎啊。孩子還小,五六歲,正在長身體,吃不到什麼營養的東西,哭,已經成了正常的事情了。」王軍,搖著頭,眼楮里泛著淚花。
讓一個中年大知識分子這麼動情,事情該多麼淒慘!
張奇也嘆了口氣,整天說改革,誰知道天底下,還有多少吃不飽,穿不暖的家庭啊!
張奇沉默地坐下,不發一言,王軍遞給張奇一個茶杯,為他續著茶,繼續和鄧映和聊著天。張奇沒有細听,偶爾進耳的,還是改革,還是經濟發展!
過了半個小時,王曉斌的題目做完了。
張奇拿過來,看了看,還不錯,不至于全錯,有兩道題目,是正確的,有趣的是,其中顯然有不會,甚至不明白的題目,但王曉斌還是試著去解題,沒有空著。這就是典型的應試教育的結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