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矛無聲斷折,本被挑在半空的孫孫無力墜落,然後被不知何時起身的杜蘭德輕輕接住。
孫孫的腦門,軟軟靠在了杜蘭德的右肩上。
這個有著男人般的鋒芒與銳利、甚至曾經十分粗魯的女人,在此刻展現出了難得一見的脆弱,很柔順地靠著杜蘭德肩頭。杜蘭德扶著孫孫軟綿不受力的身體。從她身上,杜蘭德感受不到半點生氣。她的血液不再流動,力量不再奔涌,唯有她的一雙手,依然死死抓著貫穿了身體的半截長矛。
孫孫已經死了。
其實在被巨矛狠狠洞穿的那一剎那,她便生機斷盡。雖然豁出了最後的力量,緊緊抓握住矛身,卻還是無力抗拒地被一挑而起。
沒人能在這樣連番的沉重打擊活下來。
戰斗法師本就不屬于生命力強大的職業者,更何況孫孫本就重傷在身!
臨死之前,孫孫沒有任何話語留下,因為來不及。也沒有多余的時間,來思考這一切究竟是否值得。
她甚至沒能親眼看到杜蘭德的醒來與起身!
就這樣,帶著幾分不甘、幾分無奈、幾分釋然、還有一份不知從何而來的隱約的滿足,死在了巨矛殺戮本澤的手上。
「……杜蘭德?」本澤緊緊握著還在手的半截長矛,試探性地叫了一聲。
他沒有立刻逃跑,因為如今杜蘭德的氣息和狀態,看起來並不怎麼樣,雖然杜蘭德看起來已經醒了,身上的氣息卻若有若無,反倒像是一個沒有多少生氣的死人。所以生性謹慎的巨矛殺戮已經做好了隨時離開的準備,卻並不打算就此輕易離開。
「杜蘭德!」巨矛殺戮又叫了一聲,這次他明顯提高了音量。
眼見杜蘭德全無反應呆愣愣得好像還沒回過神來,本澤眼不由閃過一抹冷冽的幽幽寒光,握著半截斷矛的雙手。不由再次動彈起來,似乎隨時都要再度出手。
對此,杜蘭德依然全無反應。
他沒有回答本澤,也對本澤作勢攻擊的動作沒有反應,似乎在杜蘭德眼,根本沒有巨矛殺戮本澤這個人。
就在這時,孫孫的身體開始憑空自燃。
赤紅色帶著些許硫磺氣息的火焰。從她體內冒出,轉眼席卷了全身。這不是杜蘭德的火焰,而是孫孫自己特有的赤色烈火。
杜蘭德站著沒動,低頭靜靜看著赤色烈火在眼前猛烈燃燒著。這應該是孫孫生前就已經設定好的某種機關,一旦身死,就會觸發火焰。將全身灼燒殆盡,不留下任何東西。
也許,這個女人早就預見到了自己的死亡,也許她早已經隱約預感到︰自己無法活著2級預備區。又或者是明明知道最終一定會死,卻不願離開這里,因此才設下了這樣的自燃機制。
很快,孫孫的身體就在烈火消失了。什麼都沒留下。
「 啷」一聲,洞穿她身體的半截斷矛重重砸落在地,又來回彈動了幾下,然後咕嚕嚕地滾到杜蘭德腳邊。
杜蘭德歪著頭,垂首盯著斷矛看了一會兒,眼神里的神采這才一點點重新浮現出來。
就好像一個剛睡醒的人,雖然身體已經起床,大腦徹底清醒過來卻還需要一段時間的滯後。而隨著杜蘭德的靈魂一點一點地。從那個光與暗構成的奇異空間完全回歸,他身上漸漸重現出生機與活力。
一股奇異的氣機,以杜蘭德的身體為心散發出來。
橘紅的火焰與深藍的寒冰從他體內無聲涌出,和以往「噴發與逸散」式的能量爆發不同,這一次,冰與火似乎擁有了自己的生命,化為一紅一藍兩條造型寫意的魚。歡快地繞著杜蘭德的身體旋繞,那雀躍的模樣,似乎在歡迎著新生的君王。
正準備悍然出擊的本澤身一頓,他從未見過如此奇異的景象。不由微微一呆,手上的動作則慢了半拍。
隨後就听一直沒開口的杜蘭德終于開口了,杜蘭德的目光依然盯著腳前地下的前半截斷矛,頭也不抬地問本澤︰「這是你的矛?」
本澤嘴角一扯,失笑道︰「廢話,難道是你的矛?」
杜蘭德抬頭,看著本澤點了點頭說︰「那好,矛還給你!」
本澤似乎看到杜蘭德的右腳動了一下,以腳尖輕輕巧巧地一挑地上的斷矛,下一刻,斷矛猛地從地上彈跳!旋即好像巨型回旋鏢,超高速飛旋著,徑直朝本澤撞了過來!
杜蘭德的動作明明輕描淡寫的,仿佛沒用多少力氣,斷矛卻瞬間由極靜轉為極動!
矛身旋轉前進之間,狠狠劃拉著空氣,發出粗暴如颶風的巨大呼嘯!
尤其讓本澤震驚莫名的是︰他看不透這一擊的攻擊方式!
斷矛就好像同時被兩種力量左右著,那兩股力量一剛一柔、一明一暗、一前一後、一豎一橫、一推一拉、一曲一直、一長一斷……兩股力量始終在變換著。它們始終彼此對立,彼此相反,卻又始終共生不滅!
而斷矛的矛身,就在不斷變化著的兩股「對立卻共生」的力量作用下,以一種本澤完全看不透的旋轉方式和飛行軌跡,直撞過來!!
「怎、怎麼回事?這是什麼攻擊?」本澤的姿勢不斷調整著,每一刻都做出了最恰當的抵擋架勢,下一刻卻又被他自己完全推翻。
他想退,卻深知已經來不及。
他想擋,卻又不知如何去擋。
一對眼楮瞪得滾圓,眼珠幾乎要從眼眶跳出來,死死盯著被杜蘭德隨意一腳踢過來的斷矛,神色卻越來越驚駭,也越來越錯亂!
看不清斷矛的力點,因為隨時都在變。
看不清飛行的軌跡,因為隨時都在變!
看不清攻擊的角度,因為隨時都在變!
甚至看不清改變方式的規律,因為——力點、軌跡、角度的改變方式本身,也一直都在變!!
砰。
一聲並不如何響亮,清脆與沉悶兼而有之的撞響聲。斷矛撞上了本澤手的斷矛,看似被擋了下來,卻詭異地粘著本澤手的矛身旋轉半圈,矛頭自上而下狠狠一劃拉,從本澤的右肩劃到月復部,然後不知怎地,力點與重心再變。由斜向下的一劃,轉為向前的戳刺,噗哧一聲,便在本澤滿臉的錯愕之,洞穿了他的月復部!
穿刺點,正是之前孫孫被貫穿的月復部偏左靠下的部位。
「這是……怎、怎麼一回事……」本澤維持在一個高高橫架起武器。奮力格擋的姿勢上,最終招的部位,卻在左月復。
他滿臉呆滯地定格在舉矛格擋的架勢上,甚至無暇感受那鑽心的疼痛,感覺,就好像眼前的一切都是在做夢。
一連串眼花繚亂的變化之後,自己就招了?
為什麼?怎麼會?
剛才那一矛又是什麼?戰斗法術?戰斗體術?還是揉合了戰斗法術與戰斗體術的另類的攻擊絕招?不是……都不是!
那明明……就是杜蘭德隨意用腳的一挑啊!
不同于龍舞者。巨矛殺戮不修煉擬龍流派;不同于靈魂行者,巨矛殺戮不修煉聖靈流派,他鑽研的是森德洛最傳統也最博大精深的體術與法術。他自問任何形式的攻擊,自己就算不能抵擋,也都能理解,都能看穿,可這一次,他忽然發現自己完全不理解杜蘭德的招式!
而這時。杜蘭德已經不再理會本澤,而是轉過身,看向了還在激戰的魯格和蘭。
杜蘭德沒有任何動作,他只是簡簡單單一個眼神看了過去。
下一刻,圍繞他周身旋繞的冰與火之雙魚「呼」地一下,飛騰起來,雙魚在空一分。由一對雙魚,變為了兩對雙魚。然後一紅一藍,彼此旋繞著俯沖而下,兩對雙魚分別沖入了杜蘭德的雙眸之。一陣扭曲變化後,變為了兩對縮小了無數倍的冰火雙魚,開始圍繞著雙眸的瞳孔,歡快旋轉。
「見鬼的……又是那雙眼楮!」魯格臉色狂變,瘋狂地想要躲避杜蘭德的視線。
是的,又是冰火兩儀眼——杜蘭德已經對魯格施展過一次、成功制住了魯格、卻最終被反噬重創的冰火兩儀眼。
但這一次,杜蘭德從從容容地再度展現出了這一雙眼楮,沒有任何失控的跡象,平穩又自如。
杜蘭德的目光看了過來。
這一瞬間,魯格感覺自己的靈魂仿佛被一根山般巨大的神錘狠狠擊,極度冰寒與極度炙熱瞬間就席卷了魯格的靈魂,冰與火之力將他夾在間,反復擠榨、碾壓!直擊靈魂最深處的極致痛苦,瞬間就將魯格的意志擊潰!
他無比淒厲地捂著心髒,長聲嘶嚎,然後被蘭一標槍洞穿了胸膛,從空急墜直下,背脊狠撞地面,被乳白色的翼殺槍狠狠釘在了地面上!
「啊……啊啊啊!好疼!疼死我了啊啊!!」
也不知道魯格究竟承受了怎樣的痛苦,一向注重形象與儀表地他在地上瘋狂抽搐著,涕淚橫流地瘋狂慘嘶。
杜蘭德卻完全充耳不聞。他輕輕對蘭一招手,冰與火之力憑空浮現,化為雙魚,輕柔地環繞住蘭終于支撐不住的身體,托住蘭的重量,然後平平穩穩地送回到了杜蘭德的面前。
杜蘭德伸手一攬,就環住了蘭的腰肢。
蘭眼見杜蘭德醒來,心氣一松,早已過度透支達到極限的身再也支撐不住。她軟綿綿地靠著杜蘭德的身,雖然耳邊並不清淨——本澤仍在喃喃自問,魯格還在瘋狂慘嚎,蘭卻重新找回了安心的感覺。
她臉上掛起了虛弱的笑容,說︰「杜蘭德,你……」
蘭沒有說完,就被杜蘭德扶住了臉蛋,仰起俏臉,近距離面對著杜蘭德近在咫尺的奇異雙眼。
她愣住了,隨後只听杜蘭德以寧靜沉穩帶著一絲凝重的口吻,緩緩說道︰「什麼都別說,看著我的眼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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