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家一晃過了三天「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懶蟲生活,史曉峰自己都不好意思了,幾次搶著干家務都被媽媽攔住,說你難得回家一次,就讓媽媽好好照料你幾天。
這天接到李總的電話,史曉峰心想我都辭職了,怎麼還打我電話?「李總您好,找我有事嗎?」他的語氣仍然尊重,畢竟在寧佳公司這半年,李總對自己還是不錯的。
「曉峰啊,你快回來吧,史先生不批準你的辭職啊!」
史曉峰一愣,不明白史天賜到底想干什麼。莫非,他要把我留在身邊慢慢折磨?對了,一定是這樣!
「李總,我確實不能再回W市了,再說,史天賜雖是總公司的高層,也管不到寧佳公司的人事變遷吧?」
「史天賜?你以為是太子爺不準你辭職?錯了錯了,我說的史先生是大老板!知道嗎,大老板親自過問你的辭職問題,要你馬上趕到總公司和他當面交流,曉峰啊,你小子走運了!」
大老板!史曉峰心中一凜,他知道公司內部說的「大老板」就是指史天賜的父親,紫桓國際的創始人史雲天!
史雲天,這是一個在商界如雷貫耳的名字,整個亞洲金融界呼風喚雨的大人物!這樣一個大人物,怎會來關心自己這樣一個無名小卒的辭職問題?史曉峰心中瞬間轉了無數個念頭。
電話那頭李總見他久久不語,急道︰「曉峰啊,你別犯牛脾氣了,大老板看中你那是你上輩子修來的福氣,機會千萬不能錯過啊!」
史曉峰心中一動,突然想到半仙說我十日之內必有大難,如果確實在劫難逃,在家里出事一定會讓媽媽傷心欲絕,還不如悄無聲息地死在外頭,媽媽的痛苦也許會輕的多。
「好吧李總,我去總公司見大老板。」
李總大喜道︰「太好了,你今天就動身,用最快的時間趕到S市,所有的費用我都給你報銷!」
史曉峰馬上收拾行李,媽媽見兒子在家才過了三天就要走,雖萬分不舍,但想到事關兒子的前途,也就不強留了。史曉峰見媽媽難過的樣子,笑道︰「媽,等我把這件事辦妥了,一定再回來多陪你幾天。」心里嘆道,也許我這一走,再也見不到媽媽了。
J市未通火車,雖有跑S市的長途臥鋪車,但路上耗費時間太長,最佳方案是先坐長途車到省城W市,再轉動車或飛機去S市。
史曉峰趕到長途車站,被告知今天走高速到省城的最後一班車已開出,只有下午五點半最後一班走省道的車了。他既已決定盡快離開J市,就一天都不想耽擱,馬上買了票,反正今晚能趕到省城就行,明早轉飛機。
長途車開出J市,緩緩駛上省道。史曉峰無聊地看著窗外景物,忽然見到公路邊一個老年僧人,兩掌兩膝著地,然後兩掌向前用力推出,隨後兩腿同時伸直,全身平伏地上;然後將伏地之兩手由上移下,兩腿亦同時起立,如此循環不斷,極為虔誠。現在已是深秋,傍晚天氣較涼,老僧卻僅穿一件單薄的袈裟,而且袒露出右臂,看樣子似乎是位喇嘛。
史曉峰上網常喜歡看一些歷史文化、奇聞怪事之類,算的上知識豐富,卻也不知這個老喇嘛此刻所行的禮,正是藏傳佛教中極為隆重的「全身頂禮」。他只是佩服老喇嘛的毅力,像這樣的禮節常人做上幾次就吃不消了,他卻一步一拜,不知要拜到何時。
長途車風馳而過,老喇嘛轉眼消失在視線中。疾馳了一個小時,史曉峰忽听汽車的發動機「 當」一聲巨響,汽車猛地停了下來,好些旅客因慣性差點摔倒。
司機是個胖大漢,罵了一句︰「媽的,跑太猛,拉缸了!」然後下車檢查。史曉峰見長途車的尾氣管冒出濃濃的白煙,幾個心急的旅客大聲問道︰「師傅,車怎麼了?」「修得好嗎?」「今天能趕到W市嗎……」
司機正心煩,沒好氣道︰「你們瞎嚷什麼,我不正在檢查嗎?」他鼓搗一陣沒能把車發動,又打了幾個電話,罵罵咧咧幾句,沖大家道︰「修車的晚上來不了,運氣好我給你們攔個車,運氣不好大伙只有在車上過夜了!」
旅客嘩然,但見到胖大漢凶神惡煞的樣子,無人敢提出異議。史曉峰嘆口氣,知道今晚多半到不了W市。
他下車來透口氣,忽見路邊草叢中伏著一個人,身體蜷縮成一團,瑟瑟發抖。此時天色尚未全黑,史曉峰看得清清楚楚,這不正是出城時見過的那個老喇嘛嗎?
不對!長途車疾馳了一個小時,少說也跑了一百多里路,這個喇嘛一步一拜,行走緩慢,他是如何跟上我們的?難道他會「縮地之術」不成?
老喇嘛神智不清,似乎突發疾病,史曉峰無暇多想,上車取下自己的旅行包,拿出一件厚外套給他披上,又拿出水壺往他嘴里慢慢倒了些水。好一陣,老喇嘛身體慢慢伸展,睜開眼楮對史曉峰勉力一笑,說︰「多謝施主。」
「大伙都上這輛車,快點快點!」胖大漢司機攔下了同屬于一家運輸公司的另一輛長途車,招呼大家立刻轉車。
史曉峰見老喇嘛面如金紙,神情極為衰弱,若把他一個人扔在這荒郊野外,只怕會在寒夜里虛月兌而死。見死不救的事史曉峰還從未做過,便對司機道︰「你們走吧,我等會自己攔下一趟車。」
胖大漢看到老喇嘛,「呸」了一聲罵道︰「老子說今天怎麼這麼倒霉呢,原來撞上了一個和尚,老子生平最厭惡和尚尼姑,撞上了準沒好事!」
史曉峰听他罵得難听,心頭有氣,老喇嘛向他微一搖頭,他衰弱的眼神中似有一股讓人寧靜的力量,史曉峰忍下這口氣來。
老喇嘛忽向胖大漢招手,嘴里說了一句,胖大漢怒道︰「你搞什麼鬼?」仍然走了過來,想听他說什麼。
老喇嘛嘴唇一張一翕,說話十分吃力︰「施,施主,快回到車上去,站在路中恐有危險……」
胖大漢笑道︰「這條路老子跑了無數回,用不著老和尚操心!」老喇嘛臉色焦急,又道︰「施主印堂發暗,今日恐有大難……」
胖大漢仰天大笑︰「騙到老子頭上了?你省省吧,老子可沒有一分錢給你!」一邊笑一邊又去招呼旅客轉車,老喇嘛輕輕嘆了口氣。
忽然一道雪白刺眼的燈光映射過來,胖大漢罵道︰「媽的,打什麼遠光燈!」遠處來車是一輛載滿了貨物的大車,司機連續駕駛十多個小時已是疲憊不堪,忽見前方道路中央站滿了人,大驚之下立即急剎車——方向盤失控,貨車劃了一道弧線,歪歪斜斜地沖向人群!
眾旅客四散奔逃,胖大漢卻似乎嚇傻了,反應慢了一瞬,貨車將他撞得飛了出去,摔在地上不知死活。
史曉峰渾身發冷,看著神色悲哀的老喇嘛,心想此人竟有預知危險的能力,莫非也同半仙一樣,是位深藏不露的高人?
眾旅客同闖下大禍的貨車司機圍過去查看胖大漢的死活,忽有人叫道︰「那個老和尚是個妖怪,胖子就是被他咒死的!」另一人道︰「不錯,我們打死那個妖僧……」
史曉峰大怒,站起來準備打架,老喇嘛拉一下他的手,又搖了搖頭。史曉峰無奈,趕緊蹲下將老喇嘛背在身上,一手拽起旅行包撒腿就跑。
方才叫罵的兩人本是胖大漢的同事,並沒有其他的旅客響應他們,史曉峰哪里知道,一口氣跑出兩里地才停下來。
此處遠離大道,月光下依稀可見田間有座荒廢的土坯房。見沒人追來,史曉峰放下老喇嘛,將土坯房外堆積的稻草抱起兩捆,鋪在房里,攙扶老喇嘛進去躺下,說︰「大師,咱們今天就在這里睡一晚吧,天亮了再想法離開。」他見老喇嘛有預知之能,語氣十分尊重。
老喇嘛喘著氣,神情更為萎頓,史曉峰輕輕撫著他的背,喂他又喝了點水。好一陣,老喇嘛身體不再發抖,似乎睡著了。
史曉峰去另一頭睡下,心想我活了23年,在大海中的輪船甲板上數過星星,在帳篷中度過雪山上的寒夜,但和一個老年喇嘛在荒郊野外共度一宿,還是生平頭一回。
想到這里他笑了,這也算是人生的一次有趣的經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