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里的涼亭總是顯得格外的清爽,風拂著楊柳很是親和,王元姬拿了繡線坐著,那一堆五顏六色的繡線平鋪在石桌上,被強烈的光線照著,把她看得眼花繚亂的,映兒剛好取了冰鎮的花茶過來,替她挑了幾份素淡的顏色,便順手給那刺眼的繡線收了去,王元姬很不滿的嘟著嘴抗議︰「你這丫頭這樣不願見我穿紅戴綠,打扮的花枝招展一些,莫不是想哪天將軍嫌棄我休了我,你也好做夫人不成?」
「夫人休要取笑,映兒才不稀罕,便讓你做這夫人做到滿頭白發,人見人煩吧。」映兒這邊正與王元姬說笑打趣,那邊先生已授完課業,帶了司馬炎出來,向王元姬拜別。
「炎兒見過娘親。」已經十多歲的小司馬炎,長得儀表堂堂,相貌不凡,而且對王元姬很是孝順恭敬,王元姬見他過來,便迫不及待的迎上去,愛憐的撫模著小司馬炎的額頭︰「炎兒今日的功課溫習的如何?」
「師傅今日教兒子《孟子》一書生于憂患,死于安樂,故天將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餓其體膚,空乏其身,行拂亂其所為,所以動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兒子不願坐享安樂,一定吃得苦中苦,將來做一番經天緯地的大事。」小司馬炎的舉手投足之間,都像極了司馬昭。
王元姬點了點頭,很是寵溺︰「我們的炎兒將來定是個有出息的。」
「小公子聰明好學,每有見解,也都發人深省。」一邊杵著的老夫子滿是贊許,王元姬自然喜不自勝︰「先生辛苦了,犬子日後還許仰仗先生的指點。」
「夫人客氣了,老朽自當盡力而為。」
「奧,對了,不知大將軍府的青溪小姐,課業溫習的如何?」王元姬如同想起一件要緊的事忽而打听起來。
「這……」老夫子支支吾吾的,反倒讓王元姬緊張起來。
「難道是換了新的教書先生麼?」
「這倒不是,只是每次去大將軍府上授課,夫人只是命我在大將軍的書房呆上半日,卻不曾見青溪小姐,所以……也未曾授課。」老夫子面露難色,吞吞吐吐的說︰「還請夫人切莫聲張,否則老朽……」
「先生盡管放寬心,我只是關心那孩子,並不會牽累于先生。」王元姬語罷,便示意映兒包了些碎銀子遞給老夫子,幾番推月兌,他終于還是收下了︰「老夫告辭。」
「先生慢走,炎兒,去送送先生。」
「諾」。
看到小司馬炎走遠了,王元姬這才扭頭對映兒吩咐道︰「快去備轎,我們去大將軍府。」
「諾。」
大將軍府比起以前要氣派的多了,自從夏侯徽病逝,吳雲嫁入府中,便是奢華無度,以前的銅器全部棄之不用,改了金器玉器,奴僕也有十倍不止的增加,光是院子里購置的擺設,便遠遠超出了以前大將軍府上一年的花銷,司馬師未出征時,吳雲尚且忌憚著幾分,不敢肆意,如今怕是誰也不放在眼里了。
王元姬下了轎子,不許門吏們通傳,便徑直走了進去。
正在園子里沒走幾步,遠遠的便瞧見了在假山邊上搭著秋千乘涼的吳雲,她已是婦人的打扮了,容顏也不似未出閣時的素淡了,穿金戴銀自不必說,濃妝艷抹形似煙花之地的女子,而吳雲並未察覺,依舊坐在秋千上微闔著雙眼,兩邊的宮婢頂著毒辣的日頭,緩緩的搖著扇子,而正對面的小女孩蹲在地上,十指鮮血的剝著核桃,王元姬越是走近,心就越發的感到疼痛,那小女孩不是別人,正是司馬師和夏侯徽的幼女青溪啊。
「娘親,剝好了。」小女孩隱忍著手指上的疼痛,顫顫的端著一盒子剝好的核桃。
坐在秋千上的吳雲,卻只是隨意的睜開眼瞥了一眼,便一巴掌把小女孩手中的盒子打翻在地上,幾十顆帶血的核桃仁散落在地上,觸目驚心。
「這麼惡心的東西怎麼吃?小賤蹄子,是不是巴不得我像你親娘一樣早點死啊?還不快撿起來洗干淨,重新再剝?」
「諾。」小女孩跪坐在地上,默默的撿著那些骯髒不堪的核桃仁,沒有哭鬧,也沒有眼淚,似乎是理所應當,每天都會發生的平常事一般。
吳雲還不解氣,一旁杵著的宮婢例行公事一般的呈上來一根細軟的柳條,吳雲抽過來,站起身,朝著地上的小身影便是一鞭子,小女孩悶哼一聲,卻沒有求饒,吳雲頓時怒不可遏︰「小賤蹄子,跟你那死鬼親娘一樣,就知道忍著悶騷,白白的讓我入府受子元哥哥的氣!我讓你不吭聲!小賤蹄子!你求饒啊你!」
柳條的抽打星星點點的落在小女孩的身上,惡毒的話語更讓小女孩哭出了聲音︰「娘親,別打了!娘親,別打了!青溪知錯了!」
「住手!」
對于王元姬的出現,吳雲始料未及,那一鞭子擲出去,顯然是收不回來了,王元姬見狀失了法子,一把就抱住了地上的小女孩,而那一鞭子,不偏不倚的正打在王元姬的胳膊上,王元姬吃痛的咬了牙,此時,映兒也沖了過來,︰「夫人!」
她撩起王元姬的袖口,一條血紅的鞭痕赫然在目。
「嬸母!嬸母!」小女孩悲喜交加,雀躍的在王元姬懷里嗚咽的哭了。
「別哭,嬸母在這兒,沒事了。」王元姬抱著小女孩安慰的撫模著她的後背,小女孩卻在這樣的撫模下疼痛的顫栗著,王元姬意識到小女孩的身上怕是再也沒有一處完好的皮膚了,她撩開小女孩的袖子,各種各樣的新傷舊傷疊加在一起,讓她閉了眼,不忍心再看。
「你這毒婦,怎麼忍心對這麼小的孩子下這麼重的手!」映兒卻是看得義憤填膺,一副要拼個魚死網破的樣子。
吳雲哪里受過丫鬟的謾罵,頓時暴跳如雷,拿著手里的柳條沖著映兒︰「你這狗奴才,定是仗著主子們平日的寵,忘了自己的身份,竟敢到大將軍府上撒潑,對本夫人這般謾罵,便是讓你死上十次也不為過!看我今日便讓你長長記性,免的有一日也欺負到弟妹頭上去!」
「長嫂息怒。」看到映兒要挨打,王元姬顧不得胳膊上的疼,一股碌爬起來擋在映兒身前︰「這丫頭平日里是得了我一些恩寵,有些恃寵生嬌了,待我回去好好教訓她一番便罷了,就不勞煩嫂嫂了。」
「你既如此說,那便罷了。」吳雲收起了柳條,回坐到了秋千上,吩咐道︰「還不快去沏杯茶!」還順勢伸手在小宮婢的腦門上結結實實的指了一把,小宮婢唯唯諾諾的答了聲︰「諾」退下了。
「弟妹不在府上好好的調養著,怎得卻到這冷冷清清的大將軍府上來了?」
「說了不怕嫂嫂笑話,炎兒那孩子頑皮的很,請了先生授課,課業卻不見長進,我瞧著青溪這孩子平日里規矩,便尋思著帶她去府上住一段日子,陪著炎兒讀幾天的書,嫂嫂也能省心不少。」映兒扶著王元姬在一旁坐下,青溪更是寸步不離的捏著王元姬的衣角,躲在王元姬身後。
「看來要讓弟妹空跑一趟了,所謂女子無才便是德嘛,青溪一直沒有長進,我已經把教書先生給辭了。」此時小宮婢已經奉上了茶碗,吳雲一邊喝著,一邊傲慢的對王元姬講著話,瞅都不瞅她一眼。
「嫂嫂若是這樣說,那我便只有告訴子上了,讓他竹簡一封給兄長,讓兄長拿個主意。」
「你少拿他來嚇唬我!」吳雲「豁」的站起身,一把摔碎了手里的茶碗,而一整杯子的茶水全潑到了王元姬身上︰「我告訴你,我不怕他,你若想告訴他,盡管去好了,我還巴不得他早點回來呢。」
「雲兒,你這又是何苦呢?」王元姬**的站在她面前,臉上分不清是茶水還是淚水。
「何苦?我是如何才進的大將軍府,你心里比我清楚。」吳雲喘著粗氣坐回秋千上。
「我知道你心中忿恨,但孩子是無辜的,你若有怨,盡可以撒到我身上,只要你肯讓我帶走青溪。」說到底,王元姬心里對吳雲是有愧的,當年為了救夏侯徽而極力促成的這樁失敗的婚姻,也是她心里的結。
「休想,還不快帶小姐回房。」得了吳雲的吩咐,兩個小宮婢便上前去拽青溪,可青溪哪里肯屈服,她拼了命的拽著王元姬的衣裙,哭喊著︰「嬸母救我!我不回去!嬸母救我!」
「松手!」王元姬怒瞪著宮婢們,兩個小宮婢遲疑的松了手。
「將軍府的糧食把你們一個個的喂傻了麼?我說帶小姐回房,難道要本夫人親自動手麼?」
小宮婢們不敢再遲疑,死死的拖著青溪往房里走,王元姬和映兒是無論如何也不肯的,拉扯之間,小宮婢們的力氣是更大一些的,王元姬被稍胖一些的宮婢虛晃了一下,重心不穩,腳下一滑,竟摔了出去,不偏不倚的正摔到假山邊上的荷花池里。
「夫人!夫人!」听到映兒喊著,噗通一聲跳進池塘里,吳雲方才緩過神來︰「還愣著干嘛,快點救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