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知真細細端詳著高姨娘,這個女人長得是很美的,性子雖不比王氏那般內斂,也沒有唐知儀那般口蜜月復劍,卻也不至于像唐知茹跟李姨娘那種不成氣候的草包。
「我想高姨娘現在出現在這兒,斷不會是湊巧吧。」唐知真小步靠近她,臉上閃現著善意的笑容,只是目光中那道仿佛能貫穿一切看清一切的光芒卻讓人不敢直視。
「二小姐果然是聰明人。」高姨娘被唐知真拆穿,詫異只是轉瞬發生的事,高姨娘很快便平復了心情。既然她也察覺到了,那麼便開門見山賭一把好了。「我是特意找二小姐,有事相求的。」
「何必說求這麼嚴重的話呢,都是一家人,有什麼需要幫忙的就直說好了,只要不是什麼傷天害理,是我力所能及的事,都是可以的。」
高姨娘听不出她這番話里有哪一句是真心的,哪一句是虛情假意,可少說她也活了三十多年了,話不可盡信這道理高姨娘還是懂的。
「這兩天听下人們說起前些日子,你們在安福堂里鬧了一場,听聞老太太是因為二小姐救治才清醒過來的,可有此事?」
唐知真已經有九成把握猜到高姨娘的來意,卻默不作聲點點頭。
「府上不少丫鬟婆子皆在議論二小姐的醫術,就連安福堂的丫鬟婆子也嘖嘖稱奇,我想著你能不能幫我把個脈,看看是不是真的……注定沒有兒女命?」
唐知真心中再三衡量,反正王青琳這陣子已經夠麻煩了,再為她添點事兒也算不了什麼吧?
「若是高姨娘信得過知真,知真自然是樂意的。」
高姨娘聞言開心的把手伸到唐知真面前,唐知真輕輕搭上她的脈搏,半響過後,唐知真臉色略顯凝重,她開始慢慢掃視高姨娘身上的衣服飾物,又湊近嗅了嗅,只聞到一絲若有似無的香氣。
高姨娘見唐知真舉止詭異,心直往下沉,謹慎問道︰「怎……怎麼了?」
「姨娘身上的特殊香氣不知是何物所散發?」
沒想到唐知真問的是這個,高姨娘略顯窘態,躊躇道︰「這……這個……」
「這香氣是關鍵,若是姨娘還想要孩子的話,最好說實話吧。」
高姨娘這才意識到困住了她,斷了她的兒女夢的答案已經離她很近了。她臉上血色稍退,豐盈的朱唇微微顫抖︰「這兒有些不方便,二小姐可否隨我來。」
唐知真點頭,跟在高姨娘身後不緊不慢走著。
進了房間後,高姨娘堅決要凝竹火蓮退下,二婢不肯,唐知真也沒有什麼表示,高姨娘無奈之下便開始寬衣解帶。
「哇,這兒全是女的,你月兌光了也沒人想看呀!」火蓮忙捂住唐知真的眼,順便捂住自己的眼,只是中指跟食指間開了一道大大的縫,賊兮兮的眼神讓凝竹忍不住敲了她的腦袋一記。「凝竹你這暴力女,小心以後嫁不出去!」
唐知真撥開火蓮的手,全副注意力都在高姨娘肚臍處。其實高姨娘只是把上衣撈到腰部上一點的地方,火蓮根本就是瞎嚷叫。
唐知真踫了踫高姨娘嵌在肚臍里的綠寶石珠子,那絲淡淡的香氣濃郁了幾分,唐知真馬上皺起眉,冷冷道︰「是誰教你這樣做的?」
「我還是歌姬時,偶然間結識了老爺,那時他身邊已經有王青琳了。當時的他俊朗儒雅,風度翩翩,我便無法自已栽進去了。後來王青琳說是與我投緣,又說老爺對我也是有些意思的,她近幾年肚皮沒什麼消息,總不能讓老爺後繼無人……」
高姨娘突然發現自己這話是直接把唐知禮撇除在子嗣之外了,便覺得有些不妥,唐知真早就知道這家子的人沒一個當她哥是親人,也就見怪不怪,示意高姨娘繼續說下去。
「後來王青琳說老爺是個專情的丈夫,不願意讓她傷心難過便壓制了自己對我的喜歡,她是怎麼勸也勸不了。後來實在沒轍了,她說她還有唯一一個方法,就是不知道我肯不肯。」說到這兒,高姨娘有些淒然的苦笑,指尖踫著肚臍上幾乎已經與她融為一體的寶石。
唐知真順著她的話推下去,道︰「結果你信了她,答應用妓院里的女子用來勾引男人的伎倆,將融有麝香的珠子瓖在肚臍,成功跟了爹對嗎?」
高姨娘恍然點頭。王氏說過這珠子是駐顏聖品,散發出的香氣也能吸引異性,最好不要取下來,所以她一嵌便嵌了十來年。
「沒錯,麝香是有催情的功用,這且這珠子還融合了高麗參鹿茸等名貴藥材,能使人膚如凝脂,肌香甜蜜,可一旦時間久了,是會導致女人終生不孕的。不過,這可是已經失傳已久的絕育方子,她是怎麼得來的呢?」
這玩意叫了肚珠,很久以前是青樓女子用來吸引賓客及避孕用的,不過失傳以後便鮮少有人提起,漸漸的便也不為人知了。高姨娘即便身在風月場所,不清楚這玩意的功效也不算稀奇。
高姨娘徹底白了臉︰「想不到她竟然這麼毒,想當初明明是她親自為我們拉針引線,現如今為何又要這樣殘忍待我?自從老爺納了我進門以後,所有人都說老爺有眼無珠,納了一個婊子當妾當寶,罵名全是沖著我而來,老爺因而也漸漸的對我冷淡了不少。」
「你們認識這麼久了,她是怎麼樣的人你不是最清楚的麼。其實吧,這些年來受害的人又豈止高姨娘一人,相信知真兄妹倆的事你也是心底清楚的,為達目的她可以犧牲一切,把其他人都不當一回事。中蜀尤其講究門第,堂堂相爺納了一個低下的歌姬當侍妾,這一度淪為盛京里的飯後笑料,試問其他門第好一點的人家還願意把閨女送進相府嗎?」
留在身邊的這個是身份地位不值一提的小角色,用以擋住外面的鶯鶯燕燕,對王青琳而言百利而無一害,尤其這人還被她弄成了不會下蛋的母雞,對她根本構不成威脅,真是萬全之策!說不定當初唐守國與高姨娘的結識,還是王青琳精心安排的呢。
「怪不得我剛進相府,表面上她便以各種名義拉攏我,實際上是對我處處制肘,原來都是她的詭計。」高姨娘憤恨的目光快要噴出火來,她早該想到王青琳這種出身高貴自視甚高的人,不可能跟她一個小歌姬有什麼姐妹情的。
當初高姨娘也懷疑過王氏對她下了避子藥,可疑心一直是放在衣食住行上的,尤其是膳食方面格外留神,可沒料到王氏竟然在她還沒入府前便籌謀好了一切,自己入府後再怎麼小心那也是徒勞之舉,興許王氏還覺著整日讓她神經緊繃,疑神疑鬼的甚是歡喜呢。
不成,為了進相府的門她已經什麼都沒有了,今後決不能再像無根的蒲公英般任人欺凌,她需要力量,變得強大的力量。
想到自己可能終身不孕,高姨娘驚慌的抓住唐知真,問道︰「還有辦法挽回嗎?我真的再也懷不了孩子了嗎?」
「姨娘莫急。」唐知真拉下她的衣裳,摁著她坐下。「這了肚珠之所以有絕孕的效用,是因為麝香的毒侵入督脈,只要把毒解了再好生調養身體,生十個八個也是沒問題的。」
火蓮翻了翻白眼,生十個八個不成豬了麼?
「真的?太好了!」高姨娘進府這麼多年來,頭一回听到懂醫之人說她還能有懷孕的機會,鼻子一酸的同時心里是樂開了花。
可想到唐知真跟她素來沒什麼交情,再加上唐知真與王氏之間素來是暗涌翻騰,這次唐知真願意冒著與王氏關系惡化的險幫她嗎?
高姨娘咬咬牙,跪在唐知真腳前,唐知真忙把她拉起,道︰「姨娘,這可使不得呀,有話好好說。」
怎料高姨娘死活不肯起來,就差沒朝唐知真磕頭了。其實唐知真也沒真要拉她,要是真的想,凝竹動動手指頭就把人拎起來了,上次王氏跪唐知真便是最好的對照。
凝竹火蓮也是覺得高姨娘這一跪是應該的,如果小姐真的決定插手此事,別說是跪,就算是把頭磕破也是應該的。多少高官權貴、多少顯赫人物散千金只求羅閻門少主朱雀上門醫治奇癥,卻沒見著有幾個人真的成功打動小姐。
這個高梓虞,真是走狗屎運了。
「二小姐,我知道你一定有法子醫好我的身子的,求你看在我這麼可憐的份上,幫幫我吧。若是日後有用得著我的地方,我一定萬死不辭、肝腦涂地替你辦事的。」
可憐?裝起楚楚可憐來倒是有模有樣,世上比你慘的人多不勝數,不過也罷,如今她用得著高姨娘,便「幫幫」她好了。
「姨娘快起,知真答應就是了。」唐知真剛一應承,高姨娘便施施然站了起來。「這樣吧,回頭我寫張藥方,你讓丫鬟去抓藥煎服。還有,這兩天你最好去找師傅盡快把嵌在肚臍里的珠子取出來,不然吃再多的藥也是不成事的。」
高姨娘連連稱謝,唐知真仍舊是淡淡笑著,卻讓高姨娘感覺到一股無形的冷意。
唐知真看著高姨娘略顯心虛的神情,笑道︰「姨娘戴著這珠子時日也不短了,一時半會是很難完全恢復的,請耐心點等候,若是身體爭氣大概三個月便能好七八成。」
高姨娘送走唐知真後,一改那副淒楚的表情,滿臉皆是不屑,自言自語道︰「這個臭丫頭,怎麼連妓女用來招攬客人的伎倆也這般清楚?莫不是經常流連風月場所的吧……果然是有其母必有其女,做娘的水性楊花,女兒也好不到哪兒去。」
高姨娘將手置于月復部,狠狠的咬著下唇。王氏這個賤人,竟然剝奪了她做母親的權利!好,既然當初你利用我綁緊了唐守國,那我便讓你嘗嘗悔不當初的滋味。
高姨娘撫了撫喉嚨,嫵媚一笑,嬌聲喊道︰「欣雨!」
「奴婢在。」
「去把我的琵琶取來。」很久沒踫聲樂,是時候練練歌喉了。怎麼說當年她也是風靡萬千公子哥兒的歌姬,有些魅力是王青琳這種傲然的高門貴女永遠也無法擁有的。
「是,奴婢這就去。」
另一邊,念芷苑
唐知真心情頗好的寫下給高姨娘的藥方,凝竹在側邊幫她磨墨。
「小姐,三個月對你來說,長了點吧。」凝竹清楚自己主子的能力,高姨娘這種程度的病痛,別說三個月,一個月她也覺得長了。
「不長,剛剛好。王青琳最近也忙著懷孩子的事情,若是高梓虞先她一步懷了孩子,很可能會被她痛下殺手,這樣事情就沒這麼好玩了。再說老太太做主為唐守國納妾,也是未來這三兩個月的事兒,屆時‘喜事’一件接一件,不是很好的事兒嗎。」
果然,這才是她們認識的小姐,就喜歡亂上添亂,把事情搞得難以收拾才舒坦。
唐知真臉上的笑意淡去,添了幾絲寒意。高姨娘這苦肉計的戲碼還勉強過得去,不過她眼底深處對她的蔑視,唐知真還是瞧出來了。若不是要利用她上位,高姨娘是斷不會來找她的,哼,自己是風塵女子,還有臉瞧不起她麼?
姑且看著吧,高梓虞有沒有這造化,在王氏眼皮底下安然活著,還是說……最終被整得面目全非,以死收場。
響午之時,安福堂那邊的人傳來趙氏的話,說是讓唐知真走一趟。
唐知真想著先前她被王氏誣陷不成反打兩耙一事,趙氏說是遲些日子會給她一個交代,想來該是為這事才走這麼一遭的吧。
進了安福堂以後,唐知真漫不經心掃視四周一眼。
桌椅擺設整齊有序,木魚聲聲律沉穩,香煙裊裊,佛像安詳,一派寧和。
若不是認得里面的家具與先前所見的似是不同,似乎是新的,唐知真也不會覺得安福堂不久前被潑婦砸了個稀巴爛。
王氏性子里多了一層妒忌便像換了個人似的,原來平日的沉穩冷靜也是有底線的。嫉妒便是她的死穴。想來她親自為唐守國挑了鳳芷諾跟高姨娘進府,心得多疼呀?
「知真給祖母請安。」唐知真在趙氏念完一段佛經,擱下木魚棍時,才開口問安。
這回趙氏倒沒像先前那般將厭惡的情緒放在臉上,一張老臉看不出喜怒,只有強烈的疏離。
「坐吧。」
唐知真溫笑著依言坐下,卻是選了個離趙氏較遠的位置。趙氏是打心底憎厭她的,不表現在臉上不代表允許她接近她,既然如此她又何必自討沒趣。
趙氏見狀不自覺的放松了臉色,宋卻是驚奇了,唐知真竟然有這樣的能力,讓趙氏在不經意間對她卸了些許戒備。
「自打你上次讓人帶話來說,目睹姓張的婆子在老身藥膳里下藥之事是誤會時,我便知道你是個有眼力的。老身曾說過要給你一個交代,卻是沒有兌現,你是怨我的吧。」
「祖母言重了,您是長輩,孫女怎敢跟您討要交代呢?這不是亂了綱常麼?再者罪魁禍首已經身死,被拋尸野外,這個結果便是最佳的,不是麼?」王氏這麼多年來對他們兄妹倆虎視眈眈,怎麼能這麼簡單就推翻她便宜她了呢?那些帳她自然要一點一點慢慢討回來,日子還長著呢。
趙氏點點頭,上天真是愛開玩笑,想不到這個煞星,竟是她的孫輩里心思最細膩頭腦最清晰的一個,明明知道幕後黑手是王氏,她卻選擇難得糊涂。
「你有听說你爹將要納妾的事吧。」趙氏見唐知真點頭,才接著道︰「只要你爹多納幾門妾侍,那女人自然無瑕為難你,也算是老身食言于你的補償吧。」
明明是趙氏自己看不得王氏氣焰囂張,才故意整她,立個下馬威的,但趙氏這說法好像是為了唐知真才讓唐守國納妾似的,這家子的人果然都不是省油的燈,一個個都心懷鬼胎。
唐知真當然還是答謝了趙氏的「厚恩」,兩人不咸不淡客套了幾句話,實在是氣場不合,唐知真很快便告退。
只是走到半途,唐知真突然很好奇王氏究竟是有生氣,失控到在趙氏的地盤撒野。
凝竹把她們帶到王氏主房的屋頂,唐知真揭開一片瓦,只見身穿紅綠搭配衣飾、光彩奪人的王氏瘋了一般到處砸東西。
「好了好了,剛剛還沒鬧夠嗎?」唐守國拿開王氏舉到頭頂的花瓶,圈住她的腰身將她扳到眼前,「你一向冷靜,天塌下來也分毫不改,可每逢遇上此等男女之事便像變了個人似的,我還沒說你呢,剛剛在安福堂也敢鬧得這麼大!?誠心給外面的人添話題笑料是吧?」
王氏看著自己愛了大半輩子的男人,如今已年近四十,仍是那般豐神俊朗,可她現在滿腔都是怨怒,根本無暇去欣賞他的英俊。
王氏嬌斥著捶打唐守國,聲淚俱下︰「你還說我!?我不開心發脾氣怎麼了?難道不應該嗎?難道還要故作大方說不介意嗎?呵,你自然是開心的,想很久了吧,納妾嘛,日後伺候你的女人又要增添了。對著我想必是厭倦了吧?」
王氏鬧得不行,唐守國頗有些吃不消,便握住她亂揮的小拳頭,嘆了口氣,勸慰道︰「你明知道我不是這麼想的,我們加起來都是七八十歲的人了,又是青梅竹馬的伴兒,這大半輩子過來我可有嫌過你什麼?」
見王氏的情緒已經安定了一點,唐守國接著道︰「你想想,跟我們唐家差不多的門第,有哪一家的主子像我一般,妾也不多兩個。這些年來,除了為了我的仕途著想,不得已將李姨娘迎進相府以外,我可有主動說要納妾?就是高姨娘那事也是你做的主,琳兒,我對你是怎樣的,你還不清楚嗎?母親以相府人丁單薄,開枝散葉為由做主讓我納妾,也是無可厚非,理在她那兒,便是鬧得再厲害我們也是無可奈何呀。」
王氏目光微閃,她知道唐守國一直對她很好,可是這樣的好卻不是沒有變化的。
如果沒有那個女人,他們的感情還是當初那般純粹,而不是像現在這般,扭曲變質,在他的眼里她甚至看到了最不願意觸踫的愧疚。
「高姨娘李姨娘你不放在眼里,那鳳芷諾呢?」
就是她,這個萬惡的女人,把鳳逍迷成了昏君,又把兩情相悅的他們硬生生變成了貌合神離同床異夢的夫妻。
當初對她海誓山盟的男子,轉過身卻把目光投注在鳳芷諾身上,一絲光線都舍不得移給她。自那時起,她便瘋狂嫉恨著,愛著他的同時又深刻的感受著洶涌的恨意。她從來不知道,兩種互不相容的感情,竟然可以以這樣一種方式共存。
聞言,唐守國松開了王氏,冷冷的轉過身去,不帶感情道︰「不是說好了不提這個人的嗎?」
王氏冷笑,指甲嵌進掌心引起絲絲疼意。
「你看,連我也騙不了,還怎麼騙過自己。守哥哥,知道嗎,有時候夜里驚醒了,看著你的睡顏,我真的有過想要掐死你的沖動。」
守哥哥,年輕的時候,她老愛用那把嬌滴滴的聲音喊著他,在他身後嬌喘著氣讓他等等她。那時候,他覺得她的聲音是世上最美的天籟。
直到那個白衣若雪,衣袂飄飄的女子在銀裝素裹的天地里,橋上回首驚鴻一瞥,用她那把略嫌暗啞的嗓音輕聲說著︰「你們中蜀,真是個好地方呢。」
他自此迷失在那道魅惑人心的嗓音里,無法自拔。
可是在她的剪水雙瞳中,倒映著的他永遠都是那麼不真實,無論怎麼樣也無法沁入她的心底。
王氏看著唐守國想得入了神的側臉,五髒似是擰在了一起般難受,榨出了一種酸澀的滋味。
她這是犯的什麼傻,為什麼要提起那個女人!她明明知道鳳芷諾是他們兩人的死穴!
王氏撲到唐守國懷里,哽咽道︰「老爺,對不起,我也不知道怎麼了,控制不住自己。」
「我明白的,你放心吧,無論母親讓納多少妾侍,我都不會把心放在她們心上的,這樣可好?」唐守國身子微僵,良久才回抱王氏,輕輕撫著她的背,只是思緒依然有些恍惚。
王氏仍有些怨憤道︰「哼,她分明就是要看我不順眼,以往也不見她特意為你操心這種事。想必是林大夫那事老太太心里還是放不下,覺得是我指使的吧。」
自從生下茹兒以後,她變得很難懷孕,趙氏雖然沒說什麼,可是不用腦子想王氏也知道她對這事一定是微詞頗多的。只是這麼多年來,趙氏並沒有讓唐守國納妾,家里那兩個姨娘,其中一個還是王氏自己折騰出來的,趙氏偏偏在這個節骨眼提議納妾,分明是要給她一個下馬威,作為前段日子王氏利用趙氏對付唐知真的回禮。
該死的,還以為老家伙識時務,礙于國公府跟皇後姐姐不會對她怎麼樣,想不到她竟是來陰的。
說起林大夫,唐守國不自覺便皺起了眉,道︰「琳兒,有些事明里不可做得太過,至少不能牽連上唐家的長輩,我便是想護著你也是沒有理的。」
王氏听明白了唐守國話里的暗示,他已經猜到這事是她為了弄走唐知真,而設計出來的。
就算是王氏這般與他親近的人,有時也看不清他對唐知真的態度為何這麼冷漠。
到底唐知真也是他的骨肉,為何他清楚她對付唐知真,仍睜只眼閉只眼,任她去了呢?
有同樣的疑問的,當然還有屋頂上的三人。
唐知真從他們的交談可以听出,唐守國對鳳芷諾是有感情的,那為何卻這麼不待見她生下的兒女呢?
不喜歡她還是情有可原的,畢竟鳳芷諾是因她而香消玉殞。可大哥卻沒做錯什麼,唐守國對大哥也不見得有多好啊!
「老爺,你……」
唐守國冷哼道︰「我都知道的,不過這次,你真的太過了,母親不問世事,不代表她懦弱怕事,我清楚母親的為人,別人蟄她一針,她絕對是要無聲無息捅對方一刀還回去的。」
王氏猜測唐守國之所以容忍她對付唐知真兄妹,是為了彌補他情感上的背叛,讓她把怒氣發泄到他們身上。只是這樣做只會讓她更妒忌,更加清楚他對鳳芷諾的執念是有多深。
王氏有種有氣無處發泄的無力感,頗為煩躁道︰「這次是我做的不對,請老爺恕罪。」
王氏滿臉委屈的委去,唐守國將她一把抱起來,無奈道︰「這是什麼話,什麼罪不罪的,橫豎母親也反擊回來了,如今受委屈的是你,我還怎麼忍心怪你?」
王氏微羞的偎進他的懷里,道︰「老爺,這段日子留在琳兒這邊好嗎?別去李姨娘那兒。試藥的婦人都說那幾道偏方似乎真的頗見成效,我想這次一定可以懷上的。」
屆時生下白胖小子,就把唐知禮唐知真這兩個賤種一腳踢開。
唐守國聞言,臉上也是染了幾縷喜色,笑道︰「是嗎,那真是太好了。」
唐知真把瓦蓋上,遮住了唐守國王青琳那副可惡的嘴臉。
不過才試了幾天藥,孩子都沒投胎到那些婦人的月復中,這就說有成效了?
看來王氏真的是急了,擔心又要把丈夫分一半給別人。說到底還不是她自己招來的惡果,鳳芷諾跟唐守國是王氏一手撮合的,高姨娘也是,如今高姨娘已經對王氏起了異心,王氏當真是抓了只老鼠進米缸,自找麻煩。
那日以後,高姨娘那邊的院落常常傳出悅耳的樂聲跟歌聲,王氏听到手下的人稟報,心里生了疑,便過去訓了她幾回,說相府不是風月場所,這種靡靡之音不該在相府出現。高姨娘表面滿懷歉意,說是不會再有相同的事情發生,實則背地里仍暗暗練嗓子。
趙韻則是看了不少女子的畫像跟生辰八字,甚至特意叫上王氏唐守國一起來挑選。王氏是黑著臉看完了,卻是非常有個性的一言不發。趙氏則在一旁話里有話的說著哪家姑娘好,心地比某些黑心肝的人好太多,又說哪家閨女孝順長輩,看著就歡喜……若不是強迫自己必須冷靜,王氏是氣的差點沒把安福堂砸第二次。
至于唐知儀李姨娘那邊,倒是靜的出奇沒什麼動靜。而往往按兵不動的人,才是把握全局的智者。
日正當頭,火蓮撐開白紙傘,把唐知真引了進來。
只見唐知真那頭烏黑的密發用玉冠高高束起,不施脂粉的小臉透著一股淡淡的冷凝,一襲白衫將她婀娜的身姿遮住,顯得風度翩翩氣質不凡。
火蓮有時候也在想,如果小姐是男兒身,興許能騙來不少妙齡少女。
唐知真走在街上,男裝打扮仍是吸引了不少路人的目光,卻也因那份不凡的氣質,逼得路人自動為她讓路,熙攘的大街硬是擠出一條仿佛是來自別的時空的道路。
「救命啊,救我!求求你,幫我找大夫——」
不遠處傳來淒厲的叫聲,唐知真微微仰首探看,只見有一道粉色身影掠過大街,末了竟一頭扎在人堆里,在地上滾了幾圈,光听那聲響便覺得痛極。
靠得最近的一圈人看清了粉衣女子的面容時,紛紛嚇得往後退開,後面的人被擠得往前靠,熙攘的人群頓時變得混亂不堪,不少人被推倒在地,咒罵聲此起彼伏。
凝竹把唐知真跟火蓮護在身後,在擁擠的人群中卻也漸覺吃力。就在她快吃不消的時候,只覺身旁的擁擠感頓時輕了不少,定楮一看,竟是素白、天樞、無涯三人。
「你們既然沒在玉台樓乖乖等著,便說明前方的騷動與你們是有點干系的了?」
「少主,金冊公子病發,抓住了一名女子,子蠱群有一些子蠱流進了她的體內。」
「什麼!?」唐知真嚇了一跳,那人所中的是極為罕見的黑巫蠱,蠱數繁多,一旦病發時有子蠱流出,轉到第二者身上,兩者都會被子蠱啃噬殆盡,三日後骨肉無存。「你們快幫我開路!」
凝竹等人聞言,便轉守為攻,撥開人群前進。
待見得那粉衣女子時,就連唐知真也不由皺了皺眉。
子蠱已經開始啃噬了。
唐知真垂下眼簾,往手背抹了一層金粉,不久便見一條粗黑的丑陋蟲類生物爬了上來。唐知真點了女子的穴道讓她動彈不得,又把它放在粉衣女子身上。
只見那不明生物緩慢前進,女子身上的子蠱也開始往某一處集體移動,似乎在躲避著那條丑陋的蟲。倏地,那蟲竟然突然膨脹,像氣球似的撐起身軀,宛若嘴的部位圍成一個大大的口子,蟲身如彈簧般噴射向前撲去,一口吞掉那些子蠱。
唐知真見狀拿回蟲子,脹鼓鼓的身軀看起來像是消化不良的樣子,身體時縮時脹,似是在咀嚼食物般。
唐知真把它交給素白,道︰「拿著,待會還要用。」
素白一向非常喜歡古靈精怪的生物,蜥蜴蛇蜘蛛……包括現在手中的蠱王,倒也樂意拿著它。
唐知真等人剛要離去,她的衣角卻被人扯住了。唐知真冷冷瞥了地下的人一眼,剛剛沒認真看,這粉衣少女著實有幾分面善。
粉衣少女捂著被子蠱咬破了的臉,狼狽道︰「你,你還認得我嗎?」
唐知真很認真的想了一會,還是想不起來,便道︰「不認得。」
「幾個月前的花燈會上,你贏走了我家的鎮店之燈,公子不記得了嗎?」
「哦,好像有點印象,我想想叫什麼來著,薛……薛,薛小姐。」好吧,只記得姓薛就是了。
「我叫薛凝!」薛凝憤恨的吼了出來,可惡,她長得也不差,應該是屬于那種讓人一見便印象深刻的美人,這個男人竟然完全不記得她!
「哦,好,薛凝小姐,你好。」唐知真淡然一笑,薛凝心里的不忿剛剛消去了一些,唐知真又道︰「薛凝小姐,再見。」
薛凝沒想到他竟然一點風度也沒有,見她摔在地上竟然也不拉她一把,果然是金玉其外敗絮其中!
薛凝氣急敗壞吼道︰「等等!」
唐知真動了動眉,很好,這女人真是不識抬舉,竟然敢吼她?
唐知真冷道︰「不知小姐還有何吩咐?」
天樞在薛凝跟前蹲下,吊兒郎當的笑著,眼神卻是帶著毒門中人特有的邪氣,道︰「我家少主不比一般人,能讓她出手救你,是你前世修來的福氣,怎麼,你是跟天借的膽麼,竟敢吼她?」
薛凝有些怯懦,聲音轉弱︰「我……我也去你們要去的地方,求你們帶上我,可以嗎?」
薛凝認得唐知真身邊那三名青衫少年,剛剛瞥見那讓她魂牽夢縈了數月的身影時,那個人身邊便是站著這三個人。
唐知真像是听到什麼笑話般,邊搖頭便笑,抽回衣角便不管薛,凝自顧自走了。
薛凝被那力道摔在地上,身體吃痛。她惡狠狠的盯著已經沒入人群中的那道月白背影,想要追過去,奈何她現在連站著的力氣也沒有。
玉台樓
唐知真等人剛至樓下,兩名帶劍紫衣男子便圍了上去,道︰「貴人快請,公子快不行了。」
唐知真打量著他們的衣著,靈光一閃。這不是她當初回相府時,遇到的那名妖孽男的下屬所穿戴的服飾嗎?
莫非……中了黑巫蠱的人是他?
不再多做遲疑,唐知真隨他們來到二樓的房間,守在房門外的赫然是花燈會曾有過一面之緣的男子。
「是你?」男子驚呼。
唐知真點點頭。
「少朗!人還沒到麼?」
男子也就是少朗驚住了,沒想到鼎鼎大名的朱雀竟是王爺心心念念想要掐死的人,還要是個女的。
想來王爺與她踫了兩次面,加上這次便是第三次,倒是有緣得緊,只是這緣似乎偏向孽緣多一些——遇上她,王爺準沒好事發生。先是中羅閻門秘毒,再是被設計平白攤上一門「親事」,如今更是糟糕,蠱群反噬也來了!
「少朗!聾了嗎?」
「人已經到了!」少朗打了個激靈,差點忘了王爺已經等不得了,他馬上讓開身子,忙道︰「朱雀少門主,快請。」
唐知真嘴角弧度微勾,意味深長的看了少朗兩眼才進了房間。
少朗回味著剛剛她風姿綽綽的姿態,中性面孔上浮現那般魅惑人心的表情,少朗不由打了個顫。
若說王爺有著妖孽的面孔,那麼這個朱雀便是有著妖孽的心,太可怕了,同是男兒裝,看著她,他剛剛的心跳竟然漏了兩拍!
倒不是說他對她生了愛慕之情,只是對于這種像是罌粟般的危險人物,他的心髒做出了警醒!這樣的人還是離得越遠越好。
啪的一聲,凝竹輕松甩開朝唐知真飛來的茶碗,一如唐知真所料,屋里一片狼藉。
「王爺,快停下!」
只見雜亂的中心地帶,俊美無鑄的男子正死死掐著自己的喉嚨,似乎很是痛苦。旁邊的男子想要靠近他卻被他用內力震開,倏地,他拔出旁邊那人的腰間佩劍,四處亂砍。
那人見控制不住場面,便往唐知真這邊求助,跟少朗的反應一樣,見到唐知真的時候,他嚇了一跳,同樣的開場白︰「是你?」
唐知真朝臨風莞爾一笑,示意天樞跟無涯上前控住某個已然失控的妖孽。
只是妖孽男本身武功不錯,天樞跟無涯很難近得了他的身。凝竹見狀嘖了一聲,加入戰陣。
三人費了好大一番功夫才將他壓制在地。
妖孽男艱難的抬起頭來,唐知真居高臨下睨著他,清清楚楚看到他的臉上起伏不平,仿佛有什麼詭異的東西在蠕動。只是這樣依然不減他的魅力,妖孽依舊。
他靠著僅存的理智聚焦視線,唐知真微冷的臉龐落入眼底,他鳳目微睜,有氣無力道︰「該死的!怎麼是你?」
怪不得她能解羅閻門的秘毒,怪不得她有著那般淡定的氣度,怪不得她行事乖張不按牌理出牌,怪不得……
原來一切只因為她是那位朱雀少門主!
「又見面了,風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