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映雪進來的時候,臉上掛著的笑容,讓我第一次覺得寒顫。
「听秦媽媽說,你們去了西院?」
我提著茶壺往水杯里倒著茶,沒有吱聲。
馨兒卻扔了手里的折紙,從墊子上跳下來,撲到她面前,一臉凝重的說︰「嫂嫂,那西院里有鬼。」
我的手上一抖,茶水滿溢,火辣辣的燙在我手背上,紅腫一片。
「馨兒!」我咆哮著,第一次沖她發這麼大的火,她幾乎被我的樣子嚇哭了,我看著她泛紅的眼圈,不忍心,只得平緩了語調︰「你先去外面和秦媽媽玩,姐姐和嫂嫂有要緊的話說。」
她極不情願的怒視了我一眼,跑出了屋子。
我轉而望向梅映雪,強裝作一副風平浪靜的樣子,親切的說道︰「嫂嫂快坐下喝杯水,馨兒慣會胡說八道,我怎能真帶了她去看。」
她冷冰冰的迎上我偽裝的笑臉,死死的看著我的眼楮,仿佛早已經把我的心思看穿了一樣,我從來沒有抖得這樣厲害,一杯水放到桌案上,卻已只剩下半杯的分量了。
她低頭看了看杯子里的水,緩緩的在我身旁坐了下來,語重心長的說︰「看沒看見的都不打緊,原也是我沒告訴你們,是怕嚇著你們,那院子是關著一個女人,早些年,背著少爺在外頭干了些見不得人的勾當,所以便按家規砍了她的雙手雙腳,鎖在那里頭思過。」
「便是犯了天大的過錯,卻怎麼不一刀殺了她,而讓她受這般的苦楚?」
我怒不可遏的看著她,卻又在泄了底的一瞬間,撇過了頭。
梅映雪卻不見半分氣惱,只是站起身,把我的身體轉向自己,掰著我的頭,強迫我看著她的眼楮︰「你不必知道這些,等你長大了,你都會明白。而你現在要明白的,就是應該像個孩子一樣,把你今天听到的,看到的一切,統統都忘掉。」
她瞥了我一眼,又俯身,趴到我耳邊,冷冷的加了一句︰「因為只有那樣,你才能活命。」
她說的極輕,卻字字都是咬牙切齒的,每個字都凜冽的刻進了我心底。
我悲涼的望向她,良久才問道︰「他,也知道嗎?」
她意會到我所說的「他」,指的無疑是北辰,所以,她輕蔑的笑了,嘲弄的說︰「把那個女人關在那兒,是他做的決定。看來,你也並不了解他。」
那個「鬼」一樣的女人沒有把我嚇哭,卻是梅映雪的話,生生的把我的心撕出了一道口子,原來,我最不明白,最不了解的,卻是我最愛的人。
「夫人!夫人!」卻是梅映雪的侍婢紅葉慌慌張張的闖進了屋里來。
紅葉本是她從娘家帶來的陪嫁丫頭,此刻見了她這樣毛躁,沒有禮數的闖到我屋里來,卻是怕我笑話,所以出語責備道︰「你這丫頭,怎能不稟了外頭的人再進來!」
紅葉跑的氣喘吁吁,上氣不接下氣的說︰「少……少爺他醒了!」
「快!快走!快去看看!」
聞言,梅映雪欣喜若狂的拉了她的手,卻沒走出幾步,就停了下來,模了模頭上的發飾,又拍了拍自己的臉頰,轉過頭去問道︰「我這樣子難看嗎?看起來,是不是很憔悴?」
紅葉很形式化的上下打量了她一番︰「好看!好看!夫人在少爺眼里是最好看的。」
梅映雪嬌嗔的紅了臉︰「你這丫頭!好沒正經!」
我便趁了這會兒功夫,拍了拍衣裳上的灰塵,跟了她們過去。
梅映雪自然知道我跟著,卻也是默許了的,只見她一邊走著,還一邊跟紅葉打听著北辰的消息︰「少爺可曾說想吃什麼東西了麼?」
紅葉搖了搖頭,思量著說︰「卻不曾說要吃些什麼,只是喝了術士們給的符水,半個時辰就醒了,我還來不及問呢,就趕緊來尋夫人了。」
梅映雪听她提起「術士們」,卻覺得蹊蹺︰「府里有請過什麼術士嗎?」
紅葉提醒道︰「原是前幾日老爺從府上差人送過來的啊,還說是在什麼太行山里修行了幾十年的,醫術甚是高明的,當時您還給了來送人的小廝好幾吊銅錢呢,怎麼您都忘了?」
她所說的「老爺」,便是梅映雪的父親,大將軍曹爽吧,我心里尋思著,卻因為跟的太緊了,一頭撞上了梅映雪停下來的後背。
她卻沒有回頭瞪我,只是立在原處,停滯了半晌,又像瘋了一樣的,朝北辰的房里跑去。
下)
這是自從北辰生病後,我第一次見他這樣精神抖擻的坐著講話,他甚至讓馨兒爬到她床上听他講故事。
高興之余,梅映雪的臉上更多的是揮之不去的陰霾。
良久,她才打斷了北辰講的故事︰「還是讓郎中再來給你把把脈吧,留在府上的陸大夫,醫術就很不錯。」
北辰听了,卻甚是惱怒,趕著她出去︰「我才感覺舒服些,你偏又來煩我,你去廚房煲個銀耳湯,只留了香兒和馨兒陪我吧。」
梅映雪不敢惹了他不痛快,只得悻悻的帶了屋里的人都退了出去。
馨兒從他枕頭底下翻出硬邦邦的銅質面具來,他全無責怪,反而問道︰「喜歡麼?」
馨兒點了點頭︰「嗯」,他便大方的說︰「那便收著吧。」
我卻慍怒︰「這樣重要的東西,你怎麼能隨隨便便給了人?」
他笑了,笑的很釋然︰「給了她,你便替她保管著,兩個人的秘密,可好?」
在他面前,我總是那般輕易的就點了頭。
可他的手卻沒有把面具完整的遞到我手上,他的身子只是微微一晃,一口鮮血噴到地上,腥紅刺目的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