綠竹忽然笑起來。殢獍曉
非管不可？何雨澤納悶起來，在他的印象中，自己在這個游戲里，並沒有跟這個叫做綠竹的人打過交道啊？可是此時此刻，就像一個溺水的人抓住一根救命稻草，他幾乎沒有多想就叫出聲來︰「大神，救我！」
「何雨澤，你太自把自為了。我很失望。」
綠竹忽然叫出何雨澤的真名。
何雨澤大吃一驚！
「我原本以為你是一把暫時歸鞘的劍，所以一直在容忍你，容忍你的頹廢，你的失落。因為我認為，人需要一個療傷的地方。我願意提供這樣一個地方給你，等你傷勢痊愈，等你重新出發。」
綠竹靜靜地說話，他的聲調不高，可是一句比一句讓何雨澤心驚，一個人，只有一個人，有資格有立場跟他說這種話！
「但是我沒想到，你心里的疙瘩竟然會糾纏得這樣深……你知不知道，其實她一直在等你？」綠竹的語調里，帶著一絲絲可能連他本人都察覺不到的憐惜，「她早就放下了，可你還沒放下。她理解你，等著你放下。可你卻因為個人的成見，一走了之。」
綠竹所說的「她」，毫無疑問就是溫靖——
「程先生，我——」何雨澤嗓子發干，只喚了程喻文一句，就再也說不下去。
他忘不了。
忘不了兩年前，失業半年的他，到處投簡歷無門，最後幾乎不抱希望地來到XT的面試現場。
機緣巧合地，是程喻文親自面試的他。本來印象中應該高高在上的程氏總裁，卻是一個溫潤如玉的謙謙君子，他的笑容舒雅慵懶，帶著無盡的高貴。他的話不多，卻非常有分量，而且無視了自己t恤牛仔褲夾趾涼拖就來應聘的失禮，當場拍板讓他加入XT。
然後，他才有了一個安身之所。
他可以懷疑張卯月是受了溫靖的指使接近自己，收攏自己。但他絕對不會懷疑程喻文。
所以，當程喻文說出︰「我很失望。」時，何雨澤滿心千言萬語，只是沒法說出口來。
他該怎麼辦？！他討厭溫靖，忘不了她給自己的屈辱；可是，他也不是忘恩負義的小人，他絕對不能讓程喻文失望。
他該怎麼辦！
「何雨澤，你什麼都不知道。你以為靖姐是拋棄飛訊飛上枝頭，其實她是被傅銘和韓青蘿聯手趕出來的！」
張卯月氣沖沖的一句話，再次在何雨澤心中驚起驚濤駭浪。
「你說什麼——」
溫靖竟然是被趕出來的！
可是，她從來沒有在他面前提過哪怕一個字！何雨澤離開那個圈子太久了，他以前的人脈已經全部斷掉，竟然對此毫不知情。而他一眨眼，溫靖的形容就可以出現在自己面前︰她的肌膚細膩白皙，黑白分明的眼楮靈活動人，笑起來，總是給人安靜舒服的感覺——
再然後，是她在羽毛球場上，明知對手實力比自己要強，還是倔強地迎難而上。像被雪壓著的竹子，只要有機會，總會恢復到挺拔的模樣……哪怕她的腳踝月兌臼了，哪怕面對安逸辰的威脅，她的腰總是挺得直直的，頭總是仰得高高的，嘴角總是帶著笑意。
「飛訊業績不好，董事會要炒掉傅銘。傅銘就拿溫靖做了替罪羔羊，她從大學開始就做網游了，飛訊等于是她一手一腳帶大的孩子，你以為她會舍得拋棄飛訊嗎？是因為有保密協議綁在她身上，所以她一年之內不能進入有關網游的行業，迫于無奈才去了XT！」張卯月竹筒倒豆子一樣， 里啪啦全說了出來，他一向沉默寡言，今天卻大反常態。
他說︰「她是個女人，跌倒了卻能夠這麼快爬起來。你呢？你算什麼東西？你的公司被賣掉之後，總算還有補償費吧？溫靖有沒有？傅銘和韓青蘿恨不得吃掉她！你的失敗很痛苦，難道溫靖就不痛苦？可她選擇了笑著去面對！」
「而且，華南區的業績一向不好。溫靖如果這個季度做不下去，那麼就要被炒掉了。」
何雨澤聞言又是一驚，他今天晚上，似乎已經被各種消息震驚了很多次。他抬頭對程喻文說︰「程先生，不，你不會……」
程喻文知道他的意思，馬上否認︰「那是公司的規定，她是銷售職位，跟你的技術職位不一樣，那是有業績要求的。我不能為了一個人破例。」
那就是說，溫靖已經沒有退路了……
可她還在笑！
「她……她為什麼不跟我說……」何雨澤茫然地道，「我又不是不講理的人……」
「我不認為你在對她的問題上講道理，你根本就是有偏見！」
想起剛才的甩袖而去，張卯月還憤憤不已。
程喻文長嘆︰「華南區，必須擰成一股繩，才可以度過這個難關啊。」
布雨行雲怔怔地站在當地。
過了十秒。
又過了三十秒。
……他憑空消失了……
「他下線了！」張卯月跳起來。
「讓他去吧。他其實是個聰明人，只是之前一直鑽了牛角尖。等他想通了，自然就會回來了。」程喻文淡淡地說，「現階段，他是對溫靖最有用的人。比你我還有用。」
「哼，沒想到你消息竟然這麼靈通。」張卯月悻悻地道，「這件事我自己可以解決！」
「在游戲里，你是大神。可是光是把他殺出游戲有什麼用，還得我這個老板壓一壓才行吧。」程喻文仍然淡淡的，「你也下線吧，開了個斗神號上來也不怕惹眼。」
世界頻道里，如今還在吵吵嚷嚷。有人聲稱自己見到了斗神本人，更多的人，則聞風正在趕來海岸四番街。張卯月再不走，恐怕這場鬧劇就沒法收場了。
張卯月下線了，程喻文也退出了游戲，長長地嘆了口氣。紐約長島的豪宅區靜謐安寧，跟曼哈頓的繁華形成兩個鮮明對比的世界。程喻嘉今天再次召開天使基金的董事會……不知道那小子鎮得住那些老家伙不。
雖然這三年來，程喻嘉成長了很多，可他畢竟年輕，有些場合還是必須自己親自出馬。
有護士敲門進來︰「程先生，到時間吃藥了。」
「好，我來了。」
燈光下，程喻文的臉色竟然有些蒼白。
……
星期一一早，天色清朗，萬里無雲。
溫靖穿著白色軟緞襯衫，底下一條黑色暗紋修身的魚尾裙，搭配著材質極好的菲拉格慕單鞋，長發燙成微卷的大波浪，直垂到線條優美的背部。整個人顯得既嫵媚又優雅。
「靖姐，你真漂亮！」陳冰由衷地贊嘆。
一輛銀灰色的奧迪A5開到嘉信茂廣場辦公樓門前，恰好停在她們二人面前。玻璃窗打開，露出蘇寒精精神神的臉。
「靖姐！今天就讓我來做你的司機吧！」蘇寒說，他的旁邊坐著技術支持衛山南，比起蘇寒的淡定，衛山南有點兒緊張。
「靖……靖姐！」
「沒關系，阿Rain不在，你只要照著材料介紹我們的東西，那就足夠了。」
今天到場的一共有七個競爭對手，而啟發集團的七位老大，也都會同時到場。在听完這一場也就是最後一場的介紹會之後，他們就要上交標書，封存標書，進入競標環節。
審核標書需要三天，這三天，審核小組會進入全封閉狀態，手機電腦一律收繳，為的就是防止有人做手腳。
可以說，成敗就看今天了。
這七個人里，一把手周總目前保持中立的，技術中心的裴博士，辦公室的彭主任，都會站在XT一邊。那麼只需要多爭取一個人的支持，這個單子就到手了……
事實上，溫靖鎖定的真正對手，只有威爾公司一個。
看安逸辰那自信而張狂的模樣，難道他已經勝券在握？
溫靖她們正準備上車，身後忽然傳來一句甕聲甕氣的話︰「不好意思，我遲到了！」
聲音低沉而富有磁性。
溫靖的瞳仁驀地收縮一下，她回過頭來，陳冰的驚呼縈繞耳邊︰「你是誰？！」
「是我啊，你不認得我了？陳冰？」
刮了大胡子的何雨澤，比想象中的更俊朗。他鼻如懸膽，目如朗星，線條分明的嘴唇透著剛毅，一如溫靖記憶中那個贏客的CEO。他穿著淡藍色條紋的金利來襯衫，黑色的修長西褲，手里拿了一個電腦包，一輛紅色出租車剛剛離開大廈，看樣子，他是打車趕來的。
陳冰看了又看，眼楮越瞪越大，最後不敢相信地掩嘴叫︰「你是阿Rain？！」
「天啊，阿Rain，我們都不認得你了！」不光是陳冰，蘇寒和衛山南都大跌眼鏡。
比起他們幾個，早就見過何雨澤廬山真面目的溫靖淡定得多，她微笑頷首道︰「趕來了就好。那麼我們出發吧。」
五個人，奧迪A5車廂寬大，坐起來倒一點都不擁擠。陳冰被夾在溫靖和何雨澤中間，兀自滴溜溜轉著看何雨澤，不住發出陣陣驚嘆。
何雨澤笑道︰「怎麼了？」
「阿Rain，沒想到你竟然這麼帥！」陳冰說罷有些不好意思，又拉上溫靖墊背，「靖姐，怎麼你好像一點都不驚訝？」
「我早就知道阿Rain是個帥哥了呀。」溫靖笑吟吟地道。
陳冰詫異︰「啊！怎麼知道！你們以前認識？可阿Rain來公司的時候就是大胡子了啊，我看過以前的檔案照片！」
何雨澤頓時向溫靖看過來，他們之間的恩怨，溫靖從來沒有在公司人面前提過半個字。
溫靖笑容不變︰「用不著見到，猜都猜得出來。阿Rain的面部輪廓很好看啊，所以，他的樣貌一定不會差，美人在骨不在皮嘛。」
何雨澤看著溫靖，心中驀然涌上一陣暖流。她從來都不是一個出賣**的人，這一次，也不例外。
陳冰恍然大悟，而溫靖看到何雨澤眼底透露出來的笑意，她回報善意的一笑。
……
因為路上這麼一打岔，等到XT一行人趕到啟發集團的時候，包括威爾公司在內已經有三個公司講完了。
溫靖看看時間，才上午十點鐘。
怎麼那麼快？！
就算另外兩家是陪跑，可是也未免太敷衍了吧？
手機震動起來，溫靖低頭一看，是朱燁發過來的信息︰「威爾發揮很好，你們要努力，機會都是爭取回來的。」
溫靖了然，她回了「謝謝」兩個字過去。朱燁的聲音，就是彭主任的聲音，既然彭主任說他們還有機會，那麼威爾公司的工作應該還沒有做到位。
又在台下坐了一會兒，溫靖就看出點端倪了。
分管生產的崔副總，今天儼然取代裴博士，成了大炮一樣的人物。面對詳盡的軟件說明，他一會兒問操作，一會兒問系統兼容性，挑三揀四儼然市場上買菜的師女乃。那家小企業的技術人員被問得面紅耳赤，等到結結巴巴地說完之後，逃也似的離開了講台。
可偏偏沒有任何人有立場讓崔副總收斂一點，人家是買家，而且問的問題都很有針對性，那是對自己的企業負責！
第四家說完之後，是一個短暫的休息。溫靖吩咐了陳冰幾句，陳冰領會地點頭，去了洗手間。
回來時陳冰就趴在溫靖的耳邊低聲說︰「崔副總和黃副總，都在走廊下面抽煙呢！」
溫靖點點頭。
看來這崔副總和黃副總，就是安逸辰的人了。二對二，周總還沒有表態，剩下的兩個副總，都是唯周總馬首是瞻，這樣說來，他們兩個公司勢均力敵。
休息五分鐘之後，就輪到XT了。
主講人由溫靖親自擔任，她手中拿著一支激光筆，底下衛山南調出了PPT，然後溫靖就不疾不徐地開始了自己產品的介紹。
「……XT公司是最先把這套ERP軟件進行本土化的公司。事實上，在業界如今早就承認，XT公司的軟件，是公認的行業內標準。」
「不好意思，我有問題。」
果然，沒說兩句話，那位崔副總就舉起手來了！溫靖心中早就做好心理準備，她帶著禮節性的微笑，示意崔副總發問。
「您說XT是最早的公司，但是，最早的，並不等于最好的。最早的手機是摩托羅拉公司出產的，可是如今大家都在用隻果，摩托羅拉連手機業務都開展不下去了。所以溫小姐，我建議您不如拋開過去的老黃歷，說說現在吧。」
崔副總說話，帶著質問，帶著質疑，更帶著一絲絲調侃。
台下有人悶悶地偷笑。
崔副總想要引導溫靖的介紹節奏，如果溫靖照著他的話，果真跳開了這段公司歷史而說現狀，那麼肯定還有另外一個更難堪的問題等著她。
溫靖可沒有興趣被人牽著鼻子走，她笑了笑，輕描淡寫地道︰「不愧是負責抓生產的能人，崔副總總是這樣追求效率。我們XT公司的這套行業標準，可不光存在著過去，在今年最新的行業大會上，大家也一致確認會繼續沿用這套標準。嗯，這樣說吧，其實XT公司，始終如一地，都一直保持著行業的領先地位。下面就由我們的技術總監何雨澤，來為大家介紹一下這套軟件的先進之處。」
不會吹灰之力地，溫靖就把崔副總的刁難給輕輕卸走了。
在崔副總發問的時候，安逸辰原本坐在會議室最角落處，嘴角含笑，志得意滿。但隨著溫靖的講話，他的笑意漸漸消失。
而等到器宇軒昂的何雨澤走到台上，開始精彩紛呈的講解時，安逸辰的表情，前所未有地嚴肅起來。
「這個人是誰？」
安逸辰的情報網里，XT公司一直負責技術的都是衛山南，而那個老實木訥的男人，安逸辰從來都沒有放在心上過。可是現在這個男人……憑著多年商海的靈敏嗅覺，安逸辰幾乎一眼就看得出，他不是個簡單角色！
那是一種強者遇到強者的第六感。
可是讓他失望的是，身邊人比他更茫然︰「這個人？我不認識啊，他是新來的嗎？」
就憑這一句，安逸辰就下了炒掉那下屬的決心。台上的何雨澤，隨著講話的深入，漸漸地把全場的視線都聚攏過來，他的言語帶著魔力，就連崔副總，也忘記了發問，聚精會神地听著他講話，時不時點點頭。
安逸辰的目光移到台下，以優雅的姿態，彷如修竹般端坐如儀的溫靖身上。
溫靖……居然藏了這麼一把秘密武器。
「可是……溫靖，你認為你會那麼簡單地，就贏得這張單嗎？」安逸辰低聲自語。
等到何雨澤講完自己的部分之後，會議室里響起了雷鳴般的掌聲。而何雨澤嘴角帶著自信的笑容，眼中光芒四射，迫人的氣場，就那麼自然而然地在何雨澤身上散發出來，引人矚目。如果說，剛才從天而降的何雨澤，是放段願意融合到集體里面的話，那麼此時此刻的他，才是昔日那個做單無數，披荊斬棘的英雄！
何雨澤在掌聲中把話筒交還溫靖，溫靖來到台上，笑容璀璨︰「以上是我們XT的軟件介紹……」
這一次，崔副總老實多了，沒有再發問。溫靖可以順利地把自己的稿子講完，她一邊說著話，一邊仔細觀察台下七個啟發集團最高決策層的表現。
彭主任和裴博士都目光專注，帶著贊賞的笑容。黃副總心不在焉，溫靖知道他是威爾公司的鐵桿支持者；崔副總表情復雜，滿不是滋味，偶爾瞟幾眼黃副總卻隱隱帶著不滿……難道說崔副總是被黃副總忽悠過來當大炮的？很有可能……
負責人事的邢副總和負責財務的李副總，都是一副等著開飯的模樣，目光瞟的方向，要麼是溫靖的修長大腿，要麼就是周總的臉……
他們二人，都是周總的心月復，也是萬年人精。不會被任何一個乙方收買，只看周總眼色行事。
溫靖的目光落在周總身上，心中突然咯 一下。
周總的嘴角，微微撇著，充滿不屑！
難道說！安逸辰的爪子竟然那麼長，伸到了周總這里嗎？！
溫靖心中微驚，臉上卻不動聲色，依然精彩地完成了自己的講話。並且再次獲得了雷鳴般的掌聲。
接下來是剩下的兩家競標者上台，崔副總的失常，只是一時反常，第六家第七家競標者的技術人員再也沒有何雨澤這樣的魔力，可以震住崔副總。于是崔副總再次恢復成咄咄逼人的狀態，挑肥揀瘦地，把那兩家公司折騰得夠嗆。
到最後，就是收標書的時候。
七家競標者，只有排名前三的三家，有資格上交標書。然後等到三天之後，競標結果才公布出來，只有一家可以中選，獨吞這個一千萬美元的大單。
各家代表都引頸以待，畢竟除了威爾和XT，還剩下一個入選名額不是。哪怕爭取不到啟發這個單，但是可以進入選標的環節，也足以成為壯大公司聲勢的資本。到時候到外面做單，說出去也是一項資歷。
「經過決策層研究，有資格上交標書的企業，第一名，威爾中國有限公司。」
安逸辰翹起嘴角，雙眸熠熠發光，一副意料之中的模樣。他的手下在旁邊發出低低的一聲「yes」，被安逸辰眼楮一瞪，趕緊乖乖坐好。
「第二名，景泰有限公司。」
會場內頓時有了小小的騷動。
「咦！」
「怎麼第二名是景泰？！不是XT嗎？」
在大家看來，XT和威爾公司的表現只在伯仲之間，誰是第一誰是第二，一點都不稀奇。可是這個景泰公司是第一家上場宣講的公司，各方面都只是一般般，即使佔了印象分，也不會比XT公司還好啊！
溫靖的心，卻哇涼哇涼地，周總的撇嘴，逃不過她的眼楮。
同樣逃不過她的眼楮的，是周總秘書悄悄地遞給會議主持人的一張小小的條子。
周總他，原來並不是沒有偏向的！只不過這只老狐狸，一直在裝傻充愣而已！他真正的意向，寫在這張小條子上！
至于周總支持的是哪家供應商——溫靖用腳後跟都可以想到，是威爾。選了那麼兩家跟威爾差距甚大的供應商來進入審標環節，到時候關在啟發小黑屋里的審標人員，哪怕是傻子都懂得選威爾公司。
眼看著主持人嘴唇翕動著，就要念出第三家供應商的名字，溫靖眼前的希望，一點一點地湮滅。
她知道，這第三家供應商，絕對不會是XT。溫靖卻沒有發現，此時的周總卻並沒有看著主持人，而是拿起了手機。當他看到手機內容時，眼神一陣閃動。
「第三家……」
「小項，」周總忽然舉手示意，主持人愕然停了口，大家的視線刷的一下，都集中在周總身上。周總氣定神閑地站起來，帶著大將之風，「這第三家企業，也是最後一家，意義重大。就由我來親自宣布吧。」
乖覺的主持人趕緊把話筒遞到周總嘴邊。
周總目光盯著會議室最後面屋頂上掛著的學習八榮八恥橫幅標語，目光堅定，一字一頓地念道︰「XT中國有限公司！」
耳邊傳來陳冰和蘇寒輕輕的擊掌祝賀，溫靖愣愣地，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們入選了！
具備了入選資格，他們就要上交標書，進入審標環節……萬里長征，如今離勝利只剩一步之遙！
可是，到底是什麼令周總突然改變了主意呢？溫靖打死都不相信什麼意義重大雲雲，周總親口宣布第三家供應商名字。那麼是誰，有那麼大的能量，讓周總放棄了原本的想法，並且親口提名了XT？
會議室里忙亂起來，陳冰和蘇寒聯袂去交標書去了，大家紛紛離場。溫靖腦海翻騰，一直思考著這個問題，信馬由韁地走出會議室。
「溫靖，想不到你還真有兩下子！」直到安逸辰陰鷙的聲音，把她拉回現實中，「居然連周總也被你搞定了……」
陽光下，安逸辰原本俊俏的五官顯得有些扭曲。
別說是溫靖，就連安逸辰也想不明白。周總的母親長年臥病在床，他好不容易才查到一個擅長看骨科的老中醫，牽線搭橋為周總母親針灸治療。結果，醫生看了，兩萬塊錢的購物卡也送出去了，最終得到的，卻只有這麼個結果。
雖然說威爾公司也順利過了關，但接下來是審查組的時間。這樣看來，安逸辰還得安排上下人手去打點審查組，偏偏那些小組成員他沒有下過功夫，並且今天下午就要送進賓館里面，收繳手機了……安逸辰急著去亡羊補牢，在諷刺了溫靖一句之後，就匆匆忙忙地離開。
蘇寒興高采烈地去開車，陳冰在溫靖耳邊低聲匯報︰「剛才裴博士發了信息給我，說那天跟我們一起吃飯的小秦被選進了審查小組。另外還有那誰……還有……還有……」
溫靖听著陳冰的匯報，不住點頭。
她抬眼見何雨澤還站在啟發大堂那幅價值連城的嶺南派名畫底下發呆，就露出了微笑，走上前去。
「在想什麼呢？」
「……沒什麼。」
也許是不習慣跟溫靖這樣平心靜氣地對話，何雨澤的神情有些不自然。
「羽毛球混雙決賽在下個星期六，我的腳已經恢復得差不多了。要不要這幾天恢復訓練，找找狀態？」
輕柔的話語，像母親溫柔的手拂過何雨澤耳邊，何雨澤低下頭，比他矮一個頭的女子，有著溫潤的微笑和玲瓏的身段。
他心底涌起一陣淡淡的悸動，說︰「溫靖，我……以前是我魯莽了，對不起。」
「你不用對我道歉。」溫靖搖搖頭，「贏客的事……是我們過分了。只不過，過去的終將過去，以後我們，就要擰成一股繩。」
何雨澤點點頭，收起了惆悵感傷，轉臉道︰「那麼明天晚上，我們到體育館去吧。反正都已經坐亞望冠了，說不定有意外收獲呢。」
蘇寒已經把車子開了過來，在門口按著喇叭。陳冰招呼著名畫前的二人︰「靖姐！阿Rain！快點兒！」
這丫頭，在啟發混得日子長，居然好像在自己家里一樣放肆起來。溫靖搖搖頭，看來陳冰還需要錘煉才行。
「溫靖，我們走吧。」何雨澤說。
——不過，現在她的身邊，好歹已經有了一個不用錘煉就可以放心使用的人。
溫靖嘴角翹起彎彎的弧度，干脆利落地說︰「好。」
何雨澤來到車子後面，打開車門，溫靖低頭上了車。
蘇寒的駕駛技術很好，車子平穩地開出了啟發廠區，上了高速公路。
車開到半路，陳冰突然呢一拍大腿︰「靖姐，我們今晚要不要一起吃飯，慶祝一下！」
溫靖搖頭︰「不要了，只不過是有了送審資格而已，還是等簽了合同之後，我再請大家去唱K吧！」
「這樣啊……」陳冰毫不掩飾自己的失望，雖然說沒有簽合同，但今天可是她入職以來一直屢敗屢戰的郁悶生涯里一次長足的進展。
何雨澤沉聲說︰「勝不驕敗不餒，才是一個好的銷售。」
于是陳冰不吭聲了。
安靜了沒五分鐘，陳冰到底還是跟衛山南和蘇寒商量起到哪兒去吃稀罕的東北大魚火鍋。
溫靖听著車廂里的嘰喳聲，當陳冰再次邀請她的時候，她還是溫和而堅定地搖頭拒絕。
她今天另外有地方要去。
天藍網吧，因為暑假剛剛結束的關系，人氣沒有之前那樣旺，偌大的網吧有一半的機子在空著。傍晚時分，包子捧了一碗康師傅紅燒牛肉面，邊吃邊看韓劇。
正看到男主角發現女主是自己失散多年的妹妹，兩張整容過度而極度相似的臉擁在屏幕前哭得涕淚縱橫，一個熟悉的頎長身影忽然在包子面前飄過。包子下意識地瞟了那邊一眼。
可是前台前面的空地沒有人，最近的一排機子上幾個家伙正在玩LOL，不像起來上過廁所的模樣。
「奇怪……」包子跟自己說，「難道剛才是幻覺？」
「包子！」
冷不防頭頂傳來清脆的聲音，把包子嚇了一跳。她抬眼一望，頓時又驚又喜︰「靖姐！」
可溫靖的臉色，看起來卻有點陰晴不定。
「老板呢？」
她在網吧里轉了一圈，沒找到程喻文。
在雅加達分手的時候，他明明跟自己說，可以在這里找到他的……這個家伙，又跑到哪里去了？
包子不知道溫靖和程喻文之間已經有了很多糾葛，在她的心目中，還停留在當初溫靖和程喻文大吵，然後被張卯月強行帶走那一幕上。她臉色發白，勉強笑道︰「靖姐，你還在生老板的氣？」
「哦，不，啊……沒有……」溫靖無端有了不好的第六感，她敷衍地回答著包子的問題，又問︰「老板在這里嗎？」
「老板最近沒有回來啊。」包子想了想，「工資按月打過來，算起來，他走了差不多兩個月了。不知道哪兒閑逛去了呢？」
包子話音未落，溫靖已經拔足跑上了樓。
淺色的實木大門，橫亙眼前，可當溫靖一口氣跑到樓上，面對這曾經無數次進出的橡木門時，忽然無端生出一股膽怯。
她站在門前，閉上眼楮，幾乎馬上，眼前就浮現出程喻文那張帶著懶洋洋微笑，似乎萬事不在意的臉。
那修長的眉，那高挺的鼻，那弧線優美，有著細細絨毛的唇，還有那雙深邃流轉的眼眸……
那時候的程喻文，還不是高高在上，富可敵國的程氏總裁。在她心目中，他只是一個游戲玩得很牛逼的網吧老板。
他對自己說︰「你知道在哪里可以找到我。」
可他卻食言了。
打開門，房間里空空蕩蕩地，帶著一股久未住人的淡淡霉味。超大背投電視用罩子覆蓋著，茶幾上的果盤倒扣在一角。溫靖的心房好像被人挖走了一塊，她下意識地穿過客廳向右拐——那是兩個月前她住的地方。
門沒有鎖，輕輕一轉就打開了。
房間里的被子疊得整整齊齊，書桌上她慣常看的幾本書，都摞在一起。她的私人物品，都毫發無損地放在床頭櫃上，好像在等待自己主人歸來。
溫靖走得匆忙，又沒有收拾方將的習慣。這個房間，程喻文一定曾經收拾過。
溫靖茫然四顧，一直看到沒什麼地方好看了，這才轉身。
叮鈴鈴。
電話聲從程喻文的書房傳出來，程喻文的固定電話裝在書房里，溫靖以前只以為是他的怪癖。如今想來，應當是為了方便處理程氏業務所設。
她遲疑了一下，停下腳步。那電話鈴聲卻不依不饒地，一直響著。溫靖轉了個彎，拐進了程喻文的書房。
這是她第一次進這個房間，因為在屋子的另外一個死角，所以即使在平時，溫靖也沒辦法看到這房間里的情形。如今她一踏足這里，就吃了一驚。
頂天立地的三面實木書架，滿滿的都是書。架設了小梯子方便取閱。正中央一張實木書桌，上面一個養萬年青的大玻璃缸。如今萬年青已經移走，只剩下一個透明的缸子放在那里。書桌收拾得很干淨，顯然是常常用的。
藏書里面，不乏珍本善本，上面加蓋了玻璃罩子防塵。光是這些藏書，就證明程喻文的豐厚身家。
電話鈴聲仍然在繼續響，溫靖走近書桌，拿起電話，試探性地說道︰「喂。」
「請問，是溫靖小姐嗎？」
電話那頭傳來年輕的男人聲音，跟程喻文聲音有點像，卻沒有他的溫雅，而是帶了些許金屬質感。
溫靖詫異，她沒想到這個電話是找自己的，就下意識地反問︰「你是誰？你怎麼知道我在這里？」
「他的房子裝了監控設備，通過私人衛星直接傳送紐約家里。你一進門，我就知道你來了。我是程喻嘉。」
原來是他！
溫靖腦海里，浮現出幾年前她去美國時見到的程喻嘉的面容︰精精神神的短發，修長的眉，端正的鼻子，刀鑿斧刻的面容，非常俊俏。一雙眼楮宛若深潭，深不見底。
程喻嘉是麻省理工的高材生，學的是數學，為人也像方程式一樣嚴謹方正，不苟言笑。
「程喻文還在紐約？」
程喻嘉沉默了一下下，才道︰「事實上，我的人已經到了樓下，來接你去見他。」
黑色的豪華房車，像暗夜出現的幽靈，無聲無息地包圍了天藍網吧。溫靖放下電話時，那些穿著黑色西服，帶著墨鏡的男人們，已經來到了三樓。
「溫小姐，請你跟我們走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