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似乎總是格外的寬容。
它能夠接受世間上的一切，無論是公平的還是不公平的，無論是純潔的還是污穢的，無論是救贖還是墮落。
掩藏了一切不能在陽光底下暴露的夜晚寧靜得像一池深水，黝黑看不見底，只有那永遠也逃不開的對于未知的恐懼。
一隊隊守城的士兵嚴裝巡視在城頭，注意著一切可能存在的危險。自從九逸出現之後，全城都開始高度戒嚴了。
天玄帶著一隊士兵從城頭走下來，英俊的臉上帶著淡漠的高傲。作為神殿里最優秀的少年戰將，他自然有自己驕傲的資本。
忽然，一聲驚天動地的巨響從城上傳來，同時腳下的土地也開始劇烈的顫動。
「敵襲。」一聲尖銳的警報響徹夜空下的雪嵐城。
沒有來得及多想，天玄第一時間躍上十來丈高的城頭，不足百米的距離，無數的黑色人頭密密麻麻的隱匿在黑色的海水里，正紛紛從水里冒出頭，開始準備登岸。
棄族的戰士怎麼可能毫無聲息的出現在王城的下面？
被這一難以置信的實施震驚了的雪嵐城戰士都呆了一瞬，而這一瞬對于戰場上生死無常的變幻莫測而言，已經可以決定太多東西了。
從水里突然射出密密麻麻的銀色弓弩，在這樣短的距離里，棄族人手里的弓弩無依據有絕對強悍的殺傷力。
中箭並不足以致命，但是箭頭上詭異的黑色卻能輕而易舉的奪取雪嵐城族人的性命。
城頭上的戰士猝不及防的被那些從自己手里射出的箭矢緊緊地釘在身後的牆上，無助而絕望的掙扎著。已經習慣了輕而易舉的將棄族人斬殺在守護結界之外的雪嵐城戰士已經不習慣于如何對付突兀的出現在自家城下的敵人。
九逸遠遠地站在結界以外的戰船上，冰冷嗜血的目光穿越遙遠的虛空。
「這是怎麼回事？」聖月在變故突發的那一刻，就已經出現在城頭，而在他之前，千鸞早就到達了。
「棄族人，穿過了結界。」千鸞一向溫和的目光里染上了一層淺淺的憂慮。
怎麼可能？
這是在場所有人的心聲。他們不能相信這一點。
棄族人穿過結界只有一種可能，神已經原諒了他們。
這是最不可能發生的事，但卻是唯一的解釋。
一時間，除了釘死在城上的士兵，所有人的視線都投向千鸞。
天樞帶領著最強的神佑軍團防護在城上，那些雪嵐城里最精銳的士兵一個個面無表情，卻是守護這片大陸最為堅實的屏障。
「也許，我們忽略了他們。」千鸞伸出手，地上一支被射上來的箭矢被他吸到自己手心里。
修長的食指輕輕地捻過箭頭，白皙如玉的指尖立刻附著上一層暗黑的物質。一簇冰藍色的火焰立刻從他的指尖升起，跳躍的火焰不過剎那就消失，連帶著燒灼去他指尖的污穢。
「美杜莎的毒液加上獨角獸的血液。」千鸞淡淡的望著遠處只剩下一個輪廓的九逸。
「出了什麼事？」夜琉火一行也隨即趕到城頭上。
「殿下？」姝孌看見城上凌亂的尸體和遠處黑暗中的棄族軍隊，不由得臉色有些發白。
百多年前那場混戰她依舊記得清清楚楚，那樣的慘烈，那樣濃重的血腥味，那樣讓整個世界都為之悲切的死亡祭奠。
難道，還要繼續上演？
千鸞輕輕的看著他們︰「我們會處理好的。有我在，雪嵐城永遠不會被攻破。」
輕描淡寫的一句話卻比信誓旦旦的保證更讓人相信。那是出于對這位最接近神的男人的信仰。
千鸞站到城上最外緣的岩石上，就像是雋永而沉默的雕像，給予守城的戰士最為可靠的信心。他們的未來的王，他們的神，他們的信仰，與他們同在。
無數的棄族戰士像螞蟻一樣匯集在高逾百丈的雪嵐城下，峭壁萬仞的懸崖被黑色的浪水拍打著，巨大的浪花被狂風卷集著撞上懸崖，摔得粉碎。每一個人年輕而瘦弱的棄族戰士都背著自己的武器，將自己的五指深深地插進堅硬如鐵的崖壁上，快速的往上攀爬著。
瘦弱卻充滿了奇異的力量的棄族戰士爬滿了下面的懸崖，還有更多的戰士涌到懸崖底下。越來越靠近牧月大陸，所有戰士們麻木空洞的臉上也有了瘋狂的顏色，那是他們追逐了千萬年的夢，就在眼前。
城上的神佑軍團的弓箭手們冷靜的在牆頭，將自己手里的長弓拉到最滿，然後，如流星一般的箭射出，往往一只長箭穿透了兩三個棄族戰士簡陋的鐵盔甲，紅色的鮮血漫天亂濺，灑滿了其余戰士的手臉。
其他的族人似乎沒有看到同伴的慘狀，繼續毫無觸動的埋頭往上爬，近一點，再近一點。一點一點的靠近希望的所在。
無數的斷肢殘臂落進下面的黑色海水，那深不見底的海水里逐漸染上了濃的化不開的鮮紅顏色。
這是棄族人的血液的顏色，濃烈的就像他們的罪孽。
殺與被殺，死亡與絕望，就在這樣的夜里交纏。
「忽略了，還有他們啊。」聖月忽然皺起眉，若有所查的看著千鸞，卻看見對方眼里的復雜。
「鮫人族。」天樞頭也不回的看著城下密集如螞蟻的棄族人︰「只有他們才能在海底行走生活自如。」
天玄恍然︰「那個，被判流放的種族？」
鮫人族，被流放到流放大陸時，全族人口不足一百，還要算上大半的老人小孩。
平均笀命在一兩千歲的半神血種族里面，鮫人族的笀命算得上是很短的，只有區區的五百年，而且他們延綿後嗣的困難程度不亞于雪嵐城的神裔族人。
這樣幾千年以來，越來越少的鮫人族在感覺到自己面臨的滅族危機以後，走了一步險棋。
神之禁忌，永遠也不能觸踫的邊緣，那就是生命的輪回。
世界上除了時間是永恆的，所有的東西都會有消亡的那一天，包括生命。
但是有毀滅就會有新生，靈魂的輪回轉世是只有神才能操縱的絕對禁忌的存在，而鮫人族則打破了這樣的規則。
他們以人類為實驗品，通過無數人類的靈魂為獻祭，使用禁術召喚他們族人的新生。這樣被召喚回來的靈魂擁有同生前一樣的強大力量，但是卻不能流淚。
鮫人眼能泣珠，瑩白而色美，稱為海珠。
召喚回靈魂的鮫人失去了這一能力，但是卻是擁有另一種力量，那就是無可匹敵的堅硬的身體。
鮫人的身體很脆弱，而亡靈戰士則恰恰相反，堅韌的身體提使他們組成了一股無法忽視的強大戰斗力軍隊。
擁有這樣逆天禁術的鮫人族妄圖取雪嵐城而代之，成為實際操縱這天下的主人，配合流放大陸的棄族人里應外合，千萬年來第一次攻破了雪嵐城的守護結界。
而雪嵐城當時的王則犧牲了自己挽回了兵敗的局面，和棄族人的女王兩敗俱傷，雙雙殞命。
勝利後的雪嵐城第一次利用神賦予的裁決之劍流放了鮫人族的全族人，永世不得返回牧月大陸。
聖月輕輕地眯上眼楮，透過重重濃霧，他清晰地看見在九逸身邊，安放著一張半舊的巨大華麗的金椅。
一名面目姣美的藍衣女子端正的坐在金椅上，頭上的九層寶塔飛鳳冠端正的壓在發髻上，眉心一點淡鸀色的印記象征了她鮫人族族長的身份。
「又是一個老朋友啊。」聖月半闔上攝魂的幽深鳳眸，說話的語氣輕的像一陣風。
「這樣子，似乎更麻煩了一些。」天樞難得的搭話，手里的金色戰斧的權利象征意義多過實際的意義。
千鸞認同的輕輕點頭︰「他們挑了一個非常，嗯，有意思的時間。」
不早不晚，就在千鸞繼任大典之前。這樣的巧合本身就不會是一個巧合。
聖月听出了千鸞的話外之音，順著他的話接下去︰「但是知道這個消息的，除了我們雪嵐城里的人，就只有三大神裔族人，他們，絕不可能繞過雪嵐城與流放大陸那邊有任何的接觸。」
事情似乎已然陷入一個怪圈。
城下，棄族人的尸體漸漸堆積起來，已經快將岸邊的海面填滿。後面的棄族戰士可以更方便的踩著同伴們的尸體堆積出來的平地對雪嵐城發出更有效地攻擊。
只是，守城的士兵已經被天樞訓練成戰斗的機器，他們可以不知疲倦的拉弓再拉弓，每一箭都會帶走一個甚至更多的敵人的生命。
中箭還未死的棄族人那嘶啞而淒愴的叫喊在海面上傳得很遠，直到飄散在遠到看不見的黑暗里。
「我的人，已經死了很多了。」九逸終于忍不住，轉頭看著身後那端莊的女子，「皇妖雅妃。」
皇妖雅妃漠然的看著雪嵐城底下那些已經死亡或者是還在掙扎的棄族戰士︰「這十萬人，也不算多。當年，我鮫人族三百萬死靈戰士的尸體堆積在雪嵐城下，足以讓你們棄族的士兵如履平地，直接走上雪嵐城頭。那麼多人，白給他們殺也足足殺了七天七夜。」
九逸用更加冷漠的眼神回望著她︰「你也知道，那些只是亡靈戰士。」
「但是在那些亡靈戰士里，元帥卻是我的夫君。」皇妖雅妃的鸀色眼眸里透出刻骨銘心的恨意，「我費了那麼大的功夫才把他召喚回來，卻在一天之間被聖月毀滅了一切，我怎麼可能甘心？我要讓他也嘗到失去一生摯愛的痛苦。」
九逸面無表情的看著皇妖雅妃扭曲的面孔︰「沉湎于過去的痛苦的人，永遠也只能停留在原地。只有看得到未來，你才能找到自己的方向。」
皇妖雅妃身邊的侍女低聲安慰著她，半天，她才恢復了平靜。
「去告訴卡加，最後一輪進攻，看見城里有火光就撤退。」九逸吩咐身邊的人。
「喏。」有人領命而去。
皇妖雅妃微微抬頭，看著九逸︰「你就那麼相信那個人？為了配合他，居然做得這麼逼真？還要犧牲你十萬士兵，將他們轉化為亡靈戰士？真是大手筆。」
「我相信他。這個世界上，除了你我，或許最不希望千鸞做雪嵐城的王的人就是他了。」九逸看了她一眼，轉身就要離開。
皇妖雅妃有些失神的看著遠處︰「呵呵呵呵，真是難以置信啊。雪嵐城里面居然還會有人願意主動給我們透露消息。真想問問誰是聖月最愛的人，若是能把此人抓住，我縱使是付出再大的代價，也絕不會後悔。」
「聖月麼？」九逸慢慢地看向遙遠的雪嵐城之巔，「他，應該不會愛上任何人吧？」
「是啊，這種人，可能只會愛自己。」皇妖雅妃無不遺憾的嘆口氣，「好了，可以開始召喚那些死去的可憐蟲了。」
九逸緊緊地握著拳頭，皇妖雅妃有時候腦子會不清楚，那是以前失去愛人受到的刺激一直沒有好過，現在也會偶爾犯病，做出一些敵我不分的事。
皇妖雅妃的實力至多有五階，這樣的實力在棄族軍隊里也有很多，就個人的戰力而言，實在沒有拉攏的必要。
但是，只有她掌握了操縱死靈戰士的禁術，也只有和鮫人族合作，棄族才會有更大的機會。
所以，不管出于何種目的，棄族都必須和鮫人族緊緊地綁在一條戰船上。
一損俱損。
聖月收回目光，輕輕地咬著手里的甜糕。
「那邊的攻勢似乎變小了？」天玄轉頭問他的老師天樞。
天樞一招手，立刻有兩名七階戰將去支援有些吃力的戰線。
忽然，一道沖天的火光從雪嵐城里發出，那般的熊熊烈焰有著吞噬天地的**。
那個方向是？
夜琉火和姝孌，蒼翎三人對視一眼，蒼翎一言不發的幻出身後的羽翼，展翅箭一般的飛向那里。
雪嵐城安排他們住的行宮，正在燃燒，貪婪的火焰轉瞬間就吞噬了半座行宮。
「是誰？」姝孌感到不安，居然有人有膽子在雪嵐城里放火，更令她不安的是，對雪嵐城的人而言，自己一行的嫌疑很大。
至少，雪嵐城里的人不會自己放火燒自己的房子好玩。
千鸞和聖月對視一眼，聖月咬了一口手里的糕點︰「棄族人都撤退了。」
事情要比想象中的更為嚴峻。照這樣看來，
雖然三大族長基本上都是八階的實力，但是當他們先行一步時，比他們先到的還是聖月和千鸞。
聖月舉起自己的左手，輕聲吟道︰︰「凍結。」一道冰藍的結界瞬間覆蓋了整座行宮，結界里的一切都停止了，包括正在跳動的火焰都以一種詭異的態凝固在半空。
「凍結時間？」姝孌忽然覺得這個世界很危險，眼前這位美貌的聖月大人隨手一出，就是一個絕對強悍的禁術。
雖然範圍不大，但禁術就是禁術。就算八階的她拼盡全力施展出來的法術，也敵不過這一個聖月隨意發出的禁術。
就像是一只小的幻影鳥和一只成熟的煉獄血鴉，就算這血鴉再厲害，幻影鳥再幼小，兩者相遇血鴉也會連逃走的機會都沒有就被幻影鳥吞噬。
這就是天生的差距，無法逾越。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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