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坐著中巴搖搖晃晃地走在鄉間公路上，冬天的北方丟掉了春夏季節的所有綠色，整個大地光禿禿地在人們的視野之間。
中巴車隨著一幫小孩，慢騰騰地停到了我的家門口。上個世紀九十年代，隨著經濟開放格局的全部打開，農村已經有買汽車跑運輸的中巴客車，他們每天在城鄉之間一個來回，服務態度良好，最主要的是他們可以把每一位乘客送到家門口。私家強勢的競爭，把公家那種死板的運營方式擠得沒有一個人去坐還要跑到鄉政府的那輛公家的班車。
我跳下中巴車，母親站在門口從我手里接過包仔細地看了我一眼說︰「放假了？你的家長通知書，學校已經寄到家里了，你爸爸看了很高興，他說你學習很好，你們老師給你的評語也是不斷地夸獎你，說你明年能考上大學？是不是真的高寒？還有，我怎麼听村子里面的人說，你在城里加入了黑社會，孩子，考不上大學也不要緊，你可以回家種地，你可千萬別學壞。你學壞了我和你爸爸怎麼辦？你沒听說嗎？那個黑社會頭子蘇三被槍斃了。不能做壞事。那是要遭報應的孩子，你千萬要記住我的話。」母親跟在我後面一邊走，一邊不停地絮叨。
父親坐在屋子里抽煙，冬天柔軟的陽光從寬大的玻璃窗照到屋子里。屋里的煤炭爐子著的很旺，一個碩大的鋁水壺放在爐子上，可能是水馬上要開了，水壺蓋上冒著熱氣，水沸騰的聲音，慢慢地向屋子里擴散開來。母親迅速從另一屋里拿了一條豬肉過來，很麻利地在案板上切了很多肉。
「高寒，餓了吧，在學校也吃不上什麼好的，我們前幾天殺了一頭豬，今天我給你抄純肉片你吃解解饞。」母親一邊說，一邊把鍋放在爐子上。不一會就听見鍋里滋啦啦的聲音，屋子里到處香噴噴的肉味。
我坐在炕沿上，手里拿著一個饅頭吃，眼楮望著爐子鍋里的炒肉。
「想好了沒，打算明年考哪個大學，我看你這學期的成績比以前進步了很多，你們班主任給你評語也不錯，並在你的家長通知書里說你可以考個好大學。你現在有沒有看好的大學，說說就你的那些分數，你準備考哪個大學？」一直坐在凳子上抽煙的父親突然開口，不溫不火地說。
「我想考省城的北方財經大學，他們學校有個經濟管理專業現在很熱門。」我小心謹慎地回答父親的話。
「那以你現在的成績能不能考上？」父親說。
「差不多吧。」我說
「什麼叫差不多？我看你差的很多。去年這個學校的錄取分數線是543分，這學期你們的一診成績你的總分是525，你也就蒙蒙你媽這樣的外行還行。」
父親怎麼會知道北方財經大學的錄取分數線，令我很驚訝。我一時無言以對。默默地坐在炕上吃饅頭。
過了一會兒，母親把炒好的一盤肉片端放到桌子上，讓我過去吃。母親叫了我一聲，我突然感覺到一種前所未有的負重感，以及內疚感，回想高中三年，我突然想不起我到底做了些什麼？經營書店其實我在上面，沒有花多大的心思，干活兒的事情都讓小娜做了。一切順其自然，賺了那麼一點錢。若干年以後的某一天下午，我站在雲城西門町高氏菜籃子的店里想起高中時代經營的書店，在經歷了人生的風雨後我才明白，高中時代我能輕松，在毫無知覺的情況下賺到十幾萬那是佔了當時市場空白的便宜。我們回過頭現在去看看泉城，就一中門口就有十幾家小書店。市場份額被利欲燻心的人們填充得滿滿的。大家都想賺錢，都在賺錢，去賺誰的錢這就成了問題。
我慢慢騰騰地夾著盤子里的肉片，嚼在嘴里無滋無味。好不容易吃完了手里的饅頭。我拍了拍手站起來，說吃飽了。母親緊張地看著我道︰「今天怎麼吃的這麼少？高寒再吃點。」
「他不想吃就算了，準備一下還是回到學校去。我給你們班主任割了一個豬大腿，走的時候帶上，今天去送給他。第二次診斷考試550分就是你的目標，要是考不上550分，高考你也不要參加了。不要在那個地方給我丟人現眼，早點回家，家里還有幾畝地，早點給你娶個媳婦，我和你媽也能早點養老。」
「今天非要去嗎？才來不到一個小時？」母親急切地看著父親道。
「讓他去吧，走了，我們還清淨一點，給五百塊錢，就讓他在學校過年好了，不讓他受點苦，我看他也不知道生活之不易。」父親說完又坐在凳子上開始抽煙。
母親在她的箱子里翻騰了半天，從里面取出一疊錢放到我手里，我看了一眼十六百塊錢，我輕輕地把錢又放到母親手里說︰「媽，我有錢，你們上次給的還沒花完呢。還有幾百塊。」
母親以為我生父親的氣，悄悄對我說︰「高寒拿著，過年的時候不在家，你買些好吃的，要不買件新衣服穿上。你爸爸的脾氣你又不是不知道，就那樣，不要管他。不過你到了學校以後你可得好好學習千萬不能跟那些壞人來往了，怎麼的你也得考個大學」母親一邊語重心長地說，一邊又把錢塞到我手里。我再一次把錢放到母親手里。「媽，我真的還有，不信你看。」我說著從兜里掏出一疊錢讓母親看了啦一眼。母親笑了，說︰「好孩子，花錢節省是好事，不過你一定得把肚子吃飽，不要為了省錢餓肚子。」
母親在屋里給我裝吃的，我走到院子里，寬大的院子一半已經成了果樹園，果樹被白色的塑料布包裹起來，我站在院子里看著果樹園，果樹已經長的很高了，這些果樹還是我上小學六年級時栽種的，記得那一年春天，父親買了好多果樹苗我幫著父親在遠在里挖了好多坑把果樹載上，父親說，再過兩年我們就可以吃上自家的隻果。之後我們又在果園的四周用磚頭砌了一圈花欄。春天果園里白色的隻果花爭奇斗艷，秋天紅彤彤的隻果掉滿枝頭。進到院子里，就能聞見濃濃的隻果味。
多少個兩年過去了，隻果熟了一茬又一茬。而我呢，時光悄悄地從我身上溜走，似乎沒有給我留下什麼。我突然覺得我一無所有，心中空虛代替了精神的失落。一定要考上大，把失去的一切補回來。一定要。我心里狠狠地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