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沉的夜,月光如同細碎的水銀,從窗外流淌進來,眨眼之間便鋪了一地。
他睜大了眼,靜靜看著帳頂,細細听著寂靜的長夜里,所有被放大的聲音。蟲鳴風拂里,是他平靜無聲的呼吸,伴著胸口的起伏。
多少年了,他時常會在這樣的夜里,想起那個女人。
她的姿容清秀,是開在他心里,長年不敗的蓮花。
那時候,她總是用那樣滿是笑意的眼神,靜靜地看著他。若他大膽牽起她的手,她玉雪般素淨的嬌容便會如同染了上好的胭脂一樣,一點一點,淡淡的紅,洇開一片嬌羞的風情。
那時候,蟬鳴水靜,現世安好。
可是朦朧間,窗外細白的月光,仿佛都幻化為一具嬌柔的女體。
雪白,細膩,縴腰,豐臀,像線條美好的山嵐,在空氣里散發出梅花一樣清冷的芬芳。
他听見自己的呼吸開始粗重起來,恐懼從心尖蔓上來,他听見自己口中發出含糊的低喃︰「別……別……」
可是,那清冷的香氣,宛若靈巧的小蛇,蔓上他的床榻,一點點收緊,圈過他戰粟的身體,緩緩收緊。他全身的肌肉繃成鐵塊,喉間發出壓抑的聲音,然後猛地將那只搭上他頸脖的手狠狠掐住,用力甩了出去。
黑暗中,一只漆黑眼眸的灰鼠,靜靜看著這一切的發生,然後……
躡著足,鑽回了自己的巢穴。
第一章流光照
這個夏天的午後時分,顯得分外平靜又安逸。金陽縣的縣衙就坐落在玄武大街的街頭。空無一人的長街上,只有小販極具特色的悠長的吆喝︰「糖葫蘆哎,又酸又甜的冰糖葫蘆——」
「大叔,來串糖葫蘆!」秦斯揚從腰間掏出兩文錢遞給小販後,接過那串糖葫蘆便啃了起來。一邊吃,一邊皺著眉頭若有所思的樣子,臉上的表情看起來頗有些沉重。
半個月前,爹忽然扔下京中的一切,將他帶到這小小的縣城來。
起初,秦斯揚還是很興奮的。他雖然只有十歲,卻極難得與爹相處。娘親去世早,爹平時與自己相處大半時間都用在教他習武練功、識字讀書上了。雖然嚴苛,但他心里一直都是拿爹當英雄一樣看待的。因為娘親一直就是這樣跟他說的,爹要保護這世上最尊貴的人,普天之下,只有特別強大的人,才有這樣的殊榮。
可是現在,就在半個時辰前,他卻听見爹在飯桌上答應了那個小小知縣的要求,留在這小破縣城里當個捕快。
咚的一聲輕響從他身旁傳來,秦斯揚轉眸一看,才發現自己身邊不知何時多了個小丫頭。長發結成雙鬟垂在圓潤的臉頰旁,一雙又黑又圓的眸子正死死地盯著他手中的糖葫蘆。
他見過這小丫頭,金陽知縣何大人唯一的女兒,好像听何大人叫她心洛。
一想到是何大人盛情相邀「唆使」父親留下來的,秦斯揚的心里不由得多出幾絲怨氣︰「想吃我的糖葫蘆?」
小女娃眼中頓時升騰起希望的光芒,看了一眼秦斯揚,咬著唇像是有點不好意思,但視線最終在糖葫蘆上轉了兩圈後還是用力點了點頭︰「嗯!」
「偏不給你吃!」秦斯揚說著,三兩口便把剩下的兩顆山楂全吃了,兩頰鼓得老高地沖何心洛挑釁地抬了抬下巴。
「你……」何心洛半張著小嘴,倏然握緊的雙拳和瞪大的水眸,齊齊宣示著她內心的憤怒,「你怎麼這麼壞!」
「你爹出的餿主意,讓我爹留在這里,害我回不了京城,憑什麼還要分我的糖葫蘆給你吃?」秦斯揚因為說話而不斷開合的嘴邊還掛著細碎而晶亮的糖屑。
「你不給我吃我偏要吃!」何心洛氣極地撲上去,秦斯揚猝不及防被她撞了個人仰馬翻。然後,他做夢也沒想到的事情發生了——何心洛居然將雙唇印上了他的嘴。
以一個孩童對甜蜜的下意識渴望,何心洛伸出舌尖微舌忝了一下那略有些扎人的糖屑,只覺熟悉的甜蜜在舌尖蕩漾開來。
咕咚一聲,是有人因為震驚而將整顆山楂連肉帶核吞下肚的聲音。
秦斯揚腦中一片空白,一種微微的眩暈感襲上心頭,像是有什麼東西麻麻地躥過周身。
嘗到甜頭的何心洛,似乎很是滿足地起身,並且對秦斯揚「驚嚇過度」的表情很是滿意︰「下次再敢故意戲弄我,看我不咬爛你的嘴!」
秦斯揚呆呆地站在原地,想著剛才發生的那一幕,心頭像是忽然鑽進了一只小蟲,蠕動著擠進了他的心尖,拱啊拱,又癢又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