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城市最熱鬧的商業步行街上，設置了石板的長椅。夏天的時候看上去古樸典雅，坐上去也頗為涼爽，但是在冬天就只剩下冰冷刺骨。我坐在長椅上感受著，等待著不知會不會出現的少女。
天色已經完全黑了下來。五顏六色的霓虹燈，放射出虛偽的光明，讓整個城市都迷幻朦朧。行人很多，時不時有人向我投來詫異的目光。有依偎著散步的情侶，有興高采烈的外國人，有陪著老人的男女，有抱著孩子的少婦。遠處有老年人們在隨著響亮空虛的音樂跳舞。賣小玩具的小販在人群中穿梭，向每一個路過的人搭話。皮條客們也潛伏在人群里，時不時地向無聊的單身男子發出邀請。
在這紙醉金迷的世界里，我似乎漂在天上，用無機物構成的眼楮觀察著一切，卻完全沒有辦法共鳴。在這**的旋渦里，只有我的渴求無法被滿足，這種感覺讓我越來越心煩意亂——一直到有人輕輕握住了我的手。
我抬起頭，又看到了那個殘缺不全的命運，讓我恢復了平靜。不需要著急，我對自己說。只要一步一步走下去，我大概會得到我想要的東西。
「你怎麼了？」程雯歪著頭看我。
我露出微笑︰「有點走神了。」
程雯沒有在意，放開了我的手。沉默了一會兒，她又問道︰「還有多長時間？」
我轉頭看向鐘表店頂樓的大鐘，程雯到得很準時。「半小時左右吧。」
「是嗎……」程雯點點頭。「那去那邊吧。」
她的手指向對面的摩天輪。這東西本身沒什麼，但是出現在商業街就變得很微妙。本意是讓人登高望遠的設施，周圍卻全是更高的建築物，閃亮的燈光，完全失去了本身的作用。除了讓突然興致勃發的情侶鑽進去親熱，我想不到任何的用途。
不過我還是帶著她坐了上去。她似乎對漸漸遠離的地面很好奇。或許她從來也沒有機會，像同齡人一樣去游樂園吧。
「看到我來很意外嗎。」她打破了沉寂，不再望向窗外，轉回頭看著我。
「多少有一些。」我說。「你已經完全可以過上新的生活，為什麼還要回到這個火坑里來。」
「唉。」她輕聲嘆息，帶著哀傷的笑容。「你始終沒有注意到，我是真心愛著東來的呀。」
我瞬間就理解了。她對他的愛絕不是虛假的，但是同樣也是現實的。她早已經知道，程東來的死亡無法避免。然而她卻無法那麼簡單地放棄他，只為了換得一個不上不下的人生。她把這份愛情放在天平上，現在另一端的砝碼還不夠。程東來的死，必須換得更大的價值——如果不能，那就兩人一起死去吧。如此丑陋，卻又如此真摯的情感，讓我目眩神馳。
我們沒有再說話，靜靜地在燈光的迷霧中爬升和降落。
離開摩天輪，我看了下大鐘，還有幾分鐘的時間。她突然對我說︰「你有沒有想過，在森叔出現的時候……」
「不行。」我打斷她回答道。「程森現在必定萬分小心。如果這麼做，恐怕他根本就不會再出現。不讓魚吞下誘餌，又怎麼能拉起漁呢。」
「你是個鐵石心腸的人。」她沒有反駁，笑容中帶著對即將發生的事情的恐懼，轉身離開了我，開始在街上漫無目的地游蕩。
我回到長椅上坐下，用目光在人群中追逐著她的身影。她在一個櫥窗前停下，靜靜地看著。我記得那個櫥窗。那家商場在櫥窗里設置了一個巨大的魚缸，放了幾條觀賞用的鯊魚在里面。她在想什麼呢？我搖搖頭，點起一支煙，不再去考慮她的心情。我要帶給她的，只是命運，不是幸福。
孟東出現得也很準時。他在遠處向我擺手，我站起來走到他身邊。他的左手上纏著繃帶。注意到我的目光，他把手插進口袋里，于是我沒有問。
「有什麼事？」孟東有些煩躁地問我。
「還是關于程森的事。程雯小姐想見見你，商量一下以後的對策。」我有些漫不經心，孟東沒有注意到。
「還有什麼事？」他皺起眉頭。「昨天兩邊都吃了虧，應該會就此罷手吧？」
「難說。薛小姐被傷成那樣，薛老板應該不會甘心。」
「薛小姐？薛倩茹？她怎麼了？」孟東問道。
「具體的情況我也不知道，不過听薛老板說，她的靈力完全消失了。」
「這……倒是麻煩了。」看來他還是想保持中立，盡量讓這次沖突平息下來。他沉吟了一會兒，突然問︰「那你有什麼打算？」
「我想要程森的命。」我慢慢說出這句話。現在要想辦法把孟東直接拉過來。如果他還是半吊子的心態，恐怕會在關鍵時刻壞事。
孟東嚇了一跳︰「你不是程家的人麼？……我沒興趣摻和你們家里的事。」看來他終于想起了自己代表鄭家的立場。
他一臉厭惡地看著我。我嘆息著搖搖頭。他有些不解，臉上的表情也略微緩和。我做出深思的樣子，似乎在想怎麼組織話語，但是實際上卻是在等程森出場。
「現在鄭秋的事才是至關重要。」沉默了一會兒，他說。「程森實力不弱，且不說能不能對付得了他，從大局來看，最好還是……」
他沒有說完，我眼角的余光看到遠處一個火焰的人形飛速在人群中穿梭。孟東也意外地看著，沒有什麼動作。我拋下他剛跑了幾步，只見那個人形已經沖到程雯身邊，然後「呯」地一聲拔地而起，在樓間彈跳了幾下，轉眼就離開了視野。我停下腳步呆呆地看著。程雯消失了。櫥窗被他起跳的余波炸得粉碎，大量的水一下子潑出來，周圍的人們發出驚呼散開，我看到那幾條白色的小鯊魚在地上彈跳著。很快人們圍成了更大的圈子，把里面擋得完全看不到。
「程森？」孟東在後面問我。「怎麼回事？」
我失魂落魄，示意他跟我來到長椅旁，然後月兌力般地坐下。這並不完全是裝出來的。我麻木地生活著，終于遇到了心愛的玩具，卻在這一瞬間被奪走了。即使事先已經知道，即使程雯還未必就會死去，但是這份打擊之沉重，卻是我預料之外的。原來我並沒有自己想得那麼冷漠，或者是我已經在玩具上投入了過多的感情。
「我、程雯和程雪一起計劃著要除掉程森，為此甚至不惜做叛徒，聯系了薛家的人。」我沒有掩飾聲音中的失落。孟東是個傾向于感情用事的人，這樣對他的效果要比純粹講利益大一些。只要有必要，就算是自己的情緒，也要善加利用。
「為什麼？」孟東的語調被我感染，也沉重起來。
我沒有說話，轉頭看向程雯原來站立的地方。
「剛才是……程雯？」孟東猶豫著說。
「是啊。」我重新舀出煙來，沒有克制手的顫抖，很勉強才點著。
「你是為了她？」孟東問道。
我沒有回答。孟東長嘆一聲。
過了好久，孟東突然說︰「不管怎麼說，現在還是小秋的事情最重要。抱歉……」
「小秋？」我打斷他的話，不讓他得出結論。「是說鄭秋麼？」
「啊……」他有些後悔的意思，不過還是繼續說了下去。「她是我表妹。」
「表妹？」我想起印象中鄭秋的身影，應該是個四十歲上下的女人，怎麼會是他表妹呢？如果我這邊的情況真如我所說，現在我應該不會對其它的事懷感到好奇，不過孟東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沒有注意。
「你看到過她？她被妖物附身，不時會變樣子，但她確實是我的表妹。」孟東的語氣越來越低沉。
「你……愛她嗎？」我試探著問。就算鄭秋的事件再怎麼不同尋常，他的執著也有些過分了。這里會找到突破點麼？
「大概吧。」孟東的笑容很苦澀。「我一直很喜歡她。可是現在因為妖物的影響，我都不記得她長什麼樣子。」
「所以你才會希望程森……你才會拒絕幫助我們吧。」我平淡地說。
孟東咬緊了牙關不說話。這是個好現象，說明他受到了良心的譴責，只要再加一點力，就可以把他拉過來。他真是個好人，我在心里想。
「那麼，能不能幫我救回程雯呢？你要什麼我都可以給你。」我用哀求的語氣說道。「程雪被如何對待，你也看到了。如果能救她回來，至少……在他找到我們之前，我們還可以在一起……」
我雙手掩面，看上去像是悲慟，實際上卻是在掩飾忍不住翹起的嘴角。這一次隨機應變表演的苦情戲實在太成功了，連我自己都有點感動，孟東應該無法抵抗吧。
果然，他沉默了一會兒之後開口問道︰「有什麼打算嗎？」
我放下手，在偽裝出的悲傷中努力擠出一絲微笑，搖了搖頭︰「現在沒有。我會再聯系薛老板看看。」
「那好吧。」孟東點點頭。「有需要時再聯系我。」
他用力拍了拍我的肩膀，轉身離開了。這是他第一次主動接觸我，說明他已經
對我解除了戒心。雖然還算不上朋友，但是關系已經拉得比較近了。
「孟先生。」我出聲叫住他。「鄭秋的事，有沒有程森，其實無關大局吧。」
這並不是謊話，相信他也明白，只不過還是想多做一點努力吧。他沒有回頭，停下腳步站了片刻，默默地走掉了。
至少他同意了出手相助，雖然決心還不夠，但是已經很不錯了。薛大海蠢蠢欲動。程森咬住魚餌，連著鉤子一起吞下。條件差不多齊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