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衡哥兒回到了殿里去,殿里已經是李閣老最大,不少人都是圍著他在恭維著。
里面當然也有數代簪纓的大世家家長,對李閣老這種行為十分不屑的,就在自己獨樂樂喝酒。
對面台子上的歌舞已經換了幾班,不過音樂聲聲,依然熱鬧。
皇帝沒有把大臣留太久,月還沒上中天,就說可以散了,季大人帶著衡哥兒也沒有多留,就先離開了。
在馬車里時,季大人問坐在自己對面的衡哥兒,「皇上過去找你,說了什麼嗎?」
衡哥兒看向季大人,心里已經轉過了好些心思,然後問道,「父親,你和皇上,是有往來的嗎?」
雖然小皇帝每三日逢著早朝都要去坐在宣政殿上上朝,但實則這個上朝都是上給李閣老听的,小皇帝對政務並沒有任何決定權。
而衡哥兒並不明白,季大人和小皇帝到底是怎麼勾搭上的。在衡哥兒眼里,季大人雖然很會為官,但在朝堂上倒並不是大人物,而且為人也不突出,在小皇帝心里,季大人恐怕也並不是能起重大作用的人。
季大人知道自己兒子聰明,只是沒想到他對這些看得這麼清楚,他沉吟了片刻後才說,「回去之後再談。」然後就閉上了眼楮養神。
衡哥兒也沉默下來。
回到季府,衡哥兒直接跟著季大人去了書房,季大人關上了書房門才去書桌後坐下,又讓衡哥兒坐在了椅子上,他才說道,「當年易貴人為先皇陪葬,太後的意思,是不讓易貴人葬入皇陵,也沒給追封謚號,是平國公起頭,我也跟著上了書,畢竟易貴人是皇上的生母,又是給先皇陪葬,怎麼能夠寒酸下葬。最後太後也不得不同意了,追封易貴人做了貴妃。又過了兩年,有一次,也是宮宴上,我在園子邊上走走,偶遇了皇上,沒想到他居然記得我上書的事情,還說感謝我,那時候皇上才九歲。哎……」
季大人這一嘆,嘆出了老大一口氣,大約是覺得小皇帝十分不容易。
衡哥兒心里也略微動容,從今日晚宴可見,小皇帝倒不是一個毫無用處的紈褲,看著挺穩重的,而且還有些心思,在李閣老和國舅爺面前表現出來的怯懦,也不像是真的,不過這個小皇帝到底怎麼樣,只是這麼一面之緣,也無法判斷。
而看季大人的意思,他是和皇帝之間有聯系的,而且是真要把自己送到皇帝身邊去做伴讀。
季大人這樣為了皇帝,忠君是其一,想來也有要從皇帝身上博權勢的意思。現在要論權勢之盛,自然是李閣老和趙國舅,但這兩個人都犯了一個錯,就是不把小皇帝當回事,且被權勢蒙蔽了眼楮,沒看到小皇帝其實不像他們想象的那樣沒有用。季大人是想在小皇帝身上投資,保住小皇帝,等他以後親政,自然就會有回報了。
衡哥兒說道,「父親,今日皇上去找我,是和您約好的?」
季大人眼里流露出深意,看著兒子,點點頭,「他是有意去看看你的吧。」
听這語氣,季大人也不確定皇帝為什麼去找他,想來,也只有一個原因了,就是想看看他到底怎麼樣。
一個十一歲的孩子,就有了這份深沉心思,想來是能夠熬到將來親政掌權的吧。
衡哥兒這麼想著,嘴里說道,「今日皇上沒有說什麼,只是問我是誰家的孩子,叫什麼名字。我說我是刑部左侍郎家的,叫季衡。皇上身邊有幾個黃門官跟著,想來,他有什麼話,也不適合直接和我說,後來趙國舅家里的世子來叫皇上去太後那里,皇上就離開了。」
季大人點了一下頭,「這樣,就等最後結果吧。」
之後季大人並沒有再多說什麼,就讓衡哥兒回內院去歇息去了。
季大人對衡哥兒在宮里的表現還是很滿意的,畢竟衡哥兒還小,又是第一次進宮,有那一份鎮定和不卑不亢不怯懦,面對別的老大人時,也能夠有條有理地回答問題,還不說錯話,就是難得了,甚至在面對皇上的時候,也能夠做到鎮定和平和。
雖然對衡哥兒挺滿意,對兒子要求嚴格的季大人也沒有贊揚過衡哥兒一句,一切都表現得很平淡。
衡哥兒自己回了內院去,家里已經在晚上辦了中秋宴,現在已經月上中天,還在院子里坐著看月亮的人已經沒有了。
時令到了中秋,晚上挺冷的,衡哥兒走進正院,就有丫鬟在門口將他接住了,又有人跑進了正房里去,許氏和許七郎都從里面迎了出來。
皇宮並不能被稱為龍潭虎穴,去里面走了一遭的衡哥兒也沒把這件事當成不得了的大事,但是在許氏眼里,這就是很大的事情,畢竟皇宮可不是一般地方,許氏作為三品大員的嫡妻,便有三品誥命在身,但是季大人和太後娘家趙家不親,許氏自然也沒有機會被太後召進宮過,許氏對皇宮,自然就很有憧憬。
許氏快步走過來,彎下腰拉住衡哥兒的手,發現衡哥兒的手涼涼的,就趕緊將他帶進了房里去,房里要比外面暖和不少,衡哥兒進去就打了幾個噴嚏。
許氏一邊遞給他手巾,一邊問道,「怎麼樣,在宮里沒什麼事吧。」
衡哥兒吸了吸鼻子,「沒什麼事。只是喝了好幾杯酒,有點醉酒的樣子。」
許氏將他左看右看,越看越愛,笑著說,「宮里的酒怎麼樣?」
許七郎跟在旁邊,也對著衡哥兒笑,衡哥兒搖搖頭,說,「還沒有在揚州時,舅舅家里的桃花釀女兒紅好喝。吃的東西都是冷的,月餅也不好吃,酒也是冷的,想來即使溫過,端上桌也冷掉了。」
許七郎很驕傲地道,「兩淮鹽商,大富之家,所用精細,直比皇宮,這話,很多人說過。家里的酒比宮里的酒好喝,也很正常嘛。」
衡哥兒看著他,「你這張嘴,總是不知收斂。」
許七郎笑著說,「反正這是你和姑母跟前。」
許氏伸手拍了許七郎的肩膀一下,「七郎,衡哥兒說得對,你呀,就是該注意注意,該收斂的時候還是要收斂。」
許七郎很不好意思地答應,但是誰都知道他下一次嘴犯賤的時候依然不會收斂的。
衡哥兒入宮前,已經吃過一點東西了,但是在宮里走了一遭,很費心力,又餓了。
許氏就又讓人去端了點心月餅來他吃,還親自將月餅切小了給他,說,「吃家里這個月餅,金華火腿的,這火腿,還是月前你舅舅讓人送來的,這個和進貢給宮里的是一樣的,只是,宮里哪里舍得把這個舀來做了火腿放在宮宴上呢,宮宴上的,我知道,大多是看盤,有一兩樣吃的,也都是大鍋做出來,走那麼大老遠的路送到宮宴的桌上,早就冷掉了,還吃什麼吃。」
衡哥兒笑盈盈地看著許氏,能夠有許氏這樣一個母親,大約是他這一生最幸運的事情,所以,他不會做讓她失望的事情。
雖然季大人現在算是很喜歡他了,但是在衡哥兒心里,季大人還是當年拋棄他的那個季大人,現在喜歡他,也只是因為他有用了而已。季大人在他心里的地位,甚至還沒有許大舅那麼重。
衡哥兒吃了兩口月餅,想到什麼,又說,「母親,父親在前院,您也送些吃的去吧。」
許氏道,「這個還要你操心?已經讓人送去了。」
許氏並不是親自送去,可見她對季大人,也只是夫妻名分,真實的感情並不是太重。
衡哥兒看著許氏,很心疼她,對一個女人來說,自然不是兒子听話就會幸福的,她還應該要有一個很愛她的老公,但是看季大人,實在不是一個這樣的好丈夫,季大人恐怕沒有愛過許氏,甚至沒有愛過府里的他的幾個妾侍。
雖然在外人面前,季大人是個好丈夫的典範,他從沒有自己要求過納妾,也從沒有過風流名聲,在外面沒有過女人,在家里也很尊重嫡妻,為人正直,用心仕途等等。
許氏也不會厚此薄彼,給衡哥兒切了月餅,就又給許七郎切,許七郎吃了兩口就不吃了,許氏看時間已經不早,就讓他快去休息,許七郎又多看了衡哥兒兩眼,這才去休息下了。
衡哥兒吃了些東西,也和許氏說很累了,讓許氏趕緊去休息,自己也就回了房,洗漱之後上了床。
躺在床上,望著床帳頂,衡哥兒卻不怎麼睡得著,小皇帝深深的眸子一直出現在他的腦海里,當時看到小皇帝時,他還並沒有特別的感覺,此時這樣想著,卻總有種以前就和他熟悉的感覺。
第二天,許七郎和衡哥兒在許氏身邊用過早膳,一起到外院去上學,許七郎就拽著衡哥兒一個勁說,「昨天姑母在,我不好問。你昨天進宮里,沒有遇到特別的事情嗎。」
衡哥兒目光淡淡掃過他的臉,「能遇到什麼特別的事情,一直要規規矩矩的,不然,你以為宮宴是什麼?可以去鬧事麼?」
許七郎一想也的確是這樣,不免有點失望地嘆了口氣,道,「那也沒什麼好玩。」
衡哥兒說,「你還真是一個孩子。」
許七郎不滿,「我比你大。」
衡哥兒說,「但是你心里不知道比我小多少了。」
許七郎更不滿意,「有嗎,根本沒有。」
衡哥兒趕緊伸出手來讓他不要再糾纏,「說這麼無意義的話的,不是小孩子是什麼。」
許七郎道,「你有多大呢,總是冒充大人。」
衡哥兒眨了一下眼,笑了一下不說話了。
許七郎則被他的笑迷住了眼,紅了臉,趕緊轉開臉去看天上的太陽,「今天天氣會挺好,這才中秋,氣候就這麼冷了。」
皇帝的伴讀的事情,在十月的時候定下來了,選了國舅家的嫡子——趙家四郎趙致禮,還有平國公的孫子,也是徐太妃的佷子,十二歲的徐軒,然後還報了個冷門,刑部左侍郎的公子,九歲不到的季衡。
據說是中秋宮宴上,皇帝看季衡長得好看,就向李閣老要求了,李閣老雖有斥責,但後來也同意了。
宮中的傳旨太監來到季府傳旨,許氏才知道這件事,帶著衡哥兒到前院去領旨時,她不是高興,反而是震驚,等領了旨,接了皇帝的賞賜,她甚至一時沒有反應過來要招待傳旨太監,因季大人還在衙門里上值沒回來,接旨的只有衡哥兒和許氏,衡哥兒只好暗地里拉了拉許氏的袖子,許氏才從震驚里回過神,趕緊說了些客氣話暖了暖場面,又讓丫鬟將給太監的謝禮趕緊奉上,然後邀請太監留下來用膳招待,太監很是客氣,沒有留膳就走了。
等太監走了,許氏才面含怒色地看向衡哥兒,以許氏的聰明,大約已經猜到了中秋衡哥兒被季大人帶著赴宴不只是赴宴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