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
青蓮纏枝玉瓶被重重摔到地上,接觸厚厚的五蝠攢壽地毯,發出一聲沉重的悶響,碎成千片。
宮女太監們跪伏而來,不顧瓷片尖利,趕緊用手把碎瓷撿去,再小心翼翼跪爬而去,自始至終,無人發出聲音。
最後一個退出的太監小心地關上門,黑色的門扉將那一片日光的光影合攏。
幾乎在光影遮沒的一瞬間,尖利的哭聲便炸彈般爆發,沖擊出已經關緊的殿門。所有太監和宮女都默默轉過身。
聲音很刺耳,但沒人敢捂耳朵。甚至不敢露出听見哭聲的表情。
好在哭聲很短,就一下,像一個人壓抑太久再也控制不住瞬間爆發,然後又瞬間壓滅。只剩下幽幽嗚咽在殿內盤旋,越發听得人心頭發。
殿內黑沉沉的,關了門也沒點燈火,除了上座那個倚著寶座嗚咽的人外,角落里還站了個人,一動不動,橘皮老臉毫無表情,眼神專心地搜索著地面。
過了一會兒,他揮揮衣袖,風卷起角落里一小塊碎瓷片,他小心地拿起,扔到一邊的淨盆內。
砸壞的東西要收拾干淨,不然會傷了她。
李秋容如一條在雪地里尋覓食物的獵狗,眼神炯炯,找碎瓷片。
上頭那個人靠在寶座上,整個身子都軟軟地倚著靠背,用手擋住眼楮,不時地發出一聲抽噎。
「老李……」她嗚咽道,「她懷孕了!這賤人她竟然懷孕了!還有容家的老狗,這麼多年不上朝不問事,居然為她懷孕的事,向我求免她出使!他們一個個怎麼能這樣欺負我?怎麼能這樣欺負我!」
「太後。」李秋容垂下眼楮,「您也懷孕了,請保重鳳體。」
「我也懷孕了!」宗政惠霍然坐起,動作劇烈,完全不像一個即將臨盆的孕婦,「同樣是懷孕,可我得到了什麼?我沒有丈夫關懷,沒有公婆呵護,沒有孩子貼心,我甚至不能就此休息,還得操心這宮、這朝廷,這天下!還得應付那些明槍暗箭,國家紛爭,還得面對他們一張比一張惡心的嘴臉!」
「太後。」李秋容還是那個巋然不動的腔調,「你沒有人間溫暖,可你富有天下。」
「我富有天下,為什麼就得不到人間溫暖?誰規定兩者只能取其一?」宗政惠近乎凶狠地問他,「為什麼?你說!為什麼!」
李秋容垂下眼,不說話。也不想提醒她,那一年,走出冷宮的時候,站在門檻上她不回頭,曾經說過的那句話。
「我棄了傾心*人,棄了父母親友,棄了一生幸福,棄了人間溫暖。我已經失去了所有我該得到的,那就我就應該得到我真正想要的。我不會再輸。」
人心……**是永遠沒有止境的。
當有一日真正得到想要的,又會恨當初為此舍棄的太多。
「她竟然懷孕了……這個無恥賤人!裝一副貞烈模樣,骨子里男盜女娼!她怎麼有臉進晉國公府?晉國公府也是越來越自甘下賤,這種事竟然也能包容?不怕自家成為貴族笑柄?容禰不是號稱最嚴厲方正?現在他的嚴厲方正去哪了?」
「太後,容家也是情形特殊,晉國公接連死未婚妻,京中仕女無人敢嫁,國公府為此已經急得失去方寸,這時辰只要有人敢嫁他們都樂意,面子,哪有宗族延續來得重要呢?」
「無恥!放蕩!置世家聲名于不顧!置朝廷臉面于不顧!」宗政惠手掌重重在扶手上一拍,「請求我免她出使是吧?很好呀,我也不想她出使,干脆給我滾回來吧!老容還想偷偷模模密奏給我請求,我就直接下朝告回復他,就說太史闌懷孕了,允許不出使!看他們臉面往哪擱!」
「太後。」李秋容幽幽道,「您確定要公開昭告嗎?這樣誠然是傷晉國公和太史闌的臉面,但同樣傷朝廷臉面。而且……如果他們因此立即下聘成親呢?」
宗政惠一驚,坐直身體,「對!你說得對!不能公開!一公開這對賊男女就真的成了!」
「其實老國公雖然密奏請求,想必也是老夫人給逼的,內心里只怕也難免有微詞,听說他已經去信給容楚進行申斥,又要求出使回來立即成親。」李秋容道,「您放心,太史闌在這種情形下進門,不會有什麼好日子的。容家只是因為她肚子里的孩子暫時妥協而已。」
「你說得對。不過我還是不願她順利進門。容禰性子強硬,板正得像塊石頭,他不會喜歡這樣的兒媳婦。我要好好和他談談。」宗政惠唇角露出一抹森然的笑容,隨即又煩躁地敲了敲扶手,「不過也太麻煩了,他們值得我這樣費心?其實……我哦覺得,容楚的未婚妻可以繼續死下去。」
李秋容垂臉,不說話,在心底嘆口氣。
有些事,她想得太簡單了,容楚何許人也?他給你殺你才能殺,他不給你殺你殺不了的。
老李炮制過三起未婚妻暴斃事件,原先和宗政惠是一個看法,可是自從那日晉國公府探病對峙之後,他終于知道了一個事實。
有些人,是有底線的。之前之所以沒事,只是因為沒觸及他底線而已。
「老李,你最近有點奇怪。」宗政惠沒得到他的回答,終于正眼看了他一眼,「好像太沉默,心事重重的樣子。」
李秋容吸了一口氣,心里不知道是苦澀還是歡喜。不知該埋怨她到現在才發現他的不對,還是歡喜她終于發現了他的不對。
還是應該歡喜的,這麼多年,除了容楚,她何曾將眼光垂下,關心過他人的喜樂悲苦?
她是天上的鸞鳥,只看雲端的華光。
「太後。」他慢慢地,字斟句酌地道,「其實老奴覺得,沉默才是人間正道。」
「你是在勸我嗎?」宗政惠揚起下巴,「你這話對普通人很有道理,但是卻不當和我說。」
李秋容又在心里嘆口氣——鸞鳥又露出尖利的喙,犀利而敏銳,充滿驕傲的拒絕。
不過,她就該是這樣的。
「老奴,從來都是听太後的。」他慢慢地道,「老奴沒有什麼可以奉獻給太後的,不過這條命,陪到最後。」
「我在,誰能讓你死?」宗政惠眼角斜飛,凜冽一笑,「你不會是上次在容楚府里被嚇著了吧?放心,容楚不敢動你的。」
她終于平靜了些,托著下巴痴痴出了一會神,忽然譏嘲地一笑。
「什麼人間溫暖?我稀罕這個做什麼?我得不到,沒關系,大家都得不到不就行了嗎?」
她站起身。
「老李,派可靠的人,給大燕傳一個消息。」她緩緩道,「告訴他們,太史闌身負天授之能,經大神通者推算為破軍天下之命,所經之處橫掃諸國,是我南齊將來依仗要奪取周邊諸國的絕大殺器。太史闌興則南齊興,南齊興,則諸國亡。」
李秋容抿緊了嘴,只覺得殺意寒冷,卻沒說什麼,只問︰「太史闌已經免于出使,或者她不會去大燕?」
「她會去的。」宗政惠冷冷道,「她既然懷孕了,三公那三只老狗就一定不會讓她回麗京。呵呵,三公是什麼意思?認為她是能抗衡我的對手,所以著意保護培養嗎?哈哈,那就走著瞧吧。」
她彈彈指甲里的灰屑,神態輕蔑。
「想扳倒我?可以。不過,你能從大燕回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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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齊燕交界擁雪關前,一支長長的隊伍正快馬馳過關卡。
擁雪關守將剛剛放行了這一批過關的人馬,對方手持通關文書,表示己方是受南齊觀風使大人指派而來,原本就屬于出使隊伍,觀風使大人听聞出使隊伍遭到襲擊,特意加派護衛人員,趕往大燕,增強對國公大人的保護。
理由充分,文書齊全,自然放行。那一批人怒馬如龍地卷過擁雪關,直奔大燕去了。
隊伍里那個太史闌,並沒有露出本來面目,穿著斗篷,將帽子壓得很低,和護衛們混在一起,這是大家的意思,既然國公苦心不希望太史闌出現在使節隊伍里,那太史大人就潛行躲在暗處好了。
那個濃眉少年落在最後,在馬上左右顧盼,似乎對大燕山河很有興趣。
隊伍順著出使人員的行路軌跡一路跟隨,發現出使隊伍也很快,快到令大燕接到朝廷通報的命令,想要迎接,出使隊伍卻已經過了那市縣,直奔下一站了。
太史闌這一支隊伍進入大燕疆域之後,並沒有通過任何繁華市鎮,直接穿越山林小路,一路往大燕月復地而來。
太史闌原本擔心進入大燕內陸之後,容楚還會遭遇伏擊,所以跟隨在後,想要給他掠陣,好在大燕方似乎也沒真的喪心病狂,之後道路一直平靜。眼看著離燕京也就百里路程,太史闌終于沒有再走艱難的山林道路,走上官道,準備明日和容楚匯合。
燕京不比大燕其余城鎮,管理嚴密,她不匯入容楚的使節隊伍,是無法進入燕京的。
這一晚在燕京郊縣景縣住宿,太史闌進城時,發現街上人流涌動,正驚詫大燕如此繁華,一個郊縣也有這麼密集的人口,隨即便見人流都往一個方向去,人們擠擠挨挨,嘴里還嚷著,「柳神醫上京路過咱們景縣!開堂義診!有疑難雜癥的快點去,機會千載難逢!」
大批的人涌過去,還有人問,「神醫雙璧來了一個,還有一個呢?神眼君珂呢?」
「君神醫據說上京啦,柳神醫就是去找她的吧?」一人急匆匆拉人而過,「有一個也好啊,別廢話,快去。」
太史闌此刻正騎馬而來,她原先以為是不是容楚騷包的出使隊伍還沒離開,以至于引起騷動,還跟著走了幾步,不過蘇亞很快告訴她不過是個大夫義診。
太史闌頓時失了興趣,轉身離開。
此時天色也已經暗了,她的听力稍稍又恢復了些,太史闌拍拍耳朵,不明白光線怎麼會對听力產生影響?乾坤陣里的毒實在也太詭異了些。
她忽然想到一個可能。是不是光線真正影響的不是她的听力,而是她體內的某些東西?據說有些食物吃進肚子里也會吸收紫外線,那麼她吃進去的丹藥和那件衣領里的藥物,是不是也會受光線影響?是不是其中有個是解藥,有光線的時候被抑制發揮作用,沒有光線的時候才能慢慢發揮?所以她每夜的听力也在慢慢變好?
那是不是不需要李扶舟找出解決辦法,她遲早可以自然恢復?
太史闌決定明天白天太陽最烈的時候把窗子遮起來試一試。
她剛要進客棧,便看見一大群人又涌了過來,她以為還是去看病的,也沒在意,誰知那些人擦身而過時,其中一人道︰「娘的!還有這樣的事!拿著錢嫖不到姑娘!」
「這還不算荒唐,荒唐的竟然是本地縣衙在那擋人!這算什麼事兒?官府不給**?老子有錢你管得著嗎?」
「你沒見老孫衙役他們苦著臉啊?這種事誰願意干?吃撐著了?不就是上頭命令,說有貴客要領略大燕女子風情,讓全縣頭牌今晚都不接客,趕去伺候著呢。」
「什麼叫領略大燕女子風情,這話說得好生怪異。」
「因為對方是南齊使節嘛!」
……
正要進客棧的人們都停了停,然後眼光唰一下望向某個方向。
另一邊,那個濃眉少年步子頓了頓,當先大步進了客棧。
過了一會在房間里,蘇亞問太史闌,「早點休息?明日去和國公匯合?」
太史闌唇角一扯,手一揮。
現在就匯合!
過了一刻鐘,兩個少年出了客棧,一個黑臉一個濃眉,相貌平平無奇,在客棧門口,那個黑臉拉住一個路人,問他,「你這里最漂亮的姑娘是在哪家院子?怎麼走?」
「小哥要去開葷啊?不過今晚你就算啦。今晚全縣最漂亮的姑娘都在月華樓,被人給包了,你還是回客棧自己翻烙餅吧!」
「多謝。」黑臉一拍這快嘴的家伙,一翻身和濃眉上了馬,手一抖兩騎飆去,將路邊的家伙掀一個跟斗。
那倒霉家伙爬起來,拍拍衣裳,「啊呸,沒教養。嫖不到女人,也不用這麼撒氣吧?」
……
一刻鐘後兩匹馬停在月華樓門口,月華樓是城內第一大客棧,由一位犯事的富翁的宅子改建而成。前頭酒樓後頭客棧。佔地廣闊。今晚更是張燈結彩,流光迷離如水晶樓。只是燈火雖然熱鬧,卻沒有人流襯托,門口只挺胸腆肚站著一批帶刀衙役兵丁。不時有馬車停在門口,金鈴微響,香風陣陣,有嬌弱的女子被扶下車,出示粉色繡金邀請箋,或者一本正經或者搖曳嬌笑著進去,四面的空氣都被一陣陣脂粉氣息淘洗得濃膩,門口的衙役們筆直地站著,眼光向前,眼角向著那些扭動的,不時偷偷咽一口唾沫。
遠處有百姓指指點點,掩口笑談——官府公開大規模召妓並派衙役站崗,大燕建國以來可算第一次,蔚為奇觀。
濃眉和黑臉下了馬,望了一陣,把馬栓在路邊樹上走過去。
在門口他們被攔住,對方甚至沒要求他們出示請柬,直接粗聲道︰「男人不許進!」
黑臉手伸入懷中,衙役們警惕地瞧著,黑臉的手拿出來,緊握的指縫里透出金光。衙役們的眼楮也亮了。
黑臉拳頭攥得緊緊遞過去,不想衙役在猛吞幾口口水之後,還是萬分不舍地拒絕,「不行,不能。」
黑臉愕然。衙役嘆口氣,「男人不許進入是嚴令,里頭全是女的,有限的男人互相都認識,進去一個陌生男人誰都能發現,我可不能為你的銀子丟了飯碗。你們要是女的還差不多。」
黑臉看濃眉,濃眉沒有表情地拉他轉身,兩人走到角落里。
過了一會兒,月華樓內一個女子在一間房內找了個馬桶小解,順手將自己的請柬擱在一邊,等她從馬桶間出來,發現請柬不見了。
又過了一會兒,大門口駛來一輛馬車,此時姑娘們多半已經進去,眾守衛都很詫異,這姍姍來遲的該是何等美人?
車門開了,先跳下來一個丫鬟,眉目倒還清秀,就是半張臉上居然還有個胎記。
眾人更興奮——按照慣例,越是美人越喜歡用丑婢,對比鮮明嘛。
車門一開,先是一抹水藍色的裙角,裙子不長不短,正好遮住鞋子,裙角毫無紋飾,和那些姑娘們恨不得滿身插戴的風格不太一樣,不過衣料質料極好,隱隱透出月華般的暗光,使這遲來的美人,頓時透出幾分神秘的意蘊。
眾人直勾勾地瞧著,有心等待美人露出繡鞋、然後是手、然後是提裙的美妙姿態、然後是胸、然後是**的臉……美人的妙處就在于,什麼動作都是風情的,都是亭亭曼妙值得欣賞的,尤其分解來看,是能看出千般回旋的滋味的。
結果……
結果丫鬟並沒有伸手去扶反而走開了,美人也沒有款款提裙輕露繡鞋。
她唰一下跳下來了。
衙役們露出痛不欲生的表情——白瞎了一場等候。
男人看女人,喜歡從下往上看,衙役們錯過了下車的美妙場景,就不想再錯過美人的身材和臉。
身材……嗯,算高挑的。
腰……嗯,扎束得很緊,算細,就是扎得太緊,少了幾分款款縴腰束一折的風情。
胸……呃,倒也還行,不過和剛才過去的那些比起來,似乎挺拔有余高度不足……
脖頸……看不見。好高的領子。嘿!一個風塵女子,穿這個嚴實干嘛?
不過嚴實也有嚴實的好,有些風塵女子故意裹得緊緊得,越發顯得挑逗呢。
視線向上移……向上移……
「哇嘔……」
門前吐了一大堆。
好一張花容月貌面如傅粉明眸皓齒雲鬢花顏點痣如丹娥眉淡掃的佳!人!臉!
花容月貌——花是喇叭花,月是下弦月。
面如傅粉——足足有一斤!粉還是劣質的,一邊走一邊簌簌往下掉。
明眸皓齒——眼楮應該算明亮吧,比一般人亮,不過被掉下的粉刺激,不停地眨。看著心里也抖抖的。皓齒……如果黑色也可以用皓來形容的話。
雲鬢花顏——頭發倒是又黑又密,可是那發髻怎麼都歪到脖子那里去了?花顏……額上貼上幾朵花算是花顏吧?可是那花怎麼也歪了?發髻朝左歪,貼花朝右歪,倒是對稱。
點痣如丹——確實如丹!和一顆世面上賣得手指頭大的山楂丹差不多大!上頭還抖抖地豎著三根**的毛!
好個佳人,令人一見**,從此但願出家不做凡人……
衙役們捂著喉嚨,氣息奄奄上前來攔,「兩位,這里今日不許散客……」
他的話停住,瞪著面前粉紅繡金箋,眼楮慢慢睜大。
這誰瞎眼了,連這樣的貨色都請來了?
這請柬偷的吧。
確實是偷的……
手執請柬的那個人,面無愧色,指尖夾著請柬,不耐煩地往衙役脖子上一抹。
那衙役抬頭,就看見她的目光,忽然不能自控地打了個寒戰。
明明劃過脖子的請柬毫無痛感,他卻覺得有人的涼,好像這請柬真的如刀一樣越過咽喉。
或者,如刀逼來的不是請柬,不過是這個人的氣息。
衙役退開,有點茫然地看丑女進門,她不要丫鬟攙扶,行路的步子十分利落,把裙子也穿出了褲子的感覺。他忽然看見她的側面,分外挺直的背,明朗而微帶凌厲的線條,竟然有極特殊的風致。
只是這麼一眼,剛才的粉啊胭脂啊痣啊痣上的毛啊忽然統統不見,滿目里都是她颯然而去的背影。
衙役們忽然覺得凜然。
……
太史闌進門,回頭瞧瞧衙役,衙役們正偷偷瞧她,兩邊目光對上,他們「唰」地轉頭,「哇——」
又吐了。
太史闌皺眉,心想趕時間,隨便闖進一家民居,要那老太婆給化的妝真那麼丑?
普通百姓家里沒什麼胭脂水粉,她讓蘇亞在路邊攤買的,質量是差了點兒,涂得好像也多了點兒,不過她美貌如花的底子在這里,不至于吧?蘇亞不是表情一直很正常嗎。
此時正好走到院子里一水缸邊,她探頭瞧了瞧。
然後她捂住了胃……
這神馬化妝技術,這麼化妝比那些美人還顯眼!
她掬水就想洗掉,忽然院子里一陣騷動,一大群美人從回廊里的小房間出來,急急往後堂去了。
太史闌停住手,瞅著那群女人,小眼神陰森森的。
一個大燕官員從她身後進來,步子急匆匆地,也沒瞧她,一邊走一邊吩咐屬下,「快快,再去找女人來,這位南齊大公真是難搞,搞女人就搞女人唄,還要過他的三關!」
「見過會嫖的,沒見過這麼會嫖的。」另一人兩眼發直有氣無力地道,「說是玩女人誰不會?但要玩出花樣,玩出水準,玩出情調,才叫真正的不辜負美人香。嘿,听見這話我真想一巴掌煽死他,他娘的,我大燕女人憑什麼要給他這麼玩?」
「沈相的命令唄,沈相這不陪著他玩麼,不是沈相開口,誰理他?」先頭那官員冷哼,「不過這個神神叨叨的小白臉也真是難纏,玩不盡興就說咱大燕女人的品貌不好,下三流,遠不如南齊女子貌美體柔人間絕品。說九蒙貴族畢竟出身山野草莽,從雲雷那個大山縫里打出來的鄉巴佬,以至于後代也洗不干淨的土腥氣,說話都噴著一口蒜味——你听听他說的什麼屁話?」
「所以沈相說了,大燕女子不好,就找更好的來,務必要讓這位見過世面的南齊大公見識到我燕女的大氣優美,只要他不怕被玩壞,咱們就陪著。不是我紅綃香斷,就是他精盡人亡!」
最後一句殺氣騰騰,蘇亞打了個戰……
「要我說也奇怪,這位南齊大公不是號稱南齊第一青年名將嗎?說是武勛世家,少年高位,如何如何了得。怎麼這麼見面不如聞名?*享受、*玩樂、*折騰人,在這里不過多住一天,我白頭發都長了三根!」
「啊呸,什麼青年名將!」另一人不屑地吐了口唾沫,「沒听過盛名之下其實難副?武勛世家嘛,家將多,老子有用,給搖旗吶喊,給安排幾場好打的勝仗,再給一批幕僚妙筆生花好好吹噓著,不就成就名將了?」
「哈哈,此言不虛!不過這位名將會不會打仗不曉得,倒是這酒國花叢將女子之軍,卻是一流高手啊。」
「哈哈!」
一群人大笑遠去,走在最後的人還隨口呵斥了太史闌一句,「呆站在這里做什麼?還不快進去!」
太史闌想了想,也不洗臉了,扯了塊面巾,把臉給蒙上,對蘇亞招招手,跟著人群進去了。
蘇亞提心吊膽地跟著她——太史大人不會想把國公吊起來打吧?或者想把這些女人吊起來打?
太史闌倒規規矩矩,跟著人群走到後堂,後面是一排軒敞的屋子,燈火通明,絲竹悠揚,雕花隔扇里泄出淡淡龍涎的香氣和酒氣。不時有女子嬌笑聲從里頭傳來,隱約還有男人的大笑,听來暢快得意。
外頭還有一大堆鶯鶯燕燕在等著,個個踮著腳試圖窺探,神情艷羨。一些女子在整理裙子扶正頭花,一些在拿鏡子左照又照,還有些帶了樂器的,直接調弦低唱,試圖以動人歌喉,引得里頭貴人青睞。
好一副聚眾玩樂百美圖。
太史闌站到人群最後,此時院中光線暗,女子們又各自忙著賣弄風騷,也美人注意她。
「要進門過三關啊!」一個大燕官員走出來,手里揚著一堆紙條,「過來登記!登記就有紀念品發放,正宗南洋烏頭珠!」說著嘩啦一下,把整整一斗珍珠倒在銀盤內,珠子圓潤地滾動,女人們的眼珠子也在圓潤地滾動——南洋烏頭珠!有價無市!南齊大公竟然會隨便拿來打賞妓女!
好大手筆!
女人們呼啦一下便擁了上去。
蘇亞垂頭——國公扮起紈褲很有天分,很有天分……
太史闌盯著那些珠子——這麼有錢干嘛給燕人?不知道給我做養顏珍珠霜?
「登記排隊過三關啊!」那人忙忙碌碌發完珠子,口干舌燥地宣布規則,「第一關,拿這珍珠射過那邊黃金頭梳的把柄孔眼。」
他一指前方,眾人才看見院子一邊搭起了一個架子,架子上懸著一把黃金梳子,梳子兩頭有孔,一頭穿了繩子吊在架子上,一頭空著。那空著的孔大概也就手指大。地上淺淺地畫著一條線,距離那架子大概有一丈遠。
「站到那線後面去。」那人指揮,「把珠子往那孔里射,射中的就算過了第一關。」
女子們原本很有興致地排隊,唧唧格格地笑著這貴人真有趣,進他的門比進大家小姐閨房還難,听見這規則立即臉垮了——本來光線就不好,梳子又是懸空吊著的,被風吹得晃蕩不休,還隔著一丈的距離,孔眼和珍珠也就差不多大,這誰能射中?
那架子後就是一條水溝,珠子射不中就會順水流走,這可是價值千金的南洋烏頭珠,剛拿到手還沒焐熱,就這麼扔出去了拿不回來,想想都心疼。
當下就有些特別小氣的,悄悄轉身走了,還有不少人猶猶豫豫留著,期盼進門之後會有更大賞賜。那人也不攔,道︰「射中梳子的梳子也歸她啊。」
這下大多數人更加堅定地留了下來,一迭連聲地道︰「我來我來。」
「哎呀你別擠我。」
「哎呀你踩了我的鞋。」
鶯鶯燕燕,軟語嬌女敕,院子里的脂粉氣濃得燻人,姑娘們嬌笑著開始捋袖子挽衣裳,露出蓮藕般潔白的胳膊,胳膊上翠玉釧黃金鐲襯得肌膚如水,養了一大群大老爺們的眼。
太史闌不出意外地被擠到最後,她淡定地抱胸瞧著。
不用看。射不中的。
果然驚呼嘆息聲不斷,姑娘們哪有那個眼力手勁,就見珍珠劃過一道道烏光,咚咚砸入架子後的水溝,女人們的惋惜驚叫悔恨之聲不絕。
水溝處在兩道夾牆之間,被架子遮住,窄窄的,只容一人進入,平常誰也不會進入這夾牆內。
不過此時水溝盡頭,有人蹲著,拿了個玉斗,正在一顆顆撈順水流下的珍珠。
「別漏了。」周七大護衛坐在牆頭隱蔽處,眯著眼楮吩咐,「一顆也不能少。」
撈珍珠喲,這麼難得的好珍珠,主子要留給太史大人做養顏珍珠霜的,怎麼能便宜這些燕蠻子女人?
玩玩她們而已。
呵呵。
……
女人們都射完了。
有兩三個運氣好,居然射中了,歡天喜地拿了黃金梳。大燕這邊再換上新的,周七遠遠地瞧著,毫不心疼——黃金梳是大燕沈相贊助的,因為國公說他沒錢了。
最後輪到太史闌,周七探頭瞧了瞧,往屋檐上一躺,吩咐,「不用撿了。她不會把珠子留給我們的。」
太史闌拍拍蘇亞,示意,「交給你了。」
蘇亞拿起珍珠,隨隨便便一彈。
烏光一閃,眾人等著那聲「咚」,等了半天沒等著,也沒瞧見珍珠落入水溝的軌跡,再一看,珍珠竟然瓖嵌在那個孔洞里。
孔洞要比珍珠大一些,要不然珍珠也不能穿過,但此時珍珠竟然嵌在里面,這是什麼手法?
眾女嘩然,都回頭瞧蘇亞和太史闌,眼見蘇亞不過是個丑陋的丫鬟,更加驚訝,有人打量太史闌,見她蒙著面,發髻東倒西歪,不禁冷哼,「哪家三流花館的女人,敢過來搶生意?」
大燕那官員過去取下梳子,驚嘆地瞧了瞧,遞給蘇亞,蘇亞轉給太史闌,太史闌隨手往頭上一插。
不拿白不拿。
四面嫉妒的目光射過來,太史闌連瞧也懶得。
「恭喜四位。」那官員進門去稟報了第一關的情況,隨即出門來,笑道,「剛才國公喝酒輸了,這一道題輪到沈相出。」他展開紙卷,臉上的神色頓時變得又猥褻又曖昧。哈哈一笑,又一笑。
周圍人也神情興奮。太史闌瞧著,覺得不好。
听容楚說,大燕這個沈相,私下里被稱作雪里白狐,這名號一听就知道此人必然狡黠萬分,他能出什麼好主意?
果然那家伙嘿嘿婬笑了半天,吊足了胃口,才興奮地道,「請過第二關的姑娘,用胸夾起珍珠,行走一圈不掉落者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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