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中這一襲拂面的白衣,與當初那懸于頭頂的三尺白綾,同樣素到悲哀。
眼前的這個男人戴著很奇怪的面具,只露出他那緊皺著的眉頭,俯身在我耳邊,靜默的撫著我頸間淺顯的勒痕,如同在惋惜一件珍寶上的瑕疵,我怎會看不出他在心痛,呵呵,這個陰曹地府里的鬼在心痛啊,我想安慰,卻終于怕失去了這片溫存,而噤若寒蟬的再度閉上了眼楮,或許,我不能面對的,除了孤獨的活著,還有孤獨的死去。
周圍嘈雜的聲音分明清晰起來,而哭哭啼啼的聲音最強烈︰「小姐……你怎麼這麼傻,螻蟻尚且偷生,你怎麼忍心丟下秋娥……」
我終于因為被吵得無法睡覺,而很不耐煩的從蚊帳里伸出一只手來胡亂的扒拉她的頭發,甚至連眼楮都沒舍得睜開看一眼,就慵懶的說︰「乖啊,我也不知道我怎麼這麼強大,竟然沒死掉。」
然後,世界就變得格外的安靜了,再然後,就是宮婢們的四下逃竄和驚聲尖叫︰「快跑啊!公主詐尸了!」
那男子開始故作漠視,卻終究忍不住笑出聲來,然而只有一瞬間,他的笑聲便戛然而止在我突如其來的注視里,因為不知道什麼時候,我已經睜開眼楮,坐起身,痴傻的看著他,多少年了,究竟有多少年了,沒有再感受到,卻也從不曾忘記這雙眼楮,這種眼神,這份輕浮,這樣的笑。
「你是……」
「我不是……」我話還沒問出來,他已經急于否認。
我麻木的看著他轉身,看著他冷漠的對秋娥說︰「好好照顧你家小姐,我就先走了。」
「是,公子。」而秋娥卻跟他很熟識的對望。
「等一下,為什麼要救我?如果你不認識我。」後一句話,我說的極輕,因為那一刻我太怕我會失控的哭出聲來,因為那一刻我的心就像被誰用刀兒戲般的深深淺淺的捅著,因為那一刻我期待他承認,卻也害怕自己無言以對。
「想知道嗎?那就好好活著。」那一刻,他是否也在隱忍,也在壓抑他心里迫切的思念呢?可他卻用了多麼生冷的口吻說︰「看看你現在的樣子,也配說認識我嗎?」
「風月!風月!」他最後的話卻讓我痛哭失聲,但我無論再怎麼喊,他依然頭也不回的走掉了。
秋娥很擔憂的安撫著我︰「小姐,你真的認錯人了,他是司馬府的樂師,是太後為了籌辦這次婚禮的宴會才請進宮里來的,昨個晚上要不是他抱你去太醫院,恐怕您早已經……。」
「不,他是風月,因為只有風月才會殘忍的救了你,再丟下你。」我呆呆的看著他離開的方向,視線順著清晰的記憶,逐漸模糊,良久才轉過頭去問秋娥︰「現在是什麼時辰了?怎麼沒見喜娘和張皇後?」
「小姐你就不用擔心了,昨個晚上太後已經來過了,支走了皇後和喜娘,說是選的日子不吉利,讓欽天監在月底選個更好的日子再出嫁。您就安心的養養身子吧,來,把藥喝了。」秋娥一邊答著話,一邊端著熬好的藥,送到我嘴邊,可我卻像個淘氣的孩子,搖搖頭,緊緊的抱著她的腰身,一言不發的落淚。
「嘖嘖……」是小巧,她身後跟著一個小太監,遮遮掩掩的藏在她身後,生怕我注意他的樣子,手上捧著些吃食,舉得比他的頭還要高,而小巧一副貴太太的模樣,嘴里嗑著瓜子,一邊含糊不清的斥責他,一邊大搖大擺的從門口走過來。
「不是說死了嗎?咱們的南香公主,什麼時候也學會拿死嚇唬人了?可惜啊,誰也沒被嚇到,脖子上還白挨了一道。您不知道啊,昨晚上太後可說了,就算是尸體,也要抬到羊府去處理。這不是親生的就不是親生的,奴婢真是為公主心寒啊,哈哈……。」
她一進門就很囂張的坐上了竹席,儼然一副主人的姿態,秋娥顯然是看不下去了,擼了擼袖子,就要大干一場的樣子,我卻扯住了她的裙擺,吸了吸鼻涕,拿袖子擦了擦剛剛流過的眼淚,「豁」的從床上下來,瞪著她,一步一步的逼近她。
「你……你要干什麼?別過來。」小巧顯然是慌了︰「我……我可是太後的人。」
「啪!」這響亮的一記耳光阻隔了她所有沒說完的話,她左臉頰印出了五個紅腫的手指印。
「太後的人?我這一巴掌就是要替太後提醒你,第一,本公主就是死了,也還是你的主子。第二,本公主就是死了,你也還是本公主的奴才。第三,為了奴役你,本公主也會好好的活著,你最好祝願本公主長命百歲。」我咬牙切齒的說。
她怒不可及,一只手捂著臉頰,另一只手就舉起來要還擊︰「你……」,卻硬生生被她一旁的小太監擋了回去,也許是用了太大的力氣,她事先沒有防範,竟然一摔倒在地上。
「有沒有傷到?」那小太監很逾矩的拉下我擋臉的手,左右上下來回的看了一圈,發現我完好無損,他很放心的樣子,卻在那一瞬間,我徹底傻眼了,我很真切的看到了他的臉︰「許航……」
他听到我叫出了他的名字,忙拿袖子遮掩︰「我不是,我不是。」
趴在地上的小巧看到我痛苦的神情,洋洋得意起來︰「這可是新進掖庭當差的許公公,太後已經下旨,這次公主出嫁,他也會在公主陪嫁宮人的名單里,太後讓我轉告公主,最好能安分守己,否則,哪天太後她老人家心情不好,也許賜給公主的就不止一個許公公了。」
「你這個惡毒的女人!」秋娥抱著桌上擺著的,朝地上的小巧撲過去︰「你這個惡毒的女人!我今天非殺了你不可!」
小巧一時嚇得魂飛魄散,什麼脾氣也沒有了,連滾帶爬的掙扎著起來,跑出門去還跳腳沖秋娥喊︰「好樣的,你等著!看你去了中書大人府上還能不能這麼囂張!」
「好了,別追了,難不成你還真能殺了她嗎?」我出言阻止了秋娥,秋娥免不了還是一肚子怨氣︰「哼!今天真是便宜她了。」
以往,秋娥她們的打鬧總能趕走我心里的陰霾,然而,如今,我看著許航,眼淚像活絡的珠子,止不住的往下掉,風月說的對,我現在的樣子,根本不配說認識他,我害了所有對我好的人,最後又很不負責任的要讓他們承受失去我的痛苦。
「你……你怎麼哭了?是脖子上的傷又痛了嗎?」許航見我落淚,便不再遮掩,著急的像熱鍋上的螞蟻,忙扶了我坐下︰「你別光哭啊,到底哪兒疼,你倒是說句話啊。」
我梗咽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只用手指了指自己的心,他便也不再緊張,沉默的在我身邊坐了下來︰「你知道嗎?其實,從我第一次在藥店見到你,我就深深的迷上了你,你說要我振作起來,所以我就發誓要一直很努力,但等我能做到的時候,卻發現你已經不在了,我曾經也以為再也見不到你了,我嘗試過很努力的忘記你,可當我在宮里見到你的時候,我是那麼的開心,原來我一直在自欺欺人。」
「香兒,我為你做任何事,只因為這就是我的幸福,如果你難過,自責,那我所做的一切又有什麼意義呢?我只要你活著,開心快樂的活著,你懂嗎?」他握著我的手,沒有掉一滴淚,卻字字深刻的印在了我的腦海里,我知道這種溫暖的背後,是冰冷的傷害。
「可是……」
「什麼都不要去想,我知道你喜歡司馬將軍,那個孩子是他的,對嗎?」
見我點頭,他反而笑了︰「我一定會想辦法讓你得償所願,欽天監選了日子,你就大膽放心的去,我保證在司馬將軍回來的時候,我一定能夠完璧歸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