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
何岷的母親仍舊勸說兒子選擇她看中的女孩,「人長得討喜,在家听父母話,家里條件也好,你們要換大房子,他們可以出幾十萬,更好的是我們又在同一個鎮上,有什麼事可以互相照應,這樣的好姻緣哪里找去?」
何岷說︰「挺嬌氣的一個女孩子,過日子不適合。」
「我們都能幫襯著你們,你顧慮什麼,找借口吧,也不知道那個女人是不是像趙一芳那樣的狐狸精,會糊弄人,一會說跟別人結婚了,一會又要跟你結婚!」
「別提那個人好不好?」
「我看你就是沒忘記她,好幾年了都沒找女人,都那狐狸精害的!不是同鄉人真要不得,不知底細,也不知道親家好不好相處,那女孩也快三十了吧,為什麼沒找對象呢?太挑了還是太兒戲了?」
何岷不耐煩了︰「媽,你要相信我,我也不至于見誰都暈頭了。我心里清楚著。」
何父在一旁幫兒子勸說妻子︰「兒子的婚姻讓他自己把握吧,他也三十多歲了,做事有分寸,你別操心了,自己的身體要緊。」
何母檢查完身體,仍舊沒毛病,她還是覺得渾身疼痛,醫生診斷是憂郁癥,開了抗抑郁的藥。
過兩天,何岷請謝芸來家聚餐,預先帶謝芸去南方商城買了一些營養品,他拿信用卡去刷卡,謝芸笑說︰「卡我幫你保管啊。」
何岷也笑說︰「別,我不會弄丟了的。頂多以後家里大部分費用我包了,你的錢你自行安排。」
「誰稀罕你的信用卡,我也有的。」
「我的卡從不會刷爆了的,你呢?」
謝芸說︰「我很少用的,用了要記著還款時間,麻煩的。」她當然不會承認自己月光族一個,心中暗暗決心以後理智消費,不再購物消遣時光了。
何岷似乎不相信謝芸的話,謝芸翻了翻白眼。何岷又帶謝芸去金店,謝芸以為要給她買戒指,沒想到何岷買了一套紀念銀幣,他喜歡收藏金銀幣。
出來時,謝芸挽著何岷的胳膊,仍舊說笑。心中卻已百轉千回︰為一個不值得愛的男人耗費了珍貴的青春,現在就不要奢望這個男人彌補自己失去的。雖然何岷從不過問以前的事,但他心中明白自己必定曾經滄海過的,想要得到他的深愛,很難很難了吧。即使自己學精明了,也無甚用武之地,因為眼前的男人也學精明了。眼鏡男有錢也許會給自己保管,但對他沒感覺,用他的錢沒幸福感。她說對他實在沒感覺時,眼鏡男很失控,他不明白自己那麼順從她,她還是義無反顧地走了。謝芸還發覺自己有個心靈怪圈,她寧可向喜歡的人妥協,也不願被不喜歡的人捧在手中心。
B
何母買了許多菜,老夫妻兩個下午就開始在廚房忙活起來。
晚上,何岷與謝芸拎了幾盒營養品和水果回來了。何父來開門,穿著黑色棉襖,人比較消瘦,看起來隨和可親,謝芸也掛著一向具有親和力的笑容,叫了聲「大叔」。她昨天剪了BOBO頭,修了斜分的長劉海,配上清新自然的微笑,輕盈悅目。做不了優雅的熟女,不如就這麼真實下去,至少自己不累。
何母個頭高大,微胖,皮膚較白,頭發很短,穿著半舊不新的藍色大衣,雖然在病中,面有愁容,但一雙銳利的眼楮風采不減。
謝芸進來叫聲「大媽」,然後彎腰換鞋子。何父很熱情招呼謝芸坐下,又說︰「來吃飯還買東西干什麼?」
何岷接過謝芸的禮物放沙發上︰「我讓她別買的,她偏要買。」何母笑了笑,其實並不相信兒子的話。
桌上擺滿了菜,有紅燒獅子頭、牛肉炒黑塌菜、清蒸鯧扁魚、炒韭菜、平橋豆腐、山藥炒黑木耳、海帶冬瓜蝦仁湯,雖是家常菜,樣式好看,香味撲鼻。謝芸洗完手,待長輩坐下來,方才坐下來。
吃飯時,何岷夸菜好吃。
何母便說︰「我的手藝你就不學,羊癲風學肚里還是好的。你也不打掃衛生呀,我今天把你廚房全打掃一遍了,累的腰疼。」
「媽,家里我經常打掃的,你有潔癖。」
「晚上我洗個澡再睡覺,醫院髒死了,衣服全要換洗——老何你也要洗澡。」
何父說︰「你天天洗澡也不怕麻煩。」
「跟你們男人比干淨,沒意思。」
謝芸感冒胃口不好,菜也吃的少。
何岷拿備用的筷子給謝芸夾菜。
何母對謝芸說︰「小謝,吃不慣我的菜嗎?吃那麼少,你現在可減不得肥,女人懷孕之前得吃胖點,孩子在肚里營養好,生出來健康好養活。你看你一個姑娘穿的比我老太婆還多,體虛,要調養好身體。」
何岷說︰「媽,小芸感冒了。」
謝芸覺得臉發燒,忙說︰「大媽做的菜挺好吃的,我在想怎麼做出來的呢。」
「想學啊?以後我慢慢教你。」
何岷趁機說︰「那我就有口福了。」謝芸偷偷斜乜何岷一眼,卻又被何母看在眼里。
何父笑說︰「我們也沒女兒,會把你當女兒看待。」
謝芸覺得心里暖暖的。
後來的話題他們一家討論拆遷的事去了,謝芸默默地吃飯。一頓飯吃完,謝芸要幫忙收拾碗筷,何父忙說︰「不用了。你們看電視去。」
何母詢問謝芸工作及一些家里情況,並說時間急促,自己身體不好,暗示婚禮會一切從簡,到時請客吃個飯也就過去了。謝芸沒有搭話,心想那些繁文縟節本來就沒有多大的意義,她一直在意的是婚姻的實質內涵,兩個人和睦相處、白頭偕老比什麼都重要。
何父洗碗時不小心打了個湯盤,何母不高興了︰「老沒用的,洗個碗都洗不好。」
何岷過去看看,何父說︰「你媽又說我了吧?」
「說了歲歲平安。」
何父很高興,又洗鍋,嘩啦一聲鍋鏟子掉地下,何母跑過來說︰「沒吃飽飯麼,端個鍋都沒力氣。」
何父笑著搖頭。洗完鍋抹下桌子,就進房看電視去了。
何母進房間找衣服準備洗澡。
何岷笨手笨腳地削隻果,削好一個給謝芸,謝芸說︰「像狗啃似的。」何岷拿一個沒削的隻果給謝芸︰「你啃給我看看,看有沒有我啃的好。」
謝芸拿起水果刀削隻果時,何母喊何岷過去問話。何岷回來坐沙發上,謝芸的隻果還沒削完,果皮也一截一截的。
「說人不如人啊,我原以為自己很笨了,居然還有人比我更笨。」
「我也承認,我沒你聰明。」謝芸說著把隻果遞給何岷,「賞給你吃。」
何母走了出來,謝芸看她穿著銀色毛線衣,衣角上還有一朵紅花。
謝芸說︰「大媽的毛線衣哪兒買的,好漂亮。」
「自己打的,你會嗎?」
謝芸尷尬地笑笑。
「我媽手巧,啥都會,誰趕得上你啊?」
何母不高興了︰「會做的到哪有的做,不會做的到哪都享福。」說著進衛生間關了門。
「我覺得自己真笨。」謝芸說。
「女人笨點好,太聰明了累。」何岷含笑說,他掏出皮夾,給謝芸看張照片,黑白近照,少女梳著麻花辮,神情端莊,嘴角噙著微笑。
「我媽十八歲時的照片。歲月不饒人啊,時間真的能改變一個人,她都忘記自己還有這張照片了,我昨晚拿給她看,她不相信幾十年的歲月就這麼過去了。」
「大媽年輕時好漂亮。」
何岷收起皮夾,謝芸要看看有沒別的女人的照片,何岷認真地說︰「沒有,偶然翻抽屜在老相冊里找出來的,我收在皮夾是方便給你們看看的。」
「我要看你小時候的照片。」謝芸有點撒痴地說。
「穿的也看嗎?我會很害羞的。」
「看啊,看你拖鼻涕的樣子。」
何岷去拿來相冊,兩個人邊看邊取笑著,何母洗完澡出來,說︰「何岷,等會你出去時給我買幾個橙子啊,我想吃橙子了。」
何岷看看手表,八點半了,謝芸起身說︰「正好我也要回去了,一起出去吧。」她禮貌地向何母、何父告辭,何母點了個頭,何父笑著囑咐何岷把謝芸送到地鐵站。
何岷回來,切了兩個橙子送去他父母吃。
何母問︰「何岷你已經想好了嗎?我雖然急著你結婚,但並不急在這一個月半個月的時間。你要選她我也沒辦法,她是跟你過一輩子的。」
何父說︰「我看著蠻文靜的一個姑娘,我們也別操心那麼多了,明天回去就訂飯店請下客人們唄,再買些煙酒糖果。」
「你這會兒急呢,以前在廣場跟那群女人有說有笑,人家孫子孫女都滿地跑了、你兒子沒個對象呢,你那時候咋不急?」
「我兒子各方面條件都不錯,我急什麼?現在他肯結婚,我們該歡喜來不及呢。你就別挑剔了。」
何岷喂了他媽一口橙子,笑說︰「我媽要是覺得不合意,干脆再找找唄,老家那個就算了,我跟她都沒話說。」
「別,你一猶豫說不定又等幾年,隨你便去好了。房子現成的,就照你爸的意思訂個飯店擺幾桌酒席好了。我們也是照顧她的情況,哪里來的時間準備?我還想買個門面房即使不做生意租給別人,每月到期拿房租比兒子強多了。」
何父附和著︰「還是我們家的首長精明,跟著你的路線走,日子越過越好。」
何岷點頭說︰「房子我還考慮要不要換,換了壓力大。」
何母白了兒子一眼。何岷賠笑說︰「我也知道你們不容易,房子的事本來不急,等手頭寬裕了我們自己解決。」
何母輕輕地冷笑笑︰「你不在乎錢財,不在乎對方的家庭實力,以後就多辛苦點,這也是必定的事。你這里全是書,書讀多了,把你媽也看成大俗人了!我跟你爸結婚時,兩間破房子、吃飯的桌子加上一張大床,就這樣過起來了;婆婆沒有,你爸在鎮里上班晚上才回來,我一個人種田種菜帶孩子,忙起來一個幫手沒有,這日子辛苦得無處說去!後來你上小學了,家搬到你爸宿舍里,我也進廠上班了,總算喘過一口氣來。」
何岷心疼母親,擾了擾母親的頭發︰「我媽有好多白發了……」
何父仍舊笑眯眯地︰「當然了,我跟你媽再過兩年就六十歲了,還年輕嗎,我天天出去鍛煉身體,白發比你媽少多了,叫她一起去她不肯——」
「當然了,沒心沒肺長命百歲。家里的活干著也鍛煉身體啊,你放著家務活不做,出去有說有笑能不越活越年輕麼?等有了孫子,我看你再偷懶去!」
「你咋說話呢,好像家里就你一個人辛苦,我就不累?我上班,下班要幫你做家務,做不好還得挨批評。開店時,我常年守著店,過年模牌也要被你罵。現在才清閑下來,家里也沒什麼事,你還管著我,沒見誰比我窩囊的了——」
何岷趕忙退出去了,由他們拌嘴去。
C
何岷父母回老家去了,何岷與謝芸商量著請許玲玲這媒婆吃飯賠禮道歉。許玲玲托辭不願來,何謝二人拎了許多禮物登門拜訪,許玲玲也尋了台階下來,說︰「這是你們注定了的姻緣,以後好好過日子唄。」
何謝二人又請假去高郵謝芸家拿戶口本。謝母請了謝榮、娘家兄弟來作陪吃飯。他們對文雅謙和的何岷很是滿意。
謝芸當晚還去看望了謝大媽,大媽依然在守望大伯回來,她們都不忍心告訴她真相,而母親再也沒有等待的希望,幸而她曾經幸福過,足以溫暖一生。命運為什麼對待大媽和二妹姐這麼殘忍呢?
謝芸問大媽怎麼不去陪陪謝橋,她一個人在那里很孤單。謝大媽嘆氣說︰「我不去!她那脾氣也夠嗆人的,小李不肯回上海去,只在鎮上找點零活干干,也是小心眼看著二妹子。二妹子見他沒事光呆家里,粗手粗腳做不好事,跟他吵,哎,我實在看不下去,住了兩天就回來了。」
謝芸有點不平︰「看他那麼老實的一個人,心眼也夠小的。一家子靠他賺錢吃飯呢,他怎麼想的呢,二妹姐懷著孩子不要好吃好喝的呀?」心里又替堂姐擔憂︰「難道他只是騙她結婚?現在覺得辛苦養別人的孩子不舒服了?借故懈怠?」
她擔憂著堂姐的生活,背地里打了電話問堂姐最近的情況,謝橋說︰「他去工地干活了。你不用擔心,我頂多見他煩心點,他怎麼著也不會傷害我的。我現在是很自私,他不能賺大錢,小錢總要去賺,腦袋不夠用,賣苦力總行的!你們說他怕我跑了,好笑,這會子找個明星來你看我會不會動心?我現在只關心孩子,誰都懶得理!誰也不想再傷害我!」
「嗯,姐,他是孩子的恩人,如果培養不來感情,那麼就相敬如賓也好,你好他好對孩子也好。」
「有了孩子,脾氣是沖了些。」謝橋幽幽地嘆口氣。
謝芸又說明天與何岷登記結婚了,謝橋也替堂妹高興︰「等來了合適的那一位,所有的過往都成了第一遍茶的滋味。」謝芸後來回味這話,也不得不佩服堂姐的機智,可是這麼機智的女人為什麼非得認栽在那樣敗德的男人身上?也許真是看透世情了吧……
D
元旦,何岷、謝芸在鎮江老家辦了酒席,謝芸母親、謝榮等幾個人來參加了婚禮。當晚他們又回高郵,第二天何岷、謝芸又由親戚的車子送到高郵,謝芸家辦了回門宴。謝橋沒來,托母親隨了份子錢。第三日一早,他們又回到鎮江。
接下來幾天里,何岷因為喝多酒胃疼,閑呆家中休息。謝芸跟著
婆婆學習做菜、腌制咸貨,因為嘴巴親熱,人前人後喊「媽」,引得鄰居羨慕何家娶了個好媳婦。何母臉上有光,對這個兒媳婦也漸漸親切起來。何岷背地里對謝芸說︰「看到你們和睦相處,我從前的擔心是多余的,還是你明事理,我果真沒看錯你。」謝芸笑笑,她想反正婆媳相處時間少,順著她一點也沒什麼,大家都開心;天天如此自己豈不悶壞?呆在強勢的女人身邊,總有一股壓力。
那幾天下雪,零下幾度,晚上兩個人早早上床,要麼看電影要麼唧哩咕嚕講一陣笑一陣,仿佛小兒女情態,彼此中間沒有橫隔過其他任何人。因為情在開始的時候,總是讓人充滿新鮮和探索,兩個人都覺得婚姻也沒什麼不好的,為什麼沒有早一點遇見對方呢?
婚假快結束時,他們回到上海辦酒席宴請同事朋友吃飯。
夏蓉也來了,在這前幾天她去南通看望了妹妹,她給謝橋一只翡翠玉鐲子,也給謝芸同樣的玉鐲子。
謝芸拆禮物時才知道大姐送的是只玉鐲子,她戴在手腕上,想起夏蓉對她說的話︰「保持神秘,保持距離,保持溝通。」微微一笑,感謝大姐的提醒,她會用心經營婚姻生活。
窗外,陰陰的天飄起小雪來。她撫模著結婚那天何岷送她的鑽戒,不禁甜蜜一笑,這個家伙居然早買了鑽戒不告訴她。回想漫長的青春期,那些**那些痛楚那些快樂那些迷茫恍如前世所歷,如今心沉靜下來,往事已逝,既已邁入婚姻門檻,灑月兌轉身,過好眼前的日子。
何岷進來,只見謝芸站在窗前發呆。他走過去,從後面擁抱著謝芸,輕輕問︰「你在想什麼?」
「發呆,只是發呆。」
「今天單單送你禮物的夏蓉是你什麼人?」
謝芸露出意味深長的笑︰「以後你自然明白。」
「不會你們是拉拉吧?」何岷故意驚訝道。
「听說那樣比異性戀更真更久。」
「改天我去試試。」何岷模模謝芸的頭說,「老婆,你別光發呆了,我們把人情賬理理,以後你要養成記賬的習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