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晚，慕惟清把自己鎖在屋子里哭了很久。
慕景澄坐在沙發上抽了一整晚的煙。早上惟清推門而出的時候差點以為房間著了火，她看見父親頹廢的蜷縮在沙發上，頓時覺得父親像是一個蒼老的孩童，也有著自己的無助和無奈。
「爸。」惟清小聲的叫，怕父親是睡著的。
「你過來。」慕景澄喝了口桌子上的水來醒了醒神。「昨晚你都听到了，如果你不去，我絕對不會勉強。」他的嗓子沙啞，是昨晚抽多了煙的緣故。
「我嫁。」
慕惟清第一次覺得自己做事這麼果斷，也沒有以前的優柔寡斷，總是听從他人，而這次是她自己做的主，無論錯與對，都是她自己的。她昨晚已經跟慕矽發了短信，分了手。
「不後悔嗎？」他的聲音充滿歉意，用自己女兒幸福來還以前的債，見過這個世上絕情的父親嗎，他在心里憎惡自己，卻完全沒有辦法，因為他也是慕家的人，有著慕家的血，不能夠看著整個慕氏的坍塌，誰叫他自己沒有這個能力。
慕惟清拉開收攏的窗簾，像是展開一片片的花朵。白色的柔光像是奪了人性命似的圍困住客廳里的地方，只留下一小塊兒的陰影。
其實現在惟清心里悶悶的難受，她打開窗戶，只為透一口憋悶的氣。
「爸，你為了我這麼多年在外面已經忍受夠了，從現在開始你要回慕家，開始好的生活，也可以娶一個後媽，我走了你也不用介意有人會對我不好。大家都可以兩全其美，我也可以成為豪門太太，這樣不好嗎？」她現在也滿是疲憊。
慕景澄張皇著眼眸，「你可以選擇不。」他還是那句話，因為他想女兒親自拒絕，好讓他自己有一個理由也可以選擇不。
慕惟清希望可以用自己的幸福成全父親當年的懦弱，她不傻，昨晚她听的出來，他和那個女人有故事。這樣的債，父親背了二十幾年，現在也是她該還的時候了。命都是他給的，她還有什麼不可以的呢。
只是他從不提及母親，她問的時候也只是說她去世的早。
…………
慕惟清拖著沉重的眼皮，咬著嘴里的吸管，當時的一幕幕都幡然起舞。這一切都如同牢獄般桎梏著自己所有的思維。
現在的她，只徒有兩手空空的時光和交付出去的青春。有那麼一瞬間，她似乎覺得自己老了，不是外表，是心。
心知和蒼亞不知道什麼時候到的，都已經坐在了她的身邊。「喲，你們來了。」惟清終于睜開了迷糊了半天的雙眼。
心知翻著雜志，喝了一口咖啡，「看你靈魂在出竅，沒好意思打擾。」倒是蒼亞，今天好像心事重重的樣子，沒有怎麼說話，一直握著手機，眉頭緊蹙。
惟清握住蒼亞的手。
「怎麼了？」她低聲問。
谷蒼亞婉轉的眼楮像是被剝離的日光，隱隱抽搐著，她把惟清的雙手拿過來放在自己的小月復。
惟清疑惑，後恍然大悟。她直視著蒼亞的雙眸，而蒼亞回應了肯定的眼神。
「你……」慕惟清不敢置信。
谷蒼亞臉上滲著一點紅暈，皮膚是越發的透明白皙，她一直很美，而現在更是美的出鞘。
她睜大雙眼，「這里面有一個baby。」
惟清像是受到了驚嚇，因為她知道蒼亞並沒有男朋友。心知放下手里的雜志，神色凝重的像是黑霧。
「你現在到底要怎麼辦？生下來還是打了？」
蒼亞搖頭。
但是她確實自己也不知道，生下來沒有能力養，可是打了她又太心疼，這是一條生命，她要逼自己做一個殺人犯嗎？
蒼亞心想，他們明明做好安全措施了呀，難道還有漏網之魚？她還是很想要這個孩子，但是她知道孩子只有母親也會是一條無比艱難的路，就如同她自己一樣。家境窮，只有母親在幼兒園工作維持她們母女倆的生活，父親早就出車禍死了，自己也對父親並沒有多大的印象，因為她學的最快的就是忘記。
她也甚怕自己的孩子沒有父親，可是她依舊很愛肚子里的這個小生命。
慕惟清用手勾住谷蒼亞的肩膀，把臉埋在她的脖頸間。一瞬間，她們三個人都很沉默。這突如其來的小生命卻讓人不知所措，要和不要都在一念之間。
心知揉了揉蒼亞的頭發，一臉嘆息，「你要做好準備，如果沒有能力給予他最好的，就不要讓他來這個世界上受罪。他的命運和生活，你將來根本賠不起。」說完，心知的眼里綴著點點的淚水，她自己的生命也是這樣倉促的來到這個世界上，她深知每一步的抉擇都關系到孩子的幸福與否。
就像她現在跟父親的關系。
當初心知的母親和父親也是愛的天轟地裂，海枯石爛的，因為父親是出了名的混混，母親不顧父母的反對和他一起私奔注冊結婚。可是後來呢，他們在外面都有了各自的情人，現在也天各一方，陌路一生。那時的她很小，父母經常打架，她常常在里屋听見壺膽碎裂的聲音，他們各自罵著一些根本不能入耳的髒話。她听不下去，就拿冬天戴的耳暖緊緊箍住自己的耳朵，然後抓緊自己的裙角。
開始是害怕這樣動靜會觸及自己，後來漸漸演變成絕望和淡漠。她可以打開門，站在門檻邊看著這樣像是電視上的決斗一樣竟然覺得好笑，夫妻不過如此。曾經最恩愛的人也可以這樣決裂的相望，原來這個世界上真的可以瞬間陌路。
等父母消停了，她走到旁邊拿起杯子喝一口水潤潤嗓子，「吵夠了吧，何必呢？離婚吧。」不過就是糾纏而已。
父母看著心知竟然有著這樣冷漠的心感到一陣寒涼，通常父母吵架孩子的表現不應該是這樣的，他們一度以為心知得了病。
父母送她去醫院看精神科。心知知道自己根本沒有病，但仍舊面不改色的盯著醫生。「你看我像是有病嗎？」
穿白色大褂的老頭一時語塞︰「呃……小朋友……我先給你做下檢查吧……」他把粗糙和帶有老年斑的手伸過去準備給心知做檢查，心知躲過了這只手。
她扭頭對著母親說︰「我沒病，有病的是你們。」小小年紀，她的眼里竟然焚燒著憤恨，甚至琢有干澀的血跡。母親被她的眼神嚇怕了，她從未見過小孩子的眼楮里沒有童真，而是帶著慘烈的絕望。
俞承岩指著姚玉芬的鼻子，「看看你生的好女兒！」姚玉芬不服氣了，一把推開他的手臂吼道︰「我他媽生她的時候沒你的份兒啊！」
醫生站起來阻止他們又要打架的趨勢，「這里是醫院，要吵架回家去。」
俞心知騰的從凳子上跳下來，走出門去。
用背影和最後一句冷淡的兩個字丟給他們，「丟人！」
…………
谷蒼亞舌忝了舌忝干澀的唇，怠倦的眼神讓她有了疲憊的感覺。現在出口在哪路在哪她都無從知曉。
「唉……」她嘆氣。
惟清和心知跟著也嘆了一口氣，三個人姿勢神態完全一致到就像是黛玉葬花時的憂愁表情。
推門而入的是風塵僕僕的顧西揚，原來一絲不苟的頭發竟然有點凌亂。
惟清招了招手，讓他過來。顧西揚一坐在心知旁邊，摟住她的肩膀。「怎麼？今兒有啥喜事把我召喚過來，老子從郊區趕過來用了兩個多小時。」隨後瞥到了心知的耳垂，繼而補充道︰「怎麼了這是，是不是又去打的耳洞過敏了，紅腫的。」他話里都是寵溺的味道，還輕輕的替吹她了吹，光線蓋過他的臉，越發的精致和不羈。這樣的顧西揚，還真好看。
慕惟清滿是嫉妒的說︰「別膩歪了，今天來是為了讓你們為我慶祝在水一方已被本姑娘收購，歡迎常來光顧，九折哦……」她夸張的面部表情讓顧西揚覺得像是上門推銷產品的大媽。
顧西揚倒在心知的肩膀上，裝小可愛，對，也就是那輛拉風的摩托。慕惟清一直很不明白他為什麼要把那麼雄壯的東西叫可愛，還小。「成，今晚我請你們吃飯！」
蒼亞眨眼，喝了一口蜂蜜水疑惑的說道︰「你什麼時候變這麼大方了？」
心知和惟清表示完全贊同，互相對視，默契倍加。
「心知買單！哈哈哈哈……」
俞心知狠狠掐了一下西揚的臉蛋兒，「我就知道……」
慕惟清呆呆的看著他倆打情罵俏，就想到當初她和慕矽。不過慕矽並沒有西揚這樣開朗，他就像是陽光下陰郁的樹叢，能給你陰涼，能為你遮風避雨，卻給不了你一種戀愛時的悸動，他太冷靜，太理智。以至于他的愛從來都恰到好處，恰如其分。
他有溫柔的臂膀，有薄荷的涼意，有盤旋而來的清風，只是他不曾有的卻是心底的放開。他有自閉癥，從小就是。
而在惟清的開導下，漸漸的好起來一點，可就是她也是慕家人的時候，慕矽絕望的回到了過去，回到了像是原來那個無底的深淵。堂兄妹，還有什麼可以說的呢。
慕惟清吸了吸鼻子，站起來，重新去拿準備的新的甜品單。谷蒼亞在她背後偷偷瞄她，知道她便是去一邊兒獨自舌忝傷口去了。她幽幽的也隨著一起走到休息室。
惟清坐在里面，勾著背，絕望的像個小孩子。她抱住那個抱枕，然後把頭深深的埋在柔軟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