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平三年(251年)八月初五,司馬懿去世,享年七十三歲。當年九月,司馬懿被葬于河陰首陽山,謚文貞,追封相國、郡公,司馬孚秉承他的遺願,辭讓郡公和殊禮,遺命簡葬。
這一年洛陽的冬天也隨之來的特別的早,特別的寒冷,我不知道人心有一天是不是也要冷到這樣的地步才能完整的存活,沒有熱情,沒有希冀,甚至,也沒有留戀。
據銀鳳娘所說,她和北辰隨父母自小住在鄴城,父親做青銅器的生意,和漢廷的達官顯貴偶有往來,可是在她6歲那年遭遇了一場連坐的政治屠殺,她和北辰從此失散,直到見到我手里的這塊銅。
「我會幫你化解你和你妹妹之間的矛盾。」她那樣握著我的手,眼楮熠熠生輝︰「親情失而復得的滋味最珍貴。」
「沒用的,無論我們做什麼,在她眼里,已經認定了,是我為了爭寵殺了梅映雪,為了活命,而丟棄北辰,我沒有證據能證明自己的清白。」我哀嘆著,冷冷的說。
她拍著我的肩膀,胸有成竹的望著我悲涼的眼楮︰「世間唯有情是不必拿證據證明的。」
我微怔,在她的鼓舞下,滿懷信心的點了點頭。
下)
九月,司馬師以撫軍大將軍身份輔政,嘉平四年(252年)春正月,升為「大將軍」,加侍中、持節、都督中外諸軍、錄尚書事。以諸葛誕、毌丘儉、王昶、陳泰、胡遵為都督,任命王基、州泰、鄧艾、石苞為州郡,盧毓、李豐裳選舉,傅嘏、虞松參計謀,鐘會、夏侯玄、王肅、陳本、孟康|、趙酆、張緝預朝議。
而夏侯徽的瘋病自如春以來,似乎是更厲害了,為了掩人耳目,只能搬到城外的郊區去住,那里地方偏僻荒涼,百里之內人煙罕至,為了尋找一些名醫良方給她治病,我也常常偷跑出宮,市井之間民風淳樸,很快打听出洛陽城東有一間「百草堂」藥材店,出診的大夫許老七醫術高明,有「賽華佗」的美譽,但大約三年前突然閉關了,據說是為了研制新的靈丹妙藥,現在出診的大夫是他的兒子許杭,如果能勸動他出關為夏侯徽看病,一定能很快痊愈,我這樣想著就匆匆備好了一大包銀兩和秋娥出發了,一路上,我做了充分的打算,如果許航是個重情的人,我就不妨哭哭啼啼把夏侯徽的遭遇說悲慘一些,如果他比較貪財,我就重金收買,如果他軟的都不吃,我就只好用強的,隨便安個罪名,把他拉去刑部毒打。看著我臉上顯露的極其復雜的表情,秋娥很鄙視的吐了吐舌頭。
百草堂的生意並不見得有鄉鄰們描述的那麼好,高朋滿座,日進斗金,相反的,一個看病的也沒有,大夫正慵懶地趴在櫃台上,二十多歲的模樣,穿著很邋遢,似乎一覺還沒睡醒,抬眼定楮的看了我幾秒鐘,確定不是幻覺,才開口問我︰「小姐,請問抓藥還是看病?」
「請問,許航許大夫在嗎?」我只等著他告訴我,走錯地方了,還有另外一家百草堂。
他卻毫不遲疑的說︰「我就是啊。」
我想了想,又刻意拉長了音調︰「我找許——航許大夫,就是神醫許——老——七的兒子。」
聞言,他從趴著的姿勢緩慢的站直,很鄭重地看著我︰「我——就——是——啊。」然後很無奈的盯著我︰「小姐,你耳朵是不是有什麼問題?喉嚨痛嗎?我給你配幾副藥調理一下吧。」見他轉身拿著秤盤就要抓藥,秋娥很無語的瞅了瞅我,又上前阻止他︰「許大夫,你誤會了,我家小姐是替別人來求診的。」
他听了連忙拽出櫃台下面的藥箱︰「那你怎麼不早說?病人現在在哪兒?治病如救火,可是片刻都耽誤不得的啊。」
秋娥怯怯地說︰「是……瘋疾。」他從櫃台門前邁出去的腳又迅速的收了回來,轉過身,目光在我和秋娥之間來回游移片刻之後,可能覺得還是我比較好欺負一點,就凶狠的鎖定了我︰「小姐,你是不是很閑?可這里不是玩木偶戲的地方。」
「我知道這听起來很荒謬,可我那位朋友不是一開始就是瘋的,她的遭遇很坎坷,是受了很大的刺激才會變成這樣的,我只求見見許老七大夫,如果他不肯醫治,我也甘心了。」我的說辭讓他有一瞬間的動容,可不知道為什麼這種感動很快就消失了︰「父親已經閉關了,如果你能等就繼續等,等不了就作罷,我是幫不上什麼忙的,你們還是走吧。」
「我不會輕易放棄的,我明天還會再來。」和秋娥離開百草堂,我的心里空落落的,不管許老七是不是真的醫術很高超,我總希望可以求到他願意試一試。
之後的半個月里,每天,我和秋娥都會去百草堂坐上一會,即使一言不發,我心里都覺得很踏實,和藥店里的伙計混熟了,他們才告訴我,許航三年前並不是這樣的,那時候的他,跟著父親許老七兢兢業業的學醫,在這一帶小有名氣,行為舉止也有文人風範,常有媒婆上門說親,可許老七莫名其妙的閉關之後,許航就開始變得不思進取,喜歡整晚都喝的爛醉如泥,第二天蓬頭垢面的趴在櫃台上睡覺。
「那他也應該開不出工錢來了,你們為什麼還不走?」秋娥忽然冒失的多了一嘴,正在掃地的阿晴妹莞爾一笑︰「等老七爹出了關,還不是和從前一樣麼。」我看出她的憧憬來,那是一種很渺茫的愛,不抱任何希望只甘于毫無保留的付出,就像當年整日整夜守在沙漠那條亙古不變的駝道上的婆婆,她們都一樣,結果真的不那麼重要。
又到了該回去的時候了,我想拽醒旁邊睡的雷打不動的秋娥,許航卻拿了一條毯子過來遞給我,「噓」聲示意我給她披上,然後,隨他繞到藥店的後院里去,我心里是無比喜悅的,他一定是願意帶我見許老七了,可事實有時候並不那麼可愛。
「你這是要帶我去哪兒?」七繞八繞的我開始有些害怕了。
出了後院的夾壁牆,到了一處僻靜的墳塋,他指著那座墳頭對我說︰「你不是一直想見我父親嗎?喏,他就在這兒。」然後蹲下來把遮住墓碑的青草都連根拔下來,上面赫然寫著「慈父許老七之墓」,我的心「咯 」的涼透了。
「什麼時候的事?」我的話在他的意料之中,他淡然地看著墓碑︰「三年前。草堂是他畢生的心血,我學藝不精,根本撐不起來,所以我不想讓別人知道這件事情。」
想起阿晴妹,我勸慰他︰「其實你不去嘗試著努力一次,你也不知道會不會比你父親做的更好,不要給將來的後悔留任何余地。」他微笑著點點頭︰「你一定很失望。」
「不會。」我搖搖頭︰「等你學有所成,再來給我朋友醫治,我還是願意等。」
他從懷里掏出一本很舊的小冊子︰「這是我父親生前的記事錄,關于很多疑難雜癥和重點病人的病情都寫的很詳細,我把它送給你,不管對醫治你那位朋友有沒有幫助,我也算是盡力了。」
我謝過他,回了藥店,秋娥已然醒了,看她的架勢是打算掘地三尺把我挖出來︰「看你們一個個虛情假意,到底把我家小姐藏哪兒去了?」阿晴妹儼然已經不知道被她言語攻擊多久了,顯得興趣索然。
「秋娥!」我很抱歉的環顧四周,匆忙打聲招呼,把她拖走了。
「小姐啊,下次去哪兒都至少先告訴我一聲啊,我以為那個許航不懷好意呢。」走在回宮的路上,秋娥一直在抱怨。
我揚揚手里的小冊子︰「喏,他還送我一本醫書,不要把人都想的那麼壞,善良一點嘛。」她很好奇的扯過去,嘩啦嘩啦的翻著,她上學少,認得的字不多,只在最後一頁,認識幾個字,就小心的捧過來問我︰「小姐,這個字念什麼?」
我盯著上面的字,良久才說︰「念「姬」。」她以為難倒了我,故而很高興的樣子說︰「小姐,看來你也不是什麼都認得出來嘛。」
是啊,我也是辨不清的,最後一頁上清清楚楚的寫著一行小字「正始八年7月初十,太傅府王元姬夫人產後血崩,請為診治,終再不能孕。」
王元姬,你果然是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