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薇誕當日,盛京街頭人山人海,可中間的地方卻是空出一大片,高蹺上的戲子身穿華美戲服,用那婉轉動听的嗓音唱著繁華的戲文,引得圍觀的人頻頻鼓掌叫好。
「小姐小姐,我們再擠進去一點,都看不到。」火蓮自認個子還算高,可拼了命踮腳還是被厚實的人牆擋住視線。
唐知真以往在寂月庵,鮮少觀看紫薇誕的盛事,這次有了機會,卻被堵在人群中寸步難移,看別人的後腦勺。
再說,現在主要的角色還沒出來,觀看的人已經把盛京圍了個水泄不通了,這人也太多了吧。
驀地,爆炸似的喧鬧聲戛然而止,全場靜默,屏息觀看前方。
好不容易擠到較前面的三人這才看清了情況,白袍白發的紫薇聖人、黑白紋錦袍加身的白虎、烈焰紅衣的朱雀、青衣繡紋蛟龍翻飛的青龍、幽冥之姿的玄武,帶著精致絕美的妝容、華麗高貴的戲服、靈逸絕塵的仙人氣質,仿佛真的是天外的神靈化成人形一般,華美登場。
時間似乎在這個空間剎那停止。
而打破這個靜止時空的,是帝皇鳳逍。只見他手執細長長棒,身後跟著四名端水侍女跟一名鶴發道翁。
道翁念念有詞說著些儀式開始前的祭文,所有人均雙手,平貼在額上,閉上眼靜靜聆听,只有唐知真等人睜大眼楮看著這稀奇的一幕。
原來,這不單單是一個值得慶祝的節日,還是一場盛大的嚴肅的祭祀儀式。
道翁念完祭文,便輕甩拂塵,讓出位置讓鳳逍上前。
長棒沾水,輕輕點往扮演紫薇聖人戲子的眉心,進行開光點眼之儀︰清淨、請神、發旨、發令、七星、八卦、入神、敕筆、敕鏡、敕雞、開光、發毫等十二種科儀。
開光儀式完成後,戲,正式開場,五名戲子周身蒙著淡金光暈,陽光略顯猛烈,每個人仰望的瞳孔中,似乎都晃著一種恍惚的怪異感。
唐知真下意識抬手遮擋光線,就在此時,人群不知為何突然往各個方向涌動推擠。短促的尖叫聲此起彼伏,叫聲愈演愈烈,像是下雨的過程,一開始是一滴兩滴,最後便是傾盆而下,刺激著她的耳膜。唐知真回過神來扭頭一看,凝竹火蓮已經不知道被擠到哪兒去了。
背後猛然一涼,匕刃抵住脊椎的脅迫感隨之而來。
唐知真眼中閃過殺意,抓住背後的手狠命一掰,骨骼扭動的聲音很清晰,她想不到的是,馬上又有兩只手在背後鉗制住她,不知道什麼人,用浸過迷藥的布巾捂住她的口鼻。
呼吸漸漸微弱,視時而清晰線時而模糊,空余的左手往虛空探去,卻無法觸模到看近實遠的華麗戲服。
腦海閃過——
身形高大的男子居高臨下嘲笑著匍匐在地的她,在黑暗中,他那雙盈盈閃爍的幽藍瞳孔中,充斥著殘酷,狂妄、血腥、愛……跟毫不掩飾的恨︰「可憐的小雀兒,這就是你背叛我的代價,怎麼樣?後悔了嗎?」
「你不是說過,你不相信任何人,所以不能把背後交給任何人嗎,你怎麼可以食言?」
「任何人都可以背叛我,只有你不能,雀兒,既然回不去了,你,給我下地獄去吧……」
「我們互相造就對方,走到今日並立巔峰的也只有我們,本以為一直都會這樣走下去,可是,你卻把這一切都摧毀了,毫不留戀的摧毀了!不過也好,只要你死了,組織里再沒有別的人能威脅到我了。」
「雀兒,我再給你一次機會,只要你拿著這柄劍一劍刺入他的心髒,殺了他,我就當一切都沒發生過。」
「雀兒,是你先選擇背叛,是你不肯回頭,我很失望,別怪我,別這樣看著我,你知道的,這怨不得我。」
戲子高大的形象逐漸敗退,最後的一絲光線消失在視野中,唐知真意識終告消失,身子軟軟倒下,後面三名衣衫襤褸的男子互相交換了神色,便帶著唐知真撤了。
街上很亂,到處都是吶喊哭罵聲。不少人被推擠跌倒在地上,光是被踩傷的人已不在少數,更別說那些手持凶器的歹人光天化日之下公然掠殺搶奪。
好好的一個紫薇誕,如此重大的祭典,竟成了強盜的盛宴,連鳳逍等皇室中人也是在皇城禁軍的護衛下才勉強安然而退。
「小姐!」凝竹四處觀看,卻是不見唐知真蹤影,在人潮大趨勢推撞下,她根本沒辦法往別的方向移動。
不成,她不能讓小姐陷入危險。凝竹瞳孔微縮,冷冷掃了一眼人群,順手奪過前方一名正要行凶的歹徒的匕首,往前揮去。
沒有路便自己殺出一條,只要小姐平安,其他人的死活不在她的關心範疇內。
匕鋒停在一名中年大叔眉心前,火蓮捏緊凝竹的手腕,及時制止了她︰「凝竹,別沖動,這些人都是無辜的,以小姐的本事是不會有事的,再說,你忘了小姐今日出門前的交代了嗎?若是今日我們失了聯系,切不可去找她。」
凝竹心神一震,沉思一會兒才收回手。火蓮說得對,小姐雖然不是善類,可也不喜歡濫殺無辜。她被突來的暴動亂了心神,差點忘了小姐的特別交代。火蓮雖大大咧咧,還好關鍵時候還是偶爾有清醒的時刻的。
凝竹握緊匕首,弄倒了周圍幾個不知打哪兒來的強盜,瞧他們衣裝潦倒,面容也不像本地人,凝竹腦海中閃過一個念頭——「莫非,這些人是前段日子在全國各地作亂的難民!?」
看著混亂的場面,凝竹心里隱隱覺得不對勁。為什麼這麼大的動靜,盛京里幾方人馬沒半點聲息的?襄王……干什麼去了?
彷如蚊吶的聲音在耳邊繚繞,時起時無,唐知真仿佛置身于漫長的黑暗空間中,沒有出口,沒有盡頭。她……現在在哪?為什麼剛剛意識小時前一刻,竟然想起那些不該想起的話……
「蠢貨!我讓你們只抓唐知真一個人,怎麼多出來一個!?」
「殿……公子,當時場面太混亂,這人不知被什麼人丟了過來,死抓著在下不放,怎麼也扯不開,唯有把他一並帶到這兒了。」
「扯不開,不懂得把人殺了丟開嗎?」
「這……不好吧,他畢竟是……褻瀆神靈演繹者,是要觸霉頭的。」
對話漸漸清晰,唐知真听得一清二楚,眼前還是一片黑暗,看來眼楮被蒙住了。
「公子,現在就動手?」殺氣彌漫,唐知真感覺到有一道寒冷目光死死盯著她。看這情形,似乎是要殺人滅口?
「不。」
五指插入她的發間,頭顱微微後仰,明明頭皮似乎快要被扯開般疼痛,唐知真卻是哼也沒哼半聲。
那人咬牙切齒道︰「唐知真,你放心,我不會讓你這麼容易便死去,我要讓你嘗嘗絕望的滋味,困獸斗的垂死掙扎,那樣的畫面我很期待呢,可別讓我太失望了。」溫熱的氣息帶著惡心的觸感噴灑在她耳邊。
「鳳諸,你以為蒙住我的眼楮,我就認不出你了嗎?」唐知真冷笑,始料未及的翻身一腳踢往鳳諸的身上。
怎麼這麼快醒過來?那迷藥的分量明明很重,昏睡三四個時辰也醒不過來的。鳳諸嚇了一跳,下意識想要往後退去,不料正是因為他這下意識的退卻與站立,剛好給了唐知真機會。
「啊!」膝蓋骨 的一聲脆響,鳳逍抱腿在地上左右滾了半圈。這個女人哪來的力氣,沒想到在這種受制于人的情況下,竟然還能造成如此恐怖的一擊,看來他太小瞧她了。
唐知真扭動雙手,卻是徒勞無功,雙手正被粗繩緊緊束縛著,還來不及喘口氣,唐知真頸間被人重重劈了一掌,又暈了過去。
殺手扶起鳳諸,道︰「她怎麼處置?」
鳳逍流著冷汗,靠著牆邊坐下,忍痛冷哼,狠聲笑道︰「送到地下場。」
殺手窒了窒,才道︰「那另外這個意外呢?」
「也送過去,中蜀對不起我,我倒要看看冒犯了他們所謂的神靈,這個所謂的神靈會不會怒而滅了中蜀。」鳳諸瘋狂大笑,那些蠻族的日子,從野蠻人胯下爬過的恥辱,與狗搶食的恥辱,為貴族們洗腳的恥辱……如今仍歷歷在目,他不在乎能不能成王,與其當這個他打靈魂憎恨的國家的王,倒不如當個毀滅者,摧毀掉一切拋棄利用他的人。「在此之前,先讓這女人給我解解恨再說。」
忍辱負重,明明是可以轉化為力量的養分,卻被鳳逍的不成熟催化成毒素,侵蝕他的理智。
當一個人心中只余下仇恨,其他什麼也沒有,那麼他將會是破壞者,將一切破壞殆盡,包括他自己。
頸後隱隱作痛,唐知真哼聲,悠悠轉醒過來。
「你醒了!」一道略帶驚喜的男聲傳來,嗓音微微震顫。唐知真感覺到身體在顛簸,車輪 轆聲近在耳邊,看樣子是在行走途中了。
唐知真湊上前去,臉頰踫到布條的觸感,她咬掉對方的蒙眼黑巾,淡淡道︰「幫我也咬開。」
那人沒有猶豫,馬上照做。
黑暗撤去,馬車內的光線雖仍昏暗,足以讓她看清四周的環境,以及對面儀容狼狽、但眼神淡定中不乏狡猾的「紫薇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