吞雲面片館。在這蒲城算的上是有名的小吃。雖然這有名不過是相對于那些苦哈哈。但那充足的分量。那麻辣辣讓你渾身透汗的味道。還有那一碗下肚後。還可以給你無限制的填湯。添加佐料。就是這些苦哈哈的最愛。
最主要的還有那店主一手烤鍋盔的絕活。那更是讓這些苦哈哈趨之若鶩。那鍋盔不但內焦里女敕。筋道扛餓。而且分量十足。按斤論兩。沒有欺詐。于是。那些苦力。就往往要上半斤鍋盔。再紅著臉請老板盛上一碗免費的帶著佐料的面片清湯。千恩萬謝的蹲在路邊。一面左顧右盼的尋模著可能的主顧。一面在親戚鄰居面前。炫耀著自己的吃食。就那麼稀里呼嚕的吃上一頓。然後帶著滿身油汗。趕奔腳力行去。等待今天的生活上門。
原本這面片館內也有板凳桌椅的。但一來安心坐在那里斯斯吃喝的不多。再有就是這些苦力漢子都是憨直。既然白喝了人家帶著佐料的面湯。就不好意思再佔了人家桌椅。平白的讓人家丟了大主顧。于是。這里就有了別人不一樣的風景。屋子里冷冷清清。但屋子外永遠都蹲滿了人。蹲滿了端著一溜大海碗的苦力。這更讓本來也清苦。但還想斯把酒的士們望而卻步。他們。是不屑于與這般苦力為武的。
富貴人家即便是突然有了點興致要嘗嘗鮮過過癮。那也只是打發下人出來。拿幾個銅錢。端著一個大碗來這里買上一碗。就這。還要眼睜睜的盯著做面片的老板娘。單獨的刷鍋。上水。調佐料。絕對不能和那些苦哈哈的漢子一鍋出來。
今天。面片館剛剛開門生火。門口就擠進兩個漢子。老板習慣性的笑著在後廚打招呼︰「老了兄弟。鍋盔還是面片。」也不出來。就習慣的再次問道︰「記賬還是現錢。」
不必往外看。來自己店的都是這樣多年的兄弟。問下就是了。
來這里的都是苦哈哈。記賬已經是這小店的習慣了。等揭不開鍋的兄弟吃飽喝足。到苦力場上賺到了工錢。自然而然的就回來還上。這許多年。面片館子還沒有一份死賬。誠信多貧寒。成不我欺啊。
「哈哈哈。」那人未說話先笑起來。然後大聲道︰「來五斤鍋盔打包。兩斤拿來現吃。再來兩碗面片。」停下子。好像猶豫了一下。再次提聲道︰「再沽酒一斤。」
聞听沽酒。這是本店的大主顧。同時听著語氣生的很。這就不能再像平時招呼兄弟們那樣招呼。趕緊邊拿圍裙擦著手上的面。邊跑出來招呼客人。
不過這一跑出來。不由一愣。因為。其實這生客也是熟客。只不過是平時少來。第一時間更新反倒是站在這個生客身後的倒是熟客。正笑嘻嘻的躲在那漢子身後看自己出丑。
「楊將軍。多日不關顧小店。今天怎麼得閑。」
楊凡對著店主拱手道︰「昨天開餉。因此一早就趕來貴店。買上點鍋盔。帶回去給老人孩子解饞。叨擾了。」
「怎麼。衛所開餉啦。這是破天荒的好事啊。恭喜恭喜啊。」店老板立刻真心實意的替楊凡高興。
這楊凡不與其他官爺一樣。他不會拿著百戶的官身耀武揚威欺壓百姓。反倒時常替百姓用這身份出頭。深得街坊鄰居愛戴。那個馬兒。雖然是個破落軍漢。第一時間更新但和楊凡走的及其親厚。也得大家照顧。現在一听朝廷開餉。當然替兩人高興。
于是忙不迭的招呼兩人坐下。用抹布賣力的擦著油氣麻烏的桌子。扭頭殷勤的對楊凡道︰「將軍除了一斤酒。就不要點下酒的小菜嗎。」說這話。卻不如大酒店那樣。殷勤的介紹菜名。原因無他。不過是來這小店坐的。都是清寒的人。介紹了菜名。卻往往讓對方尷尬。這就是這家小店貼心的地方。
楊凡看看馬兒那伸出腦袋。滿臉期盼的樣子。心中不忍。說好的。帶他吃頓好的。現在怎麼能食言。想想。于是。將手悄悄的模到了懷邊。按了按剛剛銷贓得到的十幾個大錢。第一時間更新咬咬牙道︰「那就切上半斤羊雜碎吧。」
馬兒立刻就變得眉開眼笑了。還是哥哥心疼人啊。自己都一年沒嘗到羊肉的味道了。
「好咧。五斤鍋盔打包。兩斤現吃。兩碗面片。半斤羊雜碎。一斤老酒。」對著後面婆姨喊了一番。然後。對楊凡兄弟展顏一笑道︰「馬上好。您先坐。」
這時候。馬兒突然拉住轉身要走的老板。那老板笑著道︰「馬兒兄弟。將軍都給你來了半斤羊雜碎了。你就將就著吧。呵呵。」其實。他已經看出了楊凡要羊雜碎時候的猶豫。
也是。他一個人時斷時續的俸祿餉銀。沒有一點外撈。還要養著一家子。哪里還敢如此奢侈。不過是看自己的兄弟饞的狠了。才下定決心的。做人要厚道不是。他楊將軍不好說。那只有自己說了。
馬兒被掌櫃的一說。當時臉就紅了。吭吭哧哧的道︰「掌櫃的誤會了。我只是想買一個那邊的兔腿。帶回去。」
這一說。掌櫃恍然。自嘲的一笑。那邊的兔肉可比羊肉便宜的太多。並且貨源充足。風臘之後。味道鮮美。尤其那邊還別出心裁的將整只兔子分解開來。這樣更能讓大家接受。不但富商巨賈人家每餐必備。也深得這些一年都見不到葷腥的愛好。三個大錢。就可以買到一個大腿。或者一個兔腦。五個大錢。就可以買上一個骨架。
想到這里。但轉而神情一黯。又搖搖頭。走到了廚房。不一刻。酒菜就上來了。不但有一只兔腿。竟然還多了一副兔子骨架。順帶著。還帶來了一張麻紙。
馬兒連忙站起來。窘迫的道︰「掌櫃的。我。只是要個兔腿。沒要其他。」三。已經奢侈了。可不敢再多花五的。
那掌櫃苦笑著道︰「不是給你的。你多什麼心。」
馬兒明白。眼楮里不免有些淚光。忙打躬作揖的感謝。那老板也不說什麼。就道了聲兩位慢用。就回到後面招呼其他苦哈哈去了。
馬兒就趕緊一臉歉意的朝哥哥笑笑。手腳麻利的將兔腿。兔骨架小心的用麻紙包了。看看自己面前那一斤的鍋盔。決然的掰下半拉。也一起包了。小心的放在了桌角。
楊凡苦笑了一下。正是二十來歲。長身體的時候。半斤鍋盔是無論如何也吃不飽的。于是。就將自己的那一斤的與馬兒換了過來。將那半斤羊雜碎也分了大半過來。
馬兒待搶。楊凡就一個嗔怪的眼神。馬兒就不再爭搶。拿起來。低頭啃食起來。
楊凡就看著他慢慢的吃。自己端起酒來。眯著眼楮看著馬兒。
很久。楊凡悠悠的道︰「上月張家員外發下的繳匪錢糧還幫不了她嗎。」
上月。久不發放的軍戶錢糧突然發了下來。但官吏不說。那些分發錢糧的人。還有新任守備卻時時刻刻在對大家說。其實這錢糧不是朝廷發的。一半是張元張大人。傾家蕩產募集的。一半是這蒲城商賈士紳籌措的。希望大家打起精神來。為國效力。
當時楊凡就明白。這是北面的桿子快要下來攻打渭南了。
其實。北面的那個闖王在這蒲城已經家喻戶曉。要不是在通往北面的山口有突然開來的官軍把守。現在蒲城的苦哈哈早就卷起鋪蓋投奔去了。既然大家去不了。那人心就只能期盼了。期盼著闖王早點打過來吧。
作為一個朝廷的軍漢。本來對那個闖王應該深惡痛絕的。但現在在楊凡心中卻是無可無不可。大家都是混日子。混吧。來了。我拿錢糧抵抗。為這大明盡力罷了。勝與不勝。那已經不管自己這個小小的百戶的事情。
但眼前這個兄弟卻有點讓自己牽掛。于是。喝了口酒。放下酒杯。輕聲問道︰「怎麼。加上前天發下的錢糧。贖身的錢還不夠嗎。」
一提這個。馬兒立刻抬起頭。滿臉痛苦的道︰「不夠。那老鴇子說市面物價飛漲。贖身錢也漲了。」但轉而滿臉希望的道︰「但只要一開戰。那按照規矩就是雙餉。攢上兩個月也就夠了。」
看看馬兒已經變得因那即將來到的雙餉而充滿希望的臉。無奈搖頭。將手中的酒一干而盡。夾上一口菜放在馬兒鍋盔上。然後將帶著羊雜碎味道的筷子放在嘴里下酒。
渴望戰斗。和當初自己一樣的心情。不過當初自己是為了建功立業。那是一種虛無縹緲的幻想。而眼前的這個兄弟是為了他的相好。原先和他一條街上的老軍戶的女兒。現在被逼在花街賣身的小紅。
小紅還有個攤在床上的老娘。一個沒了父親的弟弟。靠著她買身是無論如何也養不起他們活命。多虧了這馬兒貼補照顧。年前的時候。小紅不敢說。但好心鄰居提起。要馬兒給小紅贖身。然後兩人好好過日子。這倒是得到了馬兒名義上的大哥楊凡的同意。都是苦藤上的瓜。只要能相依為命在這世上活下去。再給自己兄弟一個香火就行。
但是。贖身的錢即便加上楊凡省吃儉用的。也遠遠不夠。現在。就指望著戰端一開的雙餉了。
無論如何。也要讓自己的兄弟成一個人家。
正想著。突然一陣熟悉的鼓響在蒲城震天的響起。所有的人聞到這急促的鼓聲。全都變換了顏色。
倒在街邊牆角的流民乞丐振奮。苦力漢子興奮。富人滿臉惶恐驚懼。那些走在街道上的軍漢則是一臉激越。
闖王來了。桿子來了。一場大戰開始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