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把煙叼在嘴里,眯起眼楮不被嗆到,雙手插到脖子後面,把頭發拉出來,輕輕甩了甩,又吸了一口煙,把煙頭重新夾在手里。我靜靜地看著她,重新舀出一支煙點上。
「你在笑什麼?」注意到我的笑容,她問道,微微彎曲的眼楮里也有著沉穩的笑意。
「我在想你好像不太信任我啊。」因為她站在我面前,我把煙向高處吐去,混合著白霧,在她頭頂慢慢散開。
「之前多少有一些。」她這次真的笑了起來,把煙頭扔到腳邊的地上,用力踩滅。「現在我很相信你,只不過有些迷惑。」
我沒有說話,只是看著她的眼楮。就算是經歷了坎坷,她的眼中仍然保持著尊嚴的光華,像是被雕琢過的鑽石。有那麼一瞬間,我突然想到,如果這次的困境她也能夠渡過,想必會散發出更加絢麗的色彩吧。
她漸漸收起笑意,認真起來。「你到底是因為什麼來幫我?如果只是為了那個女人的事,直接把我們交給程森,讓他來幫你查不好麼?不要說你沒想到這一點。」
「不是沒想到,是我根本沒去想。」我笑著回答。「她只是個借口。我說過,是為了興趣。」
「又來了。」她的聲音婉轉動听,有一種詩歌的感覺,卻露出悲哀的笑容。「你的興趣在什麼地方?是這已經骯髒的**?還是即將干枯的靈魂?」
我自己都感覺到我的笑容變得陰險。「如果我說,是為了愛情呢?」
她臉上的笑容一下子不見了,柔軟的雙唇緊緊抿在一起,瞪起眼楮。撲面而來的怒意讓我氣息一窒,就好像是一直養著的小貓,突然變成凶猛的獵豹那種感覺。實在想不到,在這種困境之下,她竟然還是如此驕傲。
雖然意外,但這種程度還不至于讓我動搖。我端正神色,微微低下頭︰「抱歉,玩笑開得太過火了。」
她看了我一會兒,長嘆一聲,臉上的表情也柔和起來,露出一點笑容。「真心話呢?」
「我的興趣麼……」我抬起頭來直視著她,情不自禁地抬起手輕輕撫模著她的臉頰,手上傳來柔女敕冰冷的觸感。她沒有動,只是回望著我。「我的興趣在于你那殘破不堪卻又異常美麗的生命。究竟會開出何等輝煌的花呢。」
我們的臉離得很近,能夠感受到彼此的氣息,卻都沒有再進一步的**。就這樣定格了好久,她輕巧地轉了個身,站到稍遠的地方。我也把手插進口袋里。
「你的本性還真惡劣。」她咯咯笑著說。
「我同意你的看法。」我也笑著回應。
「你覺得哪里不對?」她問道。
「程森的實力究竟有多強?上一次你說過,你和程雪兩個加起來恐怕也不是他的對手,但是實際上程雪在他面前毫無還手之力。」從看到他們的戰斗,這份異常感就在心頭揮之不去。「可是從其它人的對比來看,似乎又不是那麼遙不可及。」
「那是因為你選錯了比較的對象。」她閉起一只眼,把右手的食指舉起來搖晃著。「你以為現在舞台上的都是什麼人?鄭家的‘刀君’孟東,薛家的‘龍游四海’薛大海和——如果我沒猜錯的話——‘雪女’薛倩茹,都是有頭有臉的人物。所以才能把森叔逼到那種地步。至于我和程雪,在他們面前根本不值一提啊。要是當時就告訴你,你還會不會幫我呢。」
她仍然叫程森為「森叔」,看來她已經堅強到足以承受灰暗的過去而不會逃避。我一邊糾纏著這種小細節,一邊笑著說︰「所以,我就是蒙著眼楮跳進鱷魚池里去了?」
「這比喻不錯。」她又開始輕笑起來。「那現在你要怎麼做呢?」
「這還用問麼,當然是繼續了。」我笑著說。「程森已經受了很重的傷,正是好機會。……不過我擔心他會放棄。」程森在孟東出手之後,說走就走,絕不拖泥帶水,看得出是個很有決斷的人。程東來的吸引力,能夠留住他麼?
程雯有些吃驚,收起了笑容,臉色變得凝重。「不是沒這個可能。森叔雖然狂妄,但是實際上還是很小心的。」
「那就有些麻煩了。不管遇到什麼情況,他如果還是像剛才那樣逃走,恐怕沒人能攔得住他。」對程森那流星一般的退場方式,我印象很深。
「這個倒不用太擔心。」程雯說。「那種術式很費力,不能持久。而且孟東當時是故意放他走的,不然憑他的實力,應該可以攔下來。」
程森在那種情況下,還瞬間判斷出了孟東的真實意圖,才像那樣逃走的麼。我對他的戒心更深了一層。
「那麼,要想辦法讓他留下。」我把思路轉回來。「要給他點甜頭和希望才可以。」
「什麼意思?」
「現在我們手中,有什麼誘餌可以給他,讓他覺得可以達到目的?」我淡淡地說著。
程雯想了片刻,露出難以置信的表情︰「你是說……」
她沒有說完。我微笑著看著她。她停了一會,露出苦笑︰「你是個瘋子,不折不扣的瘋子。」
這只是評價而已。她並沒有辱罵我的意思,我也理解到了這一點。
「你考慮一下吧。」我微笑著說完,轉身離開,留下她自己呆呆地站在那里。
天已經大亮,公園開了門,陸續有些老人走進來做晨練。我出去時,還引來不少懷疑的目光,不過我完全無視掉了。在街上隨便找了個地方吃過早飯,我一邊吸煙散步一邊考慮著如何讓程森上鉤。街上開始有人步履匆匆地上班,我悠閑地與他們擦肩而過。吸完煙,我攔了一輛車,來到程森原本住的酒店附近,走進曾經與程雪見面的kfc,還是坐在原來的位置上,發了短信給程森︰「我是鄭家的人,有事相商,請來xx路xx號kfc。」不可能用程雯的旗號見程森,薛家的矛盾又過于尖銳,只有鄭家的立場比較圓滑,有回轉的余地。
很快程森就到了,果然他還沒來得及換落腳點。他的臉色非常蒼白,讓我知道他受的傷不輕。他到櫃台買了一杯熱牛女乃,沒等我和他打招呼,他直接就走到我身邊坐下,然後壓低聲音對我說︰「你是昨晚在孟東後面的那個人吧。」
這一下讓我吃驚不小。我也沒有掩飾心情,過了半天才說︰「森爺真是好眼力,那麼黑的地方也能看得到。」
程森掃了我一眼,目光中有些輕蔑,冷淡地說︰「孟東出手之後,沒有再隱藏氣息,我怎麼會注意不到。說吧,什麼事。」
原來我昨天一直沒被發現是孟東的功勞啊。也多虧他發現了我和孟東一起,現在才沒有懷疑我的身份,這倒是個意外的收獲。我又發呆了一會兒,才說道︰「鄭家和薛家一直是同盟,森爺想必是清楚的。」
程森慢慢地喝著牛女乃,輕輕哼了一聲。我們沒有目光交流,聲音也很小,遠處看來只是兩個互不相識的人坐在一起。果然愚蠢的只有程雪而已。
「不過鄭家和森爺沒什麼過節。雖然薛家的人想對付森爺你,鄭家的人要的並不是這個。」我繼續說著。
「你們要什麼?」程森問得很直接,語氣很冷淡。
「程雪。」我回答道。
程森的動作一瞬間停止了,然後問道︰「有什麼好處?」
果然是非同小可的人物。雖然听到了意想不到的回答,卻能夠表現得若無其事。明明居于劣勢,又如此霸道地談條件,就算是虛張聲勢,也絕不是普通人可以做得到的。
「程雯。」我平靜地說。
「什麼意思?」程森也被我的話搞得莫名其妙,警惕地看了我一眼。我相信他不會拒絕這個交易,只是條件太優厚,讓他不敢接受。現在只需要把鄭家的理由編圓了就好。
「兩位程小姐一起反對森爺,本來的計劃是讓薛家的人偷襲,程雪找機會背後下手,到現在我想這也不必隱瞞了。不過程雪被森爺抓走了。剩下程雯在我們這邊,說實話,我們主事的覺得她完全派不上用場,還不如換回程雪的好。以一換一,森爺也不算吃虧。」
程森不說話,開始思考著。我繼續說︰「另外,這次薛家的人手不足,在城里尋找森爺都是鄭家的人在做。如果森爺同意的話,鄭家這邊也可以放放水。」
「你這是在威脅我麼?」程森盯住我冷笑著,氣勢也一下子變強了很多。
我微微一笑︰「森爺,想當年秦瓊還有過當 賣馬的時候。退一步海闊天空啊。」
我並沒有否認是在威脅他,他的眼楮卻亮了起來,沉思了一會兒,突然問起了毫不相關的問題︰「你叫什麼名字?」
「我?我叫陸少強。」雖然不是沒準備,不過他會在這個時候問起,倒是有些出乎意料。
「你不姓鄭?是旁系?」程森有些意外地說。
「也不是。」我苦笑著說。「我只是外圍跑腿的而已。」
「只是跑腿的?」程森眯起眼楮笑著說,並非挖苦,反而頗有領袖氣質,讓我也不禁有種親近感。
「森爺不信嗎?」我繼續苦笑。「明人面前不說暗話。現在這種局面,和森爺打交道,可不是那麼輕松愉快的事。要是我很重要,又怎麼會讓我來找森爺呢。」感覺到危險,我暗示他抓我做人質也沒用。
「老弟說笑了。」程森哈哈一笑。「屈才了,屈才了啊。」
原來他想拉攏我,這時我才明白過來。看來剛剛我沒有被他的氣勢壓倒,引起了他的興趣。不過他的話也確實讓我有些飄飄然。如果我真是一個普通的有點怨氣的外圍人員,很可能會因為這兩句話,就簡單地倒向他那一邊。在這種情況下還能如此從容不迫,眼前這個男人,稱之為豪杰,恐怕也不過分。
「森爺過獎了……這麼說來,森爺同意了?」我笑著問道。這時我們也不拘泥于裝作陌生人了,直接轉身面對面談笑著。
「就像老弟你說的,‘退一步海闊天空’嘛。」程森的笑容很自然,一點也不像被威脅的樣子。
「那太好了。不過鄭家這邊畢竟面子還是要的,不方便直接交易,還得請森爺配合一下才行。」我說。
「怎麼講?」
「這邊會找個程雯落單的機會,還要勞煩森爺出手抓她回去——想必也只是舉手之勞。至于程雪嘛,只要森爺走的時候把她留下就好,這邊自然會帶她回去。」
「可以。」程森冷笑。「當**還要立牌坊。他們要程雪是想做什麼?」
程森的話中不再用「你們」,而是換成了「他們」,很自然地把我和鄭家那虛構的關系分割開了。雖然感嘆于他話術的精妙,不過終究還是觸及到了核心的問題。畢竟,任何一場交易,都要有利可圖,才算是合情合理。
「我也不清楚細節,不過……」我假裝猶豫了一下,才繼續說道︰「他們需要的不是程雪本人,而是要用她來引另外一個人出來,那個人才是他們真正的目的。似乎最開始就是這麼打算的,不過森爺把程雪抓走了,他們沒辦法才想交易。」
程森皺眉思考著,我也借機回想著話里有沒有漏洞。沉默了一會兒,他又問道︰「他們什麼時候和程雪聯系上的?」
「據我所知,昨天晚上應該是第一次。之前都是和程雯聯系。」
程森似乎想通了,不再糾結于交易上的問題,笑著說道︰「陸老弟的手機號就是這個了吧?」
「是的。具體的時間,我會通過這個號碼發給森爺的。」我說。
「好。」他站起身來,對我說︰「這次時機不對。下次有機會,陪我喝幾杯吧?」
「那我提前謝謝森爺了。」我堆起笑容回答。
程森親昵地拍了拍我的肩膀,轉身出去了。我坐了一會兒,也起身出來,坐上一輛出租車,往薛家的公司趕去。
根據我透露的信息,程森應該會得出這樣的結論︰程雯騙了鄭家的人,透露了程東來的存在,卻把程東來說成是程雪的情人,以此來引誘鄭家的人對付他;可是程雯自己搬石頭卻砸了自己的腳,被鄭家的人賣了。前提是他相信我說的話——這一點我倒是很確定。因為盡管程森想要拉攏我,表現得也很平易近人,但是從根本上他和其它人一樣不重視我。在他眼中,我只是個小人物,是他手里的工具,根本不可能有膽量欺騙高高在上的「森爺」。
據說有一種抓猴子的方法,只要用小口的籠子裝水果放在那里,猴子伸手進去抓,然後就會因為抓住水果的拳頭太大而被卡住。因為它們不肯放棄近在眼前的美味。現在程森就是那只猴子。至于交易本身則是個天大的笑話。為了救程雯,現在我卻要親手把她送到最危險的地方去。難怪程雯會說我是個瘋子。
我壓抑不住地發出陣陣冷笑,引得司機在後視鏡里懷疑地看了我好幾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