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方哲學史選修課,林如綺來得早,挑了個偏僻的位置坐下。
開課的教授是個干瘦的老頭,鼻梁常年上架一副老頭眼鏡,穿一件老頭白襯衣,袖子高高地卷著。天氣冷些,他會在襯衣外邊套件呢料的老頭西裝;若是再冷,還有老頭羊毛衫和老頭羽絨服,怎麼都足夠應付。凡是到了有暖氣的教室,他照舊月兌得只剩下老頭白襯衣,領口敞開著,露出里邊老頭棉背心的白邊兒,還有脖子上松弛的老頭皮和黑褐的老頭斑。
學生們尊敬地稱呼他為「徐老」。
電子課件徐老是沒有的,他也從不采用任何出版社編寫的任何官方教材。他的教材是他自己備的,白底藍條的活頁紙,厚厚的一沓,用牛皮紙封面包著,翻開來,里頭密密麻麻地寫滿漂亮的蠅頭小楷。
徐老上課從不點名,但他是校內額紅人,他的課早已名聲在外,許多沒報上選修的同學也來旁听,所以堂堂滿座。
他講的哲學史就像講故事,那些曾經偉大的人物和思想仿佛不是凝固的雕塑,而是有血有肉,有靈有性,會驕傲,也會犯錯,人性的弱點和局限,他們都有。學生們受夠了馬列主義的義務教育,正中意听這樣「去英雄化」的故事。唯一讓人受不了的一點,就是他參考書目,一堂課,半黑板,列出的讀物讓人覺得三輩子都看不完。
上課鈴還沒有打,林如綺掏出手機,調成靜音,又打開移動網絡聊天窗口,預備勉強打發掉上課前的這一小段時間。
「嘿。」對話框里彈出一條消息。
是「第九個太陽」。這是江旭的網名。
江旭的頭像很好認,是一個戴著墨鏡吃冰淇淋的小太陽。
林如綺覺得這頭像有點傻。太陽戴墨鏡有什麼用,又沒有其他太陽來曬它。江旭的太陽還吃起冰淇淋來了,它也不怕冰淇淋被自己曬化嗎?不過這頭像很合他,他給林如綺的印象,就是一個熱情樂觀得有點犯傻的男生。
江旭和林如綺在新聞系同級,林如綺念的新聞學,江旭念的廣告專業,這兩個班許多課都合在一起上。
他們是在學校攝影協會上相識的。
攝影協會是新聞類的學生們必然加入的一個社團組織。
「這是視覺社會,連拍照都不會,做什麼新聞?」攝影課的主講老師遲小帥——同時也是攝影學會的名譽顧問——如是說道。
當時,大多數新會員只拿得出卡片機,而林如綺一上來就扛了個碩大的單反,甚是醒目。
這單反相機是媽媽買給她的。
方美蓮對女兒物質上的要求都很樂意滿足,也許是出于內疚,自己給不了女兒一個完整家庭的內疚。
同相機一起落到林如綺手里的,還有一本小而厚的說明書。可惜她自問從來不是看說明書的料,家里那台全英文的洗衣機她都鬧不明白,相機上那些按鈕和數字更讓她昏了頭。
「你好,我叫江旭,」一個高高大大的男生走過來同她搭話,「你的相機真不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