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二,城市籠罩在綿綿的煙雨里面。
今年的春天來得晚,也來得纏綿,天氣時好時壞,乍暖還寒。
周二是一周里畫廊生意最清淡的一天。上一個周末剛剛過去,下一個周末還遙遙無期,上班上學的人們都打不起精神來欣賞什麼畫作。
上午九點是靈犀畫廊開始營業的時間。李澤森提前十分鐘開了店門,揚起一把雞毛撢子,輕輕為每一面畫掃去浮塵。
在店里打工兼學徒的小馬一個多月前辭了職,打算回沿海老家,李澤森暫時還沒找到合適的人來頂上,因此,打理這些瑣事,都靠自己一個人。
畫家好像不應該理睬任何瑣事。畫家就應該有畫家的做派。
他們應該古怪,孤獨,不修邊幅,少諳世事,最好連起碼的生存能力都喪失掉,為了心里認定的一個理想,而不問任何代價,成天做些令人發笑的傻事。他們應該把屋子弄得亂七八糟,凌晨才睡,下午才起,不切實際,浪擲金錢,應該半生窮困潦倒,也許到死後才能出名,但總有個把天真而美麗的女人甘願為他獻身。
二十歲的時候,李澤森的確有過混亂、狂熱而自戀的幾年。那時的他不可一世,覺得自己是這時代偉大的天才。
而現在的他,已經逐漸變成了一個生活規律的人。他每天早晨七點起床,九點營業,晚上九點打烊,每月固定次數和畫商來往交涉,以及有計劃地騰出幾個晚上和從前圈子里的朋友聚會——這個圈子里的人,或者經由這圈子介紹過來的朋友,往往是很優質的客人。這樣的客人對繪畫一知半解,憑直覺行事;對于你開出的價格,只要是他們感覺還算中肯,便不會為了討幾個便宜,拉下臉來同你還價。
優質的客人帶來穩定的經濟。他現在很依賴這種穩定,固定的作息時間和收入讓他覺得有所依憑,一旦形成了習慣,就無需再費多余的力氣。
這種改變是痛苦的,也是必然的。
在一次次的掙扎中,他才慢慢開始承認,也許自己並不是那麼天才。
他磨練出了精細的畫技,他能敏銳地體味出一幅畫的細膩感情,他把一幅名作臨摹得精致漂亮,他做出的設計都緊跟潮流,他也喜歡畫畫這件事,他甚至為了畫畫而自願疏遠了那個熱鬧浮躁的圈子,開了這家畫廊。但是,後來,他發現自己仍舊擅于發現、鑒賞和模仿,然而卻再也創作不出什麼有靈氣的作品來。
他覺得,自己身上曾經有過的一些東西,在這十年的光景中磨損了,消逝了。就像一朵香雪蘭,不論曾經開得怎樣絢爛,花期一過,不免凋敗。
比起花朵的嬌艷、比女人的容貌,才華這東西,也許更加經不起歲月的侵蝕。
于是,他終于習慣于地接受,自己再也做不了一個畫家。現在的他,頂多算個畫匠,商人兼畫匠。
可能這樣也挺好,至少不需要為錢發愁。面對年紀和生活的重壓,他再沒有力氣為了捕捉一絲絲游離不定的靈感,一次次地把自己榨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