緯武經天 天志

作者 ︰ 吹神他姥姥

天空中最後一線光明被暮色吞沒。鐵血的戰騎將整個天空染成了紅色。

火燒一般的雲霞黯淡下去,夜鷹在天空中開始盤旋,黑夜來臨。

莽帳山上的雪已經被染紅,順著山坡,雪夾著血,匯成了一條小溪流。戰場上大周的旗子已經豎起,大唐的旗子早已經背藏在夜色中。周旗和鷹旗混雜在一處,放眼處都是尸體。幸存的戰士們狂吼著揮舞戰刀,從雪地上暴沖而起,刀光中人像砍草般倒下,馬淒厲的嘶吼,人從馬上落下,雙方瞬間廝殺在一起,濃重的血腥味沖天而起,食腐的禿鷹在天空中盤旋,叫得令人毛骨悚然。

數萬騎兵不斷的沖上莽帳山的山峰,然後有從山峰上滾落,後面的騎兵繼續再進行沖鋒。躲藏在地下的突厥將士,埋伏在挖好的溝中,等待豎起大周旗幟的騎兵沖上山來。山坡畢竟不是平原,騎兵是最不容易發揮出實力的地方,跌下戰馬的大周的騎兵只得倉促間提起馬刀步戰,完全被山上的突厥的奇兵壓制了。

雙方的兵力不斷地投入戰場,大周的騎兵失去銳氣,戰線向著莽帳山每推上十米,雙方都留下無數的尸體。

莽帳山北側的山頂上,一桿巨大的鷹旗,蠻族武士立馬眺望,遠方一柄刀和一柄劍在虛空中斗在一起。

「我們能夠抵擋大周的鐵騎嗎?」蠻族武士轉頭看著旁邊的握棍少年僧人。

「騎兵在山區戰斗是最吃虧的,這一次戰斗下去,大周的鐵騎,至少十年之後才能恢復元氣,所以無論勝敗,十年內他們無法再越過莽帳山?」

「那我們能夠得到什麼?」

「十年的安定。」

「斥候報告昨天大周的步營已近有數萬人出發,距離這里只有兩百里,如果他們到來,我們該如何應付?」

「如果虎敬暉帶著虎豹營來的話,沒人能擋得住他。我賭的是,武家的人帶兵前來,所以到時只要李多祚的右衛騎兵消亡殆盡,我想武家的人是不會前來支持他們,這樣便有了和談的時機。」少年僧人目不轉楮地盯著遠處的戰場。

「和談,這便是你的計劃?」

少年僧人笑了起來,轉頭去看蠻族武士︰「我只為天下眾生而來。」

布衣的蠻族武士就是突厥可汗默啜,草原上的人敬畏地叫他大單于,頭頂的鷹旗表明了它的地位,他的身上只是一件粗棉布的征衣,已經洗得發白,騎乘的斑毛馬尾鬃燒禿了一些,略顯得寒酸。這是突厥的可汗嗎?惟一的例外是馬鞍上露出的半截戰刀,古樸沉重,有一股肅殺之氣。

「一直沒有問過,你是為了我們還是為了那輛馬車?」大單于默啜撫摩著刀柄,仰頭看著山下不斷沖擊的大周騎兵。

「我為天下眾生而來。」少年僧人答得痛快,但還是只有先前的這句話。

看上去這場戰爭的開始是為了追逐那一輛馬車,可是你有見過數萬人的騎兵來追逐一輛馬車的嗎?所以少年的僧人來了,莽帳山是突厥和大唐之間的一道山脈,這也是最後的防線,越過莽帳山,平坦的草原上再也無險可守,突厥之後的數萬疆土將淪為大周騎兵馬刀下的獵物。

兩人沉默了片刻。

「胡說而已。其實,是因為這個。」少年僧人艱難地從腰間的束帶中取出一枚鷹符來,從手甲下亮出拇指,拇指上套著蒼青色的闊鐵套,表面上隱隱的有一只展翅的飛鷹。

「鷹符?」

「有個胖胖的老家伙,舀著這個來找我,說我的父親當年曾經承諾過,要幫助這枚鷹符的子孫,不受戰火之苦,所以我來了。」

「原來你是那人的兒子。」

「是的。」

「那他們是你的兄弟?」

「是的。」

「可他們現在在互相殘殺?」

「我們三兄弟之中,只能活一個,這是一個預言。看來預言是真實的,」少年僧人比劃著,看著山坡上的刀與劍的激戰,「如果這便是我們的命運,我們來接受這段命?」

少年僧人低著頭,像是在回憶,回憶很久以前的那段預言。

他抬起頭來︰「那時候我就站在我父親的身邊,父親說過,我們三兄弟只能活一個,這是天志的啟事。」

「所以你接受了天志?」

「我想要去改變,所以我們都離開了墨家,尋找各自的天空,盡量不要踫到一起,可是現在還是要遇到。」

默啜沉默了片刻,天志是沒有人能夠改變的,能夠改變這一切的是黑夜嗎?

「這枚鷹符還給你,胖老頭說了,你和他永遠是朋友。」少年僧人將手中的鷹符拋了過去,落在默啜的手中。

默啜搖了搖頭,從腰間取下一壺酒,喝了一口,想要拋給旁邊的僧人。

少年僧人說道︰「你忘記了我現在已近是一個和尚。」

「既然是要死,還在乎自己的修行。」默啜摩挲著那個酒罐,猛地灌了一口。割喉的烈酒,他喝酒像是喝水。

馬蹄聲傳來。

默啜猛地放下酒罐,看向北方。一騎黑馬的剪影從天邊而來,很快地便逼近了現在的戰場。

默啜的心像是被提了起來,抓著酒罐的手不由得顫了顫。帶著馬上前一步。

「他們動了嗎?」

斥候點了點頭。

「狼旗嗎?」

斥候再次點頭。

「辛苦你了。」默啜點了點頭。

年輕的斥候臉上透出如釋重負的神情。他在馬背上搖晃了一下,吐出滿口的鮮血,一頭栽在草叢里,早已經有些力竭的他,最後一絲的心力消散。

「你居然說動了狼旗的人,可是他們是狼,聞到血腥味,就會撲上來的狼,你就這麼放心。」少年僧人的眉頭皺起來,他低估了這個年青的突厥大可汗,沒有想到他居然請動了狼旗。

默啜沒有說話,只是眉頭緊鎖的看著天空,李多祚的騎兵還在不斷的向上沖鋒著,莽帳山上的血依舊在流。

星辰已經升起,夜風吹過荒原,一片蕭索。

這是最後的平靜,大周的旗幟已近插上了高高的山頭,少年僧人深深吸了口氣,看向旁邊的默啜,說道︰「這是我最後要做的事情了,當然我也希望你的決定沒有錯誤,但是狼人們是嗜血的,你要記住這一點。」

默啜怔怔地看著這位僧人。這個草原主君認真地凝視他,眼神像個迷茫的孩子。

「決定既然做了,就不要後悔。我只希望你的下一個決定是正確的。」少年僧人奮力地揮手,可是那個令人疲憊絕望的念頭卻在心頭揮之不去,手中的木棍已近開始顫抖。

父親離去時的一幕又在眼前浮現,作為墨家的子弟們,沒有其他的選擇,為了避免親人兄弟間的相互殘殺,他離開了墨家,遁入了空門,然而一切卻無法改變。

天志就是天志。

沒有人強加給你,它卻讓你無處躲藏。

「我會跟你一起戰斗,我不會逃走。我默啜,是突厥的大可汗,我是他們的首領,他們相信我能夠帶他們富強,無論我帶他們去哪里,他們都會追隨我。反過來,也是一樣。我和他們一起戰斗,身後是我們生活的草原,唐人想要踏破我們的家園不行,武曌也不行。」

默啜拔出他的刀,緩緩地帶動了戰馬,身後千人隊跟著他無聲地前行。

「我們是戰神的後代,都是天志的信眾,所以我們會和你一起去戰斗。」

少年僧人沉默了很久,點了點頭,他知道突厥人不喜歡欠別人的人情,默啜也不喜歡。

默啜笑了笑︰「一直想問,你叫什麼名字?」

「荊銘!」

「很高興認識你,荊銘。爛陀寺的天下行走,墨家人,荊軻偉大的後代,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復還。」

默啜拔出了腰間的沉重的戰刀,舉起,而後猛地指向前方。

那柄震懾人心的利器在夜風中嘯鳴起來,刀聲在夜風中穿行,夜終于降臨,吼聲沖天而起,突厥的勇士們舉著手中的長刀,直奔莽帳山而去

歷史在這一天駐足,大唐歷永淳二年(683年)。

歷史上,對于男人們是一個悲哀的年代,而對于那些女人來說,這是一個開創歷史的時代。

英雄們才剛剛誕生在鋼鐵的搖籃中,世界已經在動蕩和戰火中掙扎。

大唐王朝也到了改變的時候,「雙聖」在夕陽的余輝中淡去。

和平的年代已經過去。一個女人開始在這片大陸上崛起,李氏家族已經都無力去維系龐大的國家。王權已經旁落,懷著野心的人競相踏入戰場,在亂世中奪取自己的一席之地。

帝王變換,風雲變作。

同年七月,唐高宗病重。十一月初三,高宗病情愈加加重,下詔罷來年封嵩山。十二月初四,改元弘道,大赦天下,高宗欲登則天門樓宣詔,氣逆不能上馬,乃召百姓入殿前宣詔。當夜,高宗崩于洛陽宮貞觀殿,終年56歲。雙聖的時代就此結束。遺詔皇太子柩前即位,裴炎等輔政,軍國大事有不決者,兼取武後進止。十一日,太子李顯即位,為中宗。尊武後為皇太後。

從此天下進入了一個女人的時代,武則天日月當空,強雄貴功業而賤人命,恃三尺劍,爭諸天下,原大唐效忠于李氏的忠誠之士,灕血荒野,枯骨相藉。

天地為熔爐,萬物為薪炭,一段歷史從此誕生,女帝的時代就此來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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