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娥皇聞听,頭立刻抬了起來,幾綹細發飛揚飄動,正好遮擋住了她的右眼,也將她眼中的不舍遮住了幾分。
「那,林兄再見!」周娥皇艱難地吐出了幾個字。
再見!林楓張嘴無聲地回道,輕輕擺擺手,起步去追已經邁步前行的李然等三人。
一路無話,林楓帶著李然他們回到了林府,發現府上又擺上了簡單的宴席,已從谷中被蘀換回來的鄭玉琮等幾名侍衛正與葛暢、張斌他們暢聊著。
看到林楓幾人進來,一群人都站了起來,爭著給林楓讓座。林楓狠狠拍了鄭玉琮肩膀一掌,在他身邊坐下來。
林楓喝了兩杯酒,環目一看,沒有發現康仁杰,立刻提高聲音詢問舒雅︰「子正,見沒有見康仁杰?回谷了還是……」
舒雅躬身回道︰「回老師,康兄一大早就出門了,並沒有跟侍衛們一起回谷,連早飯也沒在府上吃。」
這個康仁杰,林楓搖了搖頭,將此事放在了一邊。
吃過午飯,林楓將盧絳和舒雅、伍喬叫到書房,招呼三人坐下,開口說道︰「難得今天下午沒事,咱們幾人閑聊閑聊吧。」
緊隨其後進來的肖菲兒為幾個人斟上了茶,然後悄然離去。
「有一個事情,我一直忘了跟肖菲兒明確說,以後大家每人每月月例三貫,特殊事項另行計算。」林楓端起茶杯,向三人示意請用。
「老師,學生沒有做什麼事情,這錢也太多了,請老師收回此命!」舒雅、伍喬立刻站了起來,舒雅急急說道。
「我還嫌太少了呢!不過,府上目前並無太多進項,只能委屈你們了!」林楓輕啜一口茶水,微笑著說道。
「那,我們謝謝老師了!」舒雅和伍喬躬身施禮以示答謝,盧絳微笑著點點頭,坐在那里沒有說話。
「晉卿兄,怎麼樣,在府上住得還滿意嗎?」林楓轉向盧絳說道。
「滿意!能接觸到各式英雄人物,還能看到好多新鮮事物,絳不能不滿意啊!」盧絳模了模自己黑白相間的胡須,搖頭說道。
「晉卿兄,你的志向是什麼?」林楓繼續問道。
「軍隊吧,我從小就愛舞刀弄劍,一直有一個夢想,帶領一支精兵,習水戰,強陸戰,令所有敵人聞風喪膽!」談到這個話題,盧絳一下子來了精神,手舞足蹈地講了起來。
「以林某觀測思慮,江南多水,未來水戰的重要性會越來越強,遲早有一天,我唐可將陸上的威勢拓延至無盡的大海,從而在我們所有人面前打開一個雖然陌生但卻更為廣闊的世界。」林楓揮了揮手,揚聲說道。
「哦,林大人對水戰也有研究?」盧絳驚奇地說道。
「研究倒說不上,只是思考過一番。」林楓起了這個話頭,跟著就將自己在宮中御宴上關于海戰的論調全部復述了一遍,盧絳一面听著一面點頭,眼楮也越來越亮。
「威加于海域,揚大唐雄威于四海……」等林楓畫完未來的大唐海上藍圖,盧絳不由地喃喃說道。
林楓等他神情恢復正常,繼續說道︰「晉卿兄胸中所學萬千,但苦于無機會現于世人面前,從而無人賞識。林楓倒有一個建議︰晉卿兄以你所習的水戰技法為主,撰寫一篇關于大唐水戰的訓練、作戰大綱,點題談一談未來海戰的重要作用,林某也好在一個月後的掄才大典上為晉卿兄爭取一個入伍為官的機會。」
「謝林大人指點和提攜!」盧絳起身向林楓恭敬地施了一禮,神情是認識林楓以來從沒有過的鄭重。此前,因為個人的性格使然,再加上年齡的差距,盧絳入府以來一直與林楓保持了一定的心理距離,但今天與林楓這麼一談心,才發現林楓待人絕不藏私,真可謂心胸坦蕩,光明磊落。
「不用客氣。說真心話,林楓努力發起一系列變革,其實質、其根本目的就在于發掘這芸芸眾生中如你三人這般的人才,林楓誠心希望能當好你們的登馬之石、登天之梯!」林楓朗聲說道。
這下子,盧絳與舒雅、伍喬一齊起身,躬身致謝。
「你我是一家人,不用這麼客氣!」林楓示意三人坐下,繼續說道,「但是,我也有一點個人的認識,希望你們能虛心接受。」
林楓不待三人有反應,直接說道︰「齊朝《顏氏家訓?歸心》載曰︰‘昔在江南,不信有千人帳;及來河北,不信有二萬斛船……’這句話的意思你們都知道,其意其實跟我們常說的井底之蛙有異曲同工之妙,就是說我們的原有認知影響了我們境界。
林某南來途中曾與西洋番僧長聊,他說西方世界也有類似的話語,那是一個叫柏拉圖的古代大賢說的,大賢生活的年代比我們的孔聖人略晚。這位大賢提出了一個‘洞穴’理論,意思是說每個人從出生開始就待自己挖的洞穴里,每個人所見的世界只不過是被陽光拋到洞穴牆壁上的影像,而我們這些洞穴居民卻把它當做真實的世界。而真實的世界卻在洞穴之外,在有太陽的地方。」
盧絳三個人都神色肅然,凝神思索。
「其實,從小到大,我們每個人的個人性格,我們所住的地方、我們所讀的書、我們所見過的人,我們周邊的所有物質環境和精神環境,逐漸固化了我們每個人對世間萬物的認識,形成了我們每個人的慣性思維。但是,世間萬物真的如我們所看的那樣嗎?」林楓反問道。
「佛教經典《大般涅盤經》曾記曰︰‘爾時大王,即喚眾盲各各問言︰汝見象耶?眾盲各言︰我已得見。王言︰象為何類?其觸牙者即言象形如蘆菔根,其觸耳者言象如箕,其觸頭者言象如石,其觸鼻者言象如杵,其觸腳者言象如木臼,其觸脊者言象如床,其觸月復者言象如甕,其觸尾者言象如繩。’
橫看成嶺豎成峰,遠近高低各不同。不識廬山真面目,只緣身在此山中。有時,事情的真相取決于你看他的角度,我們每個人所處的地位不同,看問題的出發點不同,對事物的認識不免片面;要認識事物的真相與全貌,必須超越狹小的範圍,擺月兌主觀成見。」林楓侃侃而談,張口又將一百三十年後蘇軾的《題西林壁》給舀了過來。
「看似寫景,實質講理,意味深長,老師好有哲理的詩作!」伍喬不由地夸道。
「所以,林某勸你們以後,一則是從此看事物,看問題一定要多思,多想,多跳出原有的思維模式,站得高方能看遠,最後成就你們每個人的遠大境界。二呢,你看這個杯子,本來就是滿的,就像我們每一個人,如果只會自滿,自以為是,拒絕新的思想和認知,就會如同向滿杯中續水,結果只會溢出。」林楓拎起茶壺向自己的杯中續水,淺鸀色的茶水漫過茶杯邊沿,順壁而下,在桌上蔓延。
「但是,如果我們將已經冷掉的茶水倒出一些,這時,才能倒入新鮮熱乎的茶水!」林楓伸手將伍喬未動過的茶水倒空,再沖滿一杯,伍喬趕快站起伸手護住茶杯以示感謝。
「林某希望你們以後永如空杯,永如窪地,時刻保持謙虛,方能增新知,匯萬水,不斷提升自己的境界。具體到你們每一個人,我希望你們這段時間都能夠真正靜下心來,將我為你們布置的選題做到融納百川、匯集大成,做到前無古人,後無來者,做到一朝祭出,無懈可擊,從此一舉奠定你們的學識地位!」最後,林楓揚聲總結道。
「謹遵老師教誨!」這一次,盧絳也不再自持年齡,與舒雅、伍喬一起喊出了「老師」的稱呼。
林楓一干人談完,一起走出了書房,剛轉回正堂,卻發現康仁杰一歪一斜地正從外面回來了,身形跌撞之間,將正堂前的一盆紅色小花給踢倒了。瓦盆一下子裂開了,花也倒在地上。
正在堂上玩耍的丫丫一見,立刻哭著出來了,用小手去扶那朵花。
「仁杰,為何喝得如此醉薰薰的?」林楓聞到了一股濃重的酒味,皺著眉頭問道。
「我不開心!我不甘心!」康仁杰嘟嚷了一句,自顧自向客房拐去。
「子正、壯飛,你們扶仁杰一下。」林楓一拂袖,轉身回了書房。
舒雅、伍喬趕了上去,一左一右扶住康仁杰,卻被他惡狠狠地推開了,康仁杰嘴里還嚷了一句︰「我不用你們可憐,走開!」
舒雅、伍喬相互看了看,搖了搖頭,跟在他後面一起向客房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