箭雨依舊,慘嚎哭泣依舊,催戰的鼓聲依舊,前僕後繼的人潮依舊。
城上,那些本來是一些手不敢殺雞的鄉勇,簽丁,也在這震天的喊殺聲中,在讓所有人都熱血噴張的戰鼓聲中,開始忘記了恐懼和死亡,在他們的心中,只有吶喊,吶喊,殺戮殺戮,開始在殺戮中迷失了自我,忘記了自己也曾經的苦難。
一面機械的收放著自己手中的箭矢,一面閉著眼楮張大著嘴,發出一陣陣毫無意義的聲音。
沒有誰再去想自己的生命可能就會在最快的時間消失,沒人去想自己的死去可能就是一家老小失去活下去的依靠,沒人去想,縣尊千戶是不是真的在戰事勝利的時候能不能兌現當初的賞格承諾,沒人去想自己也和城外的那些人本就是一樣的出身,一樣的命運,一樣的饑寒交迫,一樣的被受自己為之保護的人催逼壓迫而不得不死戰,現在沒有人去思考這戰斗,這死去,哪個是正義的哪個是不正義的,哪個是真的對和錯,整個戰場,整個城上城下,就只有迸發出的野獸般的殺戮本能,人性都回歸成了野獸。
呂世目瞪口呆的看著眼前的一切,手已經深深的抓進了面前的房脊的土里。
淒慘,慘烈,卻沒有悲壯,無盡的悲傷如猛獸一樣撕咬著他的心房。
這是真實的殺戮,不是電影里那些人造出來的所謂宏大的戰爭場面,那時候充其量不過是幾百個人在那里裝裝樣子,即便是倒地而死,所有人都知道,那鏡頭一轉便會翻身起來,即便是那樣,呂世都會為那樣的場景而或熱血沸騰或痛哭流涕,淒然淚下
現在這卻是真真實實的一條條鮮活的生命,就在那撕心裂肺的嘶喊里倒下,再不能活轉,怎麼不讓呂世揪心般的疼痛。
不沾泥回頭看見呂世的樣子,知道他現在的心情,對于第一次指揮這樣的慘烈大戰的他,做到這樣已經相當不容易了。
輕輕拍打著呂世的肩頭低聲開解道;「一將功成萬骨枯,說的便是這樣的場景境況,為了一部分人活下去,活的滋潤起來,就必須有一部分人死去,你剛剛接觸,定是不忍,但你在這個亂世里,會越來越多的看見和感受這樣的場面。你的心也會慢慢的變得如鐵石般堅韌起來,在這個亂世里,要麼你就踏著別人的累累尸骨風光的活著,要麼就是被別人踏著你的尸骨達到你人生的輝煌頂峰,只有兩條路,沒有第三條可走。」
呂世無語,依舊抓著面前的水牆,手因用力而發白失血,指尖因用力而陷進泥土之中而不自覺。
自己當初只是想,既然穿越到了這個亂世,自己一直朝南走,走到南方,然後運用自己的後世常識,平平安安的做個富家翁,既然穿越了也有雄心壯志,想為這漢家江山做番事業,等十七年後清軍入了關,自己也已經在這段時間里積攢下不菲的家資,然後自己或以家資沖軍餉,或自己拉票人馬干革命,但是,這事情的前提是時間,自己需要時間施展自己心中的計劃,自己來自後世,知道自己心中的東西有許多不是這個時代的社會基礎就能做的出來的,那要從零開始,要有雄厚的資本做基礎。
而這一切對于剛剛穿越的自己來說,最先解決的是一飯一飲。
得到張家收容救助,自己得一時安穩,本想以風車之力改變張家命運,在積攢下一定的基礎之後,說服張家一起趕奔南方,但結果卻害了張老實的性命,讓自己的三個佷子身陷牢獄。
沒奈何,為自己的佷子,也為安張老實在天之靈,夜奔臥牛山,施展如簧之舌搬請救兵,解自己之圍,但世事無常,卻弄出個桿子會盟,自己也無可奈何的成為其中。
本來也想用後世的和自己看書得來的辦法打造些實用的器械,以利攻堅,少死人命,但是無論是什麼器械,都不是一撅而就,那依然需要大把的時間。
如果有充裕的時間,自己就可以指揮人制造足夠多的長弓和足夠多的長箭,配上這山陝之地不缺的獵戶,那就事半功倍,那要少死傷多少百姓?
但是,還是沒時間,桿子的離心離德,張家三小身處狼窩,都不允許他有充裕的是時間做這些。
本來自己草草整編之後的臥牛山兄弟,如果有哪怕是一個月,不,哪怕是半個月的時間,自己就完全可以將他們訓練得初具規模,但是,還是時間,存糧有限,鄉親生死不知,這都逼迫著自己匆匆前行。
如果來到這米脂城前,攻陷這座不是很高大堅固的城池,只要有時間,就可以用掘城法,撞城法,築土山法,築城牆坡道法,等等後世的前世的許許多多方法,減少傷亡,拿下米脂。
但是,還是時間,糧草不濟,邊軍環視,各地鄉勇虎視眈眈,這一切都是幻想。
時間,時間,怎麼就這麼緊迫?所有的這一切都在時間和人事里推著自己一步步身不由己的前行。
這次是為救張家兄弟,但為了自己親人的兩個性命卻要填上這千萬的不相干人的性命?這筆賬究竟應該怎麼算?
「在這個亂世里,要麼你就踏著別人的累累尸骨風光的活著,要麼就是被別人踏著你的尸骨達到他人生的輝煌頂峰,只有兩條,沒有第三條可走。」不沾泥的話更在耳邊不斷轟響,更使得呂世頭痛欲裂。
這世界上陣的就只要兩條路可走嗎?真的就沒有第三條嗎?
呂世一時間糾結不清,腦海里翻江倒海般翻翻滾滾的交戰。
不沾泥冷眼看著面色陰晴不定的呂世,心中嘆道︰「呂世,能則能矣,只是這菩薩般的心腸如何能在這弱肉強食的亂世里生存遠行?可惜了一身才華智計,若做一個幕僚卻也合格,想成為一方豪強卻想也休想。「
呂世就那麼呆呆的看著遠處戰場上,依舊在戰鼓和督戰隊的大刀皮鞭下前僕後繼,更像飛蛾一樣撲向那他們根本就不可能爬上的城牆的老弱。
不沾泥的教導根本就沒有听進去,或者听進去了也沒有了思想。
好一陣,呂世的雙肩開始輕微的一點點的顫抖,最後這顫抖慢慢擴散到全身,直到如瑟瑟寒風中的落葉弱草。
不沾泥看到呂世的這個樣子,不由得輕輕搖搖頭︰「還是個書生啊,就這一個小小的場面便已經嚇得他成這個樣子,現在,說不得七魂已經走了三魄了。」
身後一個觀戰的副手大黑子小聲的笑道︰「盟主,要不請人攙扶先生下去吧,看這樣子,別嚇出失心瘋來,到那時候我們就無法向過天星那個渾貨交代了,嘻嘻嘻。」
不沾泥橫了一眼那個幸災樂禍的大黑子,低聲道︰「不要動他,就讓他在這里感受吧,以後這樣的場面還多得是,若不能邁過這個坎,那他就是一個廢人了,但如果邁過去了,那將來這呂世便將是一個頂天立地的豪杰。」
那手下看著不沾泥,眼楮里閃現一股擔憂,張嘴欲言,不沾泥似乎感覺到他的擔心,輕輕的擺擺手,笑笑搖搖頭。
大黑子猶豫了一下,然後退後一步作罷。
春蘭看見呂世的樣子,已經是焦急的花容失色,一步沖上前,搬住呂世顫抖的肩頭,焦急的大呼︰「先生,先生,你醒醒,你怎麼啦?你可別嚇我啊——」
呂世猛然回身,一把抓住一臉淡然的不沾泥的胳膊,壓著顫抖,紅著眼楮語無倫次的嘶吼道︰「為什麼,為什麼不按照當初我說的那樣進行?你知道,現在這是讓我們的父老送死啊,白白的送死,你這是殺人,你知道嗎,你這是在謀殺,為什麼,為什麼啊。」
不沾泥望著呂世,看著呂世血紅的眼楮,听著呂世不斷的詰問,眼中也閃現一股不忍,但那股不忍轉瞬即逝,又恢復成了麻木不仁,甚至是一抹不屑。
這樣的事情已經在各大山寨桿子里成了一種模式。
每次攻打圍子城牆時候,都是由老弱婦孺領先,一是為了消耗敵人守備的器具,二來可以削減山寨里吃飯的閑人。三也可以讓有青壯的嘍看到自己親人攻城死去後產生一種報仇的血性,同時這也是一種去蕪存菁,淘汰選擇的辦法,雖然殘酷,卻也是無可奈何。
「停下,快停下。」呂世已近瘋狂,在房頂上揮舞著雙手,瘋了般的揮舞著拳頭。
擂動戰鼓的人沒有停下,依舊漠然的機械的揮舞著手臂,敲打這戰鼓,就那樣眼睜睜的看著又一批老弱在哭喊無助中被刀槍與皮鞭趕上了戰場。
「盟主,不必這樣的,我們有許多辦法破城的,趕緊命令停下,快啊——」呂世語音幾近哭喊哀求,再次緊緊的抓住了不沾泥的胳膊。
不沾泥看看這個滿肚子慈悲心腸的呂世,然後在隆隆崔戰的鼓聲里,慢慢的但堅定的推開了呂世抓著自己胳膊的手。
如此心腸,怎麼能在這亂世生存?
呂世被推開手臂,木呆呆看著不為所動的不沾泥,突然拔出腰間的長劍,在房上房下所有人的震驚中瘋了般撲向不沾泥,不沾泥沒動,就木然的看著呂世的長劍架到了自己的脖子上。
「下令,收兵。」呂世血紅著眼楮,咬牙切齒的道。
(其實,這章我有三個名字,第一個是,時間時間,第二個是,天人交戰,第三個是脅迫盟主,不知道哪個更好,如果有更貼切的請書友告訴我,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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