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傾天闌 第七十五章 一家團圓

作者 ︰ 天下歸元

章節名︰第七十五章一家團圓

「放屁!」雷元忽然明白過來,狂叫一聲撲過來,「放屁!放你娘的屁!你這居心叵測的賊子!栽贓陷害的小人!」

「我居心叵測?我栽贓陷害?」于定一邊躲避著他,一邊苦笑道,「我若是凶手,反正你已經被大人拿下,我什麼都不做就可以看著你死,或者我不放心,也應該是來滅你的口,可我是來救你!」

雷元臉色漲紅,呼哧喘氣,他素來不善言辭,此時只覺得憤怒冤枉,卻說不出個清楚道理,只狂撲上去,一聲聲大叫「小人!小人!」眾人瞧著,倒覺得于定說得有理,若他是凶手,他確實不必來救雷元,只需要等著他死便可,甚至半夜來滅口都不必,那樣反而是暴露了自己。他來了,卻是救雷元,如此兄弟情深,反被辜負了。

「我不想和你動手……」于定背負著手,神色暗淡,向後退去,「雷大哥,別這樣,既然做了錯事……」

他忽然停住。

背後,有一樣硬硬的東西頂住了他。

憑多年習武的經驗,他立即知道,那是利器,足可殺人的利器。

火把通明,將身後人的影子拉得縴長,一頭長發微亂,他瞧著,心定了些,又有些不安,試探地道︰「尋歡?」

花尋歡在他身後,一柄短刀抵住了他,一動不動。滿頭紅色的亂發飛舞,她臉上的神情卻是靜的。

這個烈火一般的女子,此刻忽然就成了一座石像,或者一塊木頭,失了這人生的喜怒悲哀。

「尋歡。」于定心跳起來,卻仍維持著語氣的平靜,「你這是干什麼?」

花尋歡不回答,對面火虎神色一變。

只有他看清楚,這一霎,花尋歡忽然淚流滿面。

人群微微有了騷動,一乘軟轎抬了過來,轎簾掀著,太史闌抱著一雙兒女坐在里面。

眾人行禮,太史闌點點頭,她似乎對眼前的場面一點都不意外,只是在看見花尋歡的時候,微微嘆了口氣。

把尋歡留在隔壁睡覺,就是想她置身事外,不要面對那樣的絕望和難堪,不想命運殘酷,推動人走上帶血的軌跡。

「尋歡。」她道,「過來吧。」

花尋歡不動,慢慢抬起眼,聲音空洞,「總督,是不是原本就是這樣,就應該是這樣?」

太史闌默然,半晌道︰「我在回府之前,已經有過調查。」

花尋歡熱淚滾滾而下。

于定臉色終于慢慢白了,但仍支撐著道︰「總督,尋歡,你們是不是誤會了什麼……」

「是有誤會。」太史闌道,「誤會你是個人。」

于定顫了顫,花尋歡睜大眼楮,淚水無聲地滾落,自臉頰流下,滑入脖頸,她也不擦,整個人僵硬著。

「我看見你去廚房那邊埋下了那塊黑色石頭……」她道,「我听見你對雷元說,給他帶了把好刀。你沒說這是雷元的刀,雷元也不認識那把刀。」

于定倒吸一口氣,俊臉也扯歪了,「你一直跟著我……」

「今晚跟著你的何止她一個?」太史闌道,「于定,你弄巧成拙。」

于定默然半晌,苦笑,「是,我弄巧成拙。我原本可以什麼都不做,等著雷元死就行。可是我不放心,怎麼都不放心,我覺得你沒那麼簡單就認定一個人死罪,我覺得你也不會對我全無懷疑,我也知道我不能在今夜對雷元下殺手,或許你就在等著我下手踏入陷阱。我想來想去,覺得我來放了他,才是最能洗月兌我嫌疑的辦法……」

「如果我們今夜真的有埋伏,你來放他被我們發現,那是你有情有義,你順手還安排了這柄刀,可以敲實雷元的罪。」火虎冷聲道,「如果我們沒有埋伏,你就真的把雷元放走,但是雷元走不遠的,他會在食用那些食物後中毒死亡。失去下落,那麼殺害小翠的罪孽,就永遠是他背負了。」

于定偏轉臉,臉上沒有表情。

「一步錯,只能步步錯。」他道。

「殺人永遠沒有借口。」太史闌淡淡地道,「我派人查過你到達靜海以來的各種交往和花費記錄。來靜海第二個月,你的花費猛增,明顯和收入不符。另外,你的請假和月兌班記錄也過多。再者,你曾試圖勸說雷元和你互換內外院值守事務,但雷元沒有答應。」

「就這?」于定怔怔地問。

「這就夠了。」太史闌道,「所謂嫌疑,就是在同樣的人群中找一個異常的人。不論這異常大小,都值得懷疑。我身邊的人,受我嚴格要求,多半審慎自律。在我身邊敢于不守規矩,就意味著他有可能做更要命的事。」

「所以今夜……」

「今夜我只想看你要做什麼。」太史闌道,「我倒沒想到尋歡會跟著你。就算尋歡不跟著你,今夜你出現在這柴房,就已經證明了你的心虛,我一樣不會放過你。」

雷元听到現在才反應過來,直著眼楮道︰「……大人……你的意思……你一直都知道我是冤枉的?」

太史闌歉意地看他一眼,「雷元,為了做戲真實,引蛇出洞,不得不委屈了你,抱歉。」

雷元怔了半晌,仰天狂笑,「哈哈哈哈!娘的!險些沒恨死我!」一轉頭正色道,「總督不必道歉,跟著你,雷元不虧!」

他又半轉身,沒看于定,長吁一口氣道︰「雖是半路兄弟,但也同吃同住,同生共死,到頭來才發現我老雷瞎了眼。好在,跟對了主子,只算半瞎!」

他大步走開去,看也不屑看于定一眼。

于定臉色慘白,對面太史闌不說話,低著眼不知道在想什麼。

花尋歡忽然听見于定低低的聲音。

「尋歡……」

花尋歡不回答,于定也沒等下去,急促地道︰「我……我有難言之隱,我的姨娘和妹妹,被東堂人挾制住了……」

花尋歡還是沒說話。于定唏噓一聲,忽然道︰「……尋歡,我也不求你放過我,但是我有樣東西想給你看……」

他慢慢地伸手入懷。

花尋歡忽然閉上眼,手臂向前一送。

「嗤。」

于定身子一僵。

「當初,你就是用這個辦法,殺了小翠的吧?」花尋歡的聲音,幽幽冷冷響在于定耳邊,「你對她說了難處,她對你尚存一線希望,所以既防備,又靠近了你,然後……你殺了她,現在你又來……」

她語聲忽然頓住。

于定的手,已經從懷中抽了出來,無力地落下,掌心里,一枚純金瓖紅寶石的花簪,啪嗒一聲墜落。

墜落在他的血泊里。

「這是我給你準備的……求……求……求……」

于定這句話,終究沒能說完。

花尋歡忽然失了力氣,踉蹌後退,于定向後仰倒,倒在自己的血泊里,血色四濺,將那朵熠熠花簪染紅。

求……求什麼?

答案呼之欲出,卻永無實現之日。

花尋歡怔怔看著那支花簪,臉色似秋日霜後的蘆葦,一瞬間便枯敗。

「……他們都笑我這紅頭發。」

「可我覺得很不錯。」

「真的?」

「真的,如果配上紅寶石的簪子,一定熠熠生輝。」

「誰要那些累贅的玩意兒。」

「一生里,你總要戴一次的。」

「呸,做夢呢你。」

「喂,你呸我做什麼?我可沒說要你為我戴,你這凶婆子,我還怕你拔下簪子戳我。」

「于定你找死!」

……

她靠在門板上,渾身顫栗,漸漸抖成一團,蜷縮如一只受傷的孤鳥。

三尺之外簪子生輝,一丈之外他的尸首,這一夜之外,是孤冷絕望的天涯。

天將亮,天永黑。

==

史小翠的葬禮隨即舉行,二五營的人終于在第二日趕到,太史闌只要求他們緊急回靜海,沒有說是什麼事,楊成回來的時候興沖沖的,他給小翠帶來了自己親手雕刻的玳瑁佩飾,連玳瑁也是自己下海弄來,一心想要博佳人歡心,順便還想和太史闌告個假——他表兄從藏北千里迢迢趕來看他,他想帶小翠見見親人,也算是給家里做個報備的意思。

大家伙兒剛打了勝仗,高高興興回來,一路上拿著楊成調侃打趣,春風得意馬蹄疾。

然而一跨進門檻,看見側廂的靈堂,所有人都懵了。

滿城士紳吊唁,一地官員燒香,太史闌素衣素服立在門口,給了史小翠最大的哀榮。

看見二五營人們慘白的臉和唇,她只道︰「來見小翠最後一面吧。」

楊成的腿立即就軟了,幾乎是被其他人扶著進去了,半晌,靈堂里響起一聲傷狼般的,痛徹心扉的嚎叫。

那泣吼驚得所有人駭然回首,幾個官員渾身打顫,栽倒在門檻上。

等到楊成等人明白事情始末,那痛苦便如帶刺的鞭子,在傷口上再次狠狠地抽過,楊成的咆哮已經絕望——他甚至沒能親手報仇。

人群里少了花尋歡,她病了,或者說此刻她自覺無顏再見二五營的朋友,她在自己屋子里,裹著三床被子,依舊瑟瑟發抖,眼神卻是空的,什麼都沒有,肌膚冷得像冰。

她沉浸在最後一刻的痛苦里,腦海中反反復復都是于定那一霎撒開的手,蒼白手指間寶石如血也帶血。她的理智告訴自己,那時于定還是想騙她,騙她動心放他走,這是個喪盡天良的人,她完全不應該為他痛苦,可她的心又在一遍遍如魔咒般呼號——那一霎他定有真心,定有真心……

反復磨折,不過是將那帶血簪尖狠狠刺心,凌遲至血肉模糊。

太史闌看著這些痛苦的人,心也在發顫——只是幾天功夫,她痛失愛將,兩對愛人生死別離。

她有點茫然地站在靈堂里,將事情一遍遍回想,想著自己終究疏于對屬下的關心,如果早點發現于定的異常,如果多關心些公務之外的屬下的生活,是不是悲劇就不會發生?

慟極的楊成忽然向她撲過來,嘶聲大叫,「你為什麼要留下小翠!為什麼只留下小翠!你為什麼沒給我機會報仇!為什麼!」

「楊成你瘋了!」淚流滿面的蘇亞和沈梅花,一邊一個死死拉住了他,「你怎麼能怪大人!你忘記大人的情形……」

太史闌臉色蒼白,緩緩扶住了牆。

是她太……冷心冷情了麼?

或許這就是命運,是人性,是所有人明明看得清晰,卻無法繞過的人生路阻。

她緩緩回房,兩個孩子醒著,睜著烏溜溜的眼楮看她,她總覺得女孩兒的眼楮似乎在笑,而男孩子總在皺著眉頭,看起來很深沉。

她一手抱起一個,也不知道是有意還是無意,女孩兒的臉很自然地轉過來,靠了靠她的臉頰,她吁一口氣,只覺得這一刻冰冷的心境,頓時回暖。

將兩只一左一右放在膝上,她注視著他們的眼楮,低低道︰「我不求你們聰明貌美,不求你們天才橫溢,不求你們封王拜相,不求你們永世豪貴。我只願你們健康、平和、善于懂得和理解,不畏懼任何失去和打擊。莫如我一般,因童年殘缺而性情不夠完美,不過你們放心,我會努力地活,努力地站在這世上,給你們提供最完整的家庭,最堅實的後盾,最完美的童年。」

兩個孩子似乎听懂了,居然都眨巴著眼楮,一聲不吭地听著,連平日里不太合作的男孩子,都顯得安靜乖巧,太史闌親了親他的額頭,抽出床邊字典來查字。

她在想兩個孩子的名字。這事兒她已經研究了很多天,看中的字寫滿了一張紙,對于素來決斷的太史闌來說,一件事這麼沒有效率顯然很不可思議,但,這也是這兩天的僅剩的奢侈享受了,兩天之後,就是三年。

這天她又研究到半夜,半夜的時候接到蘇亞的傳報,是三公寫來的信以及近期的廷寄,將朝中發生的事說了個大概,並告知太史闌,康王應該已經進入靜海境內。

這消息太史闌前幾天就已經知道,如今不過確認康王的位置,听見蘇亞說已經發現疑似王駕在靜海城外三十里出入,她不過淡淡一句。

「殺了。」

沒什麼好多說的,送上門來的,不宰白不宰。

蘇亞自出門去布置,太史闌又摟著兩孩子睡下,一夜醒來無數次,看著他們喝女乃,咂巴小嘴,睡覺。男孩子喜歡吐泡泡,女孩子睡相甜美,兩個孩子都咂巴聲響亮,胃口也不錯,讓人很難想象這是兩個先天不足的孩子。

太史闌後半夜干脆不睡了,盯著兩人粉女敕女敕毛茸茸的小臉出神,時不時擦去女孩兒的口水,撫平男孩兒皺著的眉頭,天快亮的時候她才倦極眯著一會兒,但也很快醒來,醒來時還沒睜眼,心中就默默流過一句話。

還有兩個時辰。

距別離還有兩個時辰。

這三天里,她一直近乎自虐地在倒計時,數著那有限的相伴的時光,光陰在這一刻顯得殘忍,不為任何祈盼而停留一瞬,走得迫不及待,她眼睜睜看著日光剛剛投上窗紙,似乎眨眼就換了月光,她的一對粉妝玉琢的兒女似乎剛剛啼哭了幾聲,哼哼了幾聲,天就又從黑到了亮,時間走得如此規矩而無情,令她生恨。

抱著兩個孩子起身,在榻前洗漱,她想著,還有一個半……

吃早飯,兩個孩子在她身邊吃女乃,烏溜溜的大眼楮一眨不扎盯著她,她慢慢喝下粥,不知道是什麼味道。

一個時辰……

吃完早飯,她親手整理給孩子帶去的東西,其實大部分東西已經裝車,而且她相信,到了國公府,東西會更多,再說也不能讓韋雅拖著幾大車東西回李家。她也就是把孩子的貼身小衣服小被子整理整理,把昨晚剛剛換上的包裹又給換了。一個大紅金邊,一個棗紅金邊。看著喜氣些,好提亮她此刻陰沉欲雨的心情。

還有半個時辰……

不知何時,韋雅已經站在門邊,看她近乎神經質地將被子拆了卷卷了拆,也不催促。眼神里有淡淡的理解和悲憫。

再強大的女人,也無法決斷地割舍血肉所系。

「送我們一程吧。」她忽然道。

太史闌立即道︰「好。」站起身將兩個孩子抱在懷里,雖然臉上沒什麼表情,眼神里卻能看出淡淡歡喜。

韋雅看看她,實在也不想說什麼月子未滿不能出門了,對于太史闌,這些常人能享受到的待遇,都不存在。

太史闌專門給她準備了超級豪華的馬車,其功用大抵相當于現代的房車,里頭甚至連簡易廚房都有。太史闌從來就不是豪奢的人,破例,也不過是為兩個孩子。

韋雅並沒有去坐那輛馬車,自己去騎馬,也沒讓女乃娘坐上去,讓太史闌和兩個孩子單獨相處。

太史闌也不客氣,倚靠在車壁上,一手摟一個,神神叨叨地和未滿一月的兒女說話。

「回麗京後便可以見到你爹了,」她有點憂愁地對兒子道,「我擔心他不喜歡你。」舉起兒子瞧瞧,覺得那皺著的小眉頭實在瞧著有些不討喜,趕緊給他抹抹平,「你這德行像誰呢?你爹和我好像誰都不愛皺眉,這天下哪有多少值得皺眉的事?搞這麼嚴肅臉,姥姥不親舅舅不愛怎麼辦?他容家本來就稀罕女孩子,你這下恐怕要被嫌棄到角落里。」

她左右看看,覺得兒子雖然嚴肅臉一點,但臉模子還是很好的,很像自己。想來容楚便看著這臉,也不至于太嫌棄,便又稍稍放下心。

雖然女兒長得更討喜,她卻更偏愛兒子多些,並不是因為性別的原因,而是她總記得這孩子生下來時的模樣,對于險些就失去的寶貝,人總會分外愛惜。

小丫頭在一邊咿咿呀呀吐泡泡,似乎有點不滿被冷落,太史闌摟著她,模模她烏黑的發,心想這孩子以後肯定一把好頭發,女兒的輪廓,集中了她和容楚的所有優點,雖然還只是一點點大,但已經看出和尋常嬰兒不同,將來不知道要美成什麼樣,不過千萬別繼承她老子,妖孽。

「沒事讓著點你弟弟,你是姐姐。」太史闌揉著女孩子的小胳膊,心想這孩子看起來粉女敕圓潤,怎麼偏偏也身體底子不好呢?

「你媽我一有空會去看你們的,你們的童年教育,還是得按我的方式來,我已經寫了嬰幼兒和兒童教育指南,給你們的韋阿姨,並會派蘇亞阿姨去陪你們,她跟在我身邊最久,最清楚我怎麼要求孩子。估計你爹也得囑咐一大堆,十有**會派趙十四去。總之,就算我們不在你們身邊,你們也得無時無地不感受到我們的存在,你們必須受我們的教育長大。」

兩個孩子哼哼著,似乎在表示抗議,太史闌眯著眼楮,凝視著他們,「嗯?」

兩個孩子似乎感受到某種危險的氣息,立即安靜下來,太史闌一個笑容還未展開,忽然車外有馬蹄聲急響,隨即蘇亞的聲音響起,「大人!前方有大隊車馬,行進極快,看模樣是官家衛隊,人數約有百人。」

此時天還沒大亮,這個時候行進的官家衛隊很少見,目前靜海在打仗,所有進入靜海地域的官員行商隊伍都會沿路登記通報,而近期進入靜海城,又是百人以上官家隊伍的,只有……康王!

遠赴靜海給她賠罪的康王,來了!

太史闌唇角笑意森然,掀簾看看自己的數百人隊伍,因為是韋雅帶孩子秘密出行,所以前頭的護衛全是韋雅的,而她身邊的將領們太有名,很多人都認識,所以二五營大部分人都沒帶,帶的也是挑選出來的長林衛,也沒有打出儀仗。整支隊伍,看起來和總督府沒有任何關系。

康王王駕還沒進入靜海城,她還不需要對他的安危負責,此時他如果出事,她大可以推到流寇作亂等原因上,出了事上奏朝廷,大不了象征性罰俸降職,意思意思而已,反正皇帝和三公,都很期待她這麼做。

之前康王的隊伍似乎也知道此行危險,走得很隱秘,直到快進入靜海地界,她才隱約模清楚他的行蹤,但康王選擇的路都是官道,天色稍稍一暗就絕不再走,她要下手絕沒有機會。

但今天不同,今天天陰,這個時候還沒大亮,康王要進靜海城,也不能再隱藏身份,多少要擺出點儀仗,可巧給她撞上!

老天給的機會,不抓住,是要受天譴的!

「再去確認下,是否康王隊伍。」她吩咐蘇亞。

雖然管控嚴格,除了康王不能是他人,她依舊審慎。

蘇亞很快帶人回報,「沒有任何旌旗標志,不能確認是否康王隊伍。但前頭開路的一批護衛,身上劍套有康王府的標記,只是沒有劍。另外,隊伍中段有翊衛衛士。」

翊衛是康王轄下三衛的衛士,如此確定是康王無疑。

太史闌立即請過韋雅,和她商量幾句,韋雅道︰「你自己的護衛人數不少,盡可出手,我保護孩子自後掠陣。」

「這樣最好。」太史闌點頭,囑咐蘇亞,「你們扮成山匪,盡量不要戀戰,擒賊擒王,速戰速決。」

蘇亞點頭,太史闌命車馬稍停,遁入一邊的草叢。

此時天色將亮未亮,天邊星子明滅,那支隊伍匆匆而行,速度極快,蘇亞等人剛剛改裝完畢,蒙面在路邊隱藏好,最前頭的護衛已經到了面前。

朦朧的光線下,蘇亞看見最前面的護衛是步兵,之後是騎兵,最中間是車隊。步兵在前,行路姿態看起來有點奇怪,只是相隔還有點距離,也看不真切。

蘇亞不做聲,準備等步兵和騎兵都從面前過去,直襲中間的馬車。

她手腕上一只手弩,是整個靜海最強大的手弩,當初龍朝曾經幫她改裝過,一箭便可以將鐵皮馬車射穿,當初第一次對戰東堂,她落海之前,便用這手弩射穿了對方一個副將。

步兵很快過去了,沒人發覺路邊的埋伏。

騎兵也快過去了一半,騎兵比步兵更難發現路邊有人掩藏,蘇亞正要松口氣,驀然一匹馬上,有人轉頭,微微「咦」了一聲。

那人並不行走在道邊,而是走在靠近馬車的位置,身形被其他人擋住,只看得出身軀高偉,他這麼一咦,蘇亞心中便一緊,隨即便看見那人似乎回身,伸手去掀馬車的車簾。

蘇亞眉頭一挑——不好!

正在此時,馬車對著道邊的窗戶簾子忽然飛起,隱隱約約可以看見里面有人,長發散披,酣然高臥的姿態。

康王還在睡,馬上,他的有所發現的護衛就會將他驚醒……

蘇亞一聲尖利的呼哨,草叢中殺手暴起!

黑影撲出時,蘇亞也一抬腕,「咻」一聲厲響,黑色弩箭冷光一閃,直射馬車底部!

蘇亞在剎那間已經計算過,馬車內的人躺著,弩箭穿馬車過未必能傷到人,所以這一箭她射的是馬車的輪彀,射壞一個輪子,馬車立即傾倒,車內人立身不住,正好可給她手到擒來。

箭已經將要觸及車輪!

「嚓。」忽然一聲低響,馬車底部鐵角處,也射出一蓬銀光,那蓬銀光狠狠擊打在蘇亞的弩箭上,金屬相擊摩擦出金色的火花,弩箭落地。

蘇亞一怔,萬萬沒想到康王竟然也能有如此防備。

此刻已經打草驚蛇,一不做二不休,她猛然竄出,身子倒彈,便待冒險彈入康王馬車,一刀殺了他。

天色將亮,草叢中彈起的女子,身子在剎那間彎折倒彈,彎曲如一只即將蜇人的巨大蠍子。

詭異的動作,詭異的一幕。

四面的人似乎也因為這個動作而一靜。隱約有人說了一聲什麼,蘇亞卻已經來不及听,她身子一彈間倒飛而起,撞向馬車。

忽然馬車一震,車內一條白影沖窗而出,直沖蘇亞而來,速度之快,令剛剛調整身形的蘇亞心頭一跳,她的手剛剛觸及馬車車窗,那人已經如一線白虹穿越長空,逼到她身前,雪白修長的手指如一朵浮沉的花,亮在了蘇亞的視野中。

四面似有驚呼之聲,在生死相爭的一刻卻似乎已遠,蘇亞心中一沉,已知這般身手風采,絕不會是康王,但此刻收勢不及,她的手指已經扳動弩箭機簧,而那人正正如龍卷風撞過來,馬上就會撞上她的快箭。

一霎抬頭,她看見那人的臉,心膽俱裂!

「砰。」一聲悶響,那人撞到她身前,手指拂花般從蘇亞手腕上掠過。

「咻。」厲響尖嘯,箭已經射了出去,這麼近的距離……

蘇亞閉著眼楮,不敢看,只覺得心中痛苦驚悔如驚濤駭浪,不敢面對接下來的慘景,想也不想,反手拔刀,一刀便待抹脖。

又是那雙微涼的手指,落在她頸邊,指尖一彈,她手腕一麻,刀嗆然落地,她睜開眼,第一眼沒有看見那人的臉,只看見頭頂上,黑色弩箭一閃而過,而手腕上,不知何時綁住手弩的皮質扣帶已經斷落。

隨即她身子一翻,整個人騰雲駕霧而起,砰一聲,被甩進了車廂,還沒落地,就听見那人驚喜急迫的聲音,「蘇亞!你主子呢!」

蘇亞撲在車窗邊,大叫,「後面……後面……」驚魂未定,喜極而泣。

那人轉身便掠出,後方忽然馬蹄聲急驟,一輛巨大的馬車沖來,馬車大到如同三節車廂,全力奔馳速度驚人,便如一座山撞向那人。

蘇亞生怕馬車再出手,犯下無可挽回的大錯,撲出來大叫,「大人,別出手,是……」

她的聲音被轟隆隆的馬車奔馳聲淹沒,剎那間馬車已至面前,和半空人影險險要撞在一起,馬車中忽然伸出一只手,一把將那人拽了進去。

蘇亞一瞬間熱淚盈眶。

==

「砰。」

被拽進車內的人,和拽人的人險些撞在一起。

太史闌身子向後稍稍一讓,急聲道︰「莫壓到孩子!」

這一聲便如魔咒,瞬間定住了那人的身形,他剛剛站穩,腰還以一種詭異的姿勢扭著,卻就這麼忘記了扭回來。

他怔怔回首,窗簾被風卷起,日光在這一刻亮起,射入。照見他瞬間雪白的臉。

容楚。

一瞬間,四目相對,兩兩泛紅。

隨即太史闌便笑了,一手抄起一個,獻寶似地往他面前一遞,「喏。」

容楚似乎又受了驚嚇,以至于腰詭異地扭了扭,發出一聲危險的嘎吱聲。

他自己卻毫無所覺,只痴痴低頭看著面前的「禮物。」

兩個孩子,一個大紅包袱,一個棗紅包袱,艷艷的紅色,襯得小臉粉女敕,和窗外的朝霞一同噴薄。左邊一個大一點,雪白皮膚烏黑頭發,烏溜溜的大眼楮,滴溜溜地瞧著他。右邊一個小一些,眼楮細長,小小的眉頭皺著,可愛得令人發噱。

太史闌看他不接,她才沒力氣這樣端著,順手往他懷里一塞,「抱好。」

容楚猝不及防,手忙腳亂,險些沒跪下來接孩子。

太史闌雙手抱胸,瞧著這永遠從容不驚的南齊第一月復黑,此刻這般失措狼狽模樣,非常遺憾沒有穿越攜來一只太陽能相機。

再想想當初她自天而降,他在河里洗澡,赤條條追出來樹上搭箭相射的無恥囂張,對比今日,只覺得恍如隔世。

要想讓一個謫仙變成充滿煙火氣的俗男,給他一對孩子就夠了。

「這樣抱……」她有心多看戲,卻怕孩子給他勒死,只得指導,「一邊一個,對,把他的腦袋擱在你胳膊上,不然以後小心變成歪腦袋……輕點……你想勒死她嗎……」

車子已經回頭向靜海城行去,車內折騰了好一陣,容楚才以標準姿勢在她身邊坐好,一手一個捧一個,穩穩妥妥,只是坐得太直,渾身隱約透出僵硬。

太史闌想起當初鹿鳴山再見,他斜倚錦褥,含笑顧盼的風華,頓時又覺往日美貌不可追。

時間是把殺豬刀,某人卻沒有被殺的感觸,正幸福得如在雲端,抱著一對兒女,陶陶似神仙。

「哪個是兒子哪個是女兒?」他低頭,不錯眼珠地瞧著。

「猜。」太史闌躺下來。容楚順勢讓她倚著自己大腿,兒子的小腳,便蹬在了太史闌臉上。

容楚瞧著太史闌被蹬得眼歪嘴斜,卻眉毛也不動的模樣,想起初見時冷峻凶悍的女子,忽然也覺,恍如隔世。

相聚章送上,別再發狠叫囂著砸月票給誰爆我菊花啥了,咱們都快一整本的感情了,至于嗎?

之後連續會有膩膩歪歪的甜章,算是對前段時間文章起伏揪心的一個補償,長吁一口氣,我終于可以坦然要月票了。

不過有人對膩歪甜章有意見嗎?讀者眾口真是難調,同樣一部分內容,有人大聲贊好有人皺眉不屑,評價南轅北轍。以至于我經常感嘆,做一個作者,首要技能就是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听取適當意見,然後堅持自我。

這本看似五月才開文,其實年初就開始存稿,已經寫了快一年,是我幾本中寫作時間最長的,也因此,我今年也是最疲憊的,我現在唯一的希望,就是能堅持到底。所以請大家盡量理解我瀕臨崩潰的耐力,吐槽暫忍,鼓勵為主,O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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