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沒曾想,他卻白著臉一身哆嗦,發瘋似的把我給他的菠蘿扔到院子里,然後撲在被子上大哭。我很受傷,潛在海池底下三天沒吃東西。到第四天,我忍不住又去看他。
他瘦了,眼圈發黑,顯然也沒睡好這三天。御膳房給他送來的飯菜很難吃,而且都涼了,有時候竟然還有餿的,把我燻一個跟斗,差點壞道行。
我還是不忍心,又弄了點糖糕,用荷葉包住,塞在他的枕頭下。他看見了,很疑惑,但依然沒吃。也許他不喜歡糖糕,那就換。菊花酥,玫瑰糕,甜豆腐,桂花餅,我變著法子給他弄。終于,有一天,他打開荷葉包,捻了一塊冰糖蜜藕,咬了一口。我開心,比自己吃還高興。往後他再不拒絕,我送什麼他就吃什麼。他每天都到後院去看書,然後我就可以施法溜進去給他送吃的。
直到有一天,我正往他枕頭下塞桂花蜜,卻听到背後啪一聲。我轉頭,看到他站在門口,背後是關閉的門。躲已經來不及,在他烏黑的雙眸里清晰我的倒影,他看的清清楚楚。我倒是第一次看清自己變化了什麼人樣,胖乎乎的小臉,兩個雙丫,一身藕合色的侍女裝。原來是個小宮人。他一開始怒,但見到我眉間和他如出一轍的觀音記,表情立刻就柔和了。
他說,謝謝你。
我笑,咧嘴,卻不能出聲。我不會說話,我是蛇。他當我是個啞巴,以為我是他舅舅派進來照顧他的內線。真真誤會大了。
丹琛一直當我是一個小宮女。
隆冬時節,我冒著風雪給他送吃的,結果實在熬不住,昏昏欲睡。他問我是不是病了,我說是太冷了。于是他抱住我,給我取暖。他的懷抱很溫暖,我留戀,不住往里鑽。更里面一些,再里面一些,手腳腦袋身子全鑽進去,貼緊那溫暖。他咯咯笑起來,直說癢。我已經熬不住,呲溜一下化成蛇,一把將他整個盤住。他嚇得慘叫一聲,從榻上跌落。
花白頭發的老太監跑進來,點了燈。
他用棉被捂住自己的身體,只說是做了噩夢。老太監退出去,他才打開棉被,看我。我整個緊貼在他身上,微微仰起頭,朝他點頭示意,吐了吐信子。他臉色不由又白了白,但到底沒有推開我。他回到被窩里,手伸進自己衣服里,撫模我滑溜溜的身體。
「原來你是蛇變得。也好,我是妖妃生的妖孽,正好和你是一對。」
我昏昏沉沉听不清,只覺得此處仙境,再不愁隆冬苦寒。于是乎,這一整個冬天我都纏著他,不肯放開。他也很快習慣,依然把我當成伴。日子就這麼過,寂寞的孩子寂寞的蛇,相依為伴。他手指撫著我頭頂的紅痣,說要給我取個名字,不然都不知道怎麼稱呼才好。
我心想笑,我有名字,叫胭脂。但我無法說,我依然不能開口。
「記得小時候還在父皇身邊時,父皇讓我看他的朱批。你知道朱批是什麼嗎?」
我搖頭,我不知道朱批,我只知道豬皮。
「朱批就是皇帝的御批,文武百官們上了折子,皇帝準還不準,寫下來,就是朱批。因為用的是朱砂,血紅血紅的,特別顯眼,所以叫朱批。」
「父皇說,我眉心的這顆痣就是當年他朱批用的筆在母親手心里一點,落下的。」他說著,輕輕笑。
我依偎,廝磨,安撫他。
「不如我就叫你朱砂吧。朱批用的顏色就是朱砂,殷紅似血,好看極了。」
朱砂!這就是我第二個名字。
後來……。後來就出事了。我雖然和丹琛膩在一起,但也不忘每月月圓時和師傅的約定。隆冬寒暑都不忘,但某一個月圓,這老妖精一身是血的就這麼劃水過來了。海池里都是他的血,黝黑的蛇皮上一道老大的口子,都翻出白花花的肉,血淋淋的筋。
啊喂,師傅,你和人打架了咩?
我瞪大眼,急得團團轉。怎麼辦怎麼辦?師傅要死了。
他用尾巴打我腦袋,兩只黃豆眼瞪我。
「小笨蛇,你咒我。還不快運功,幫為師療傷!」
我急忙停止轉圈,手指扣蓮花,閉眼凝神,丹田吐納,將內丹吐出。師傅咳出血,嘴一張,脖子一顫,也吐出內丹。一黑一紅一大一小兩個內丹在月光下糾纏。
他吸取我的精氣療傷,我盡力吐納。這老妖精到底是我師傅,我可不能眼見他死。腐肉生肌,斷筋重合,黝黑的蛇皮漸漸收緊愈合,最後留下一道長長的疤。
「回!」師傅輕哧一聲,兩顆內丹分開,我們各自收回月復內。
他用海池里的水將一身血污洗淨,露出疲憊的臉。
好累,我也覺得好累。
師傅,我喚他,然後噗通倒在池水里。池水怎麼變得這麼涼?
師傅撈起我,抱住。
我怎麼了?師傅?我不解。
「你累了,為我療傷用盡了心血,胭脂你好好休息吧。我會替你設下結界,保護你安眠的。」師傅用手掌撫我的眼。
我合上,心里卻急。師傅,丹琛,丹琛……我記掛著丹琛。
「知道了,那個小孩子我會替你照顧的。你呀,安心睡吧。」
听到師傅這麼說,我才安心,漸漸陷入沉睡中。只是不知道這一番沉睡,會需要多久?人的一生是很短暫的,不過匆匆數十年。會不會等我一覺醒來,丹琛已經老死入輪回去了呢?嗯,不怕不怕,即便他入了輪回,我也找得到,認得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