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魅世界」歌舞廳里燈光閃耀,男男女女跳著最流行的交際舞,一個風姿綽約的歌女走上舞台,唱著一首甜膩的流行歌,她白淨的皮膚,大大的眼楮,姣好的身材,穿著一條紫色的長裙,和一般嬌艷嫵媚的歌女不同,她的身上有幾分颯爽的氣質,她的歌唱得並不算特別好,但是當初憑借出眾的相貌和特別的氣質過了歌舞廳老板的關,如今也正是因為這兩點吸引了歌舞廳里很多男人的目光,可是她的目光卻始終停在台下的一處,沒有和他們任何一個有眼神的交流。
田杰皓獨自走進了舞廳,他帶著黑色的禮帽,深灰色的西裝,整個人一副挺拔干練的模樣,他剛一邁進舞廳,穿著米白色西裝的老板就馬上走了過來,老板雖然明顯比他年長,但是還是很謙卑地和他打著招呼︰「田少爺,今天怎麼有空過來?二少爺的事……節哀順變。」
田杰皓抿著嘴角,微微地點了下頭。
老板知道田杰皓的性格和脾氣,他一向對人冷漠,所以也就沒有見怪,臉上依舊是恭敬甚至諂媚︰「田少爺,您今天過來……是不是夏先生有什麼吩咐?」
田杰皓摘下頭上的黑色禮帽,抬起眼楮看著老板︰「是我自己想過來听听歌,喝杯酒,怎麼?田先生沒有吩咐,我還不能過來了?」
「能能能,當然能,」老板馬上哈著腰,臉上堆著笑回答道,「田少爺能來是我們舞廳的榮幸,再說田少爺是夏先生重點栽培的後輩,也不是個傳話兒的啊。」
老板引著田杰皓向舞廳里面走,和他寒暄著︰「您來得可真巧,我平時還真不太在前面晃悠。」
田杰皓笑了笑,算是回應。老板繼續說︰「田少爺,夏先生十六年前失蹤的公子不是找到了嗎?怎麼……一直也沒讓大伙兒見見呢?」
田杰皓坐到一個座位上,老板也坐到他旁邊,他看著老板︰「怎麼?方老板您很是關心夏少爺的事啊。」
夏峰的兒子夏野十六年前突然失蹤,近幾年夏峰越來越倚重田杰皓,就在眾人都以為田杰皓會是夏峰的繼任者的時候,夏峰的兒子夏野突然找到了,眾人都很好奇這個失蹤了十幾年的夏少爺會是什麼模樣,會不會像田杰皓一樣,是個不可多得的人才,其實大家明白,就算夏野不如田杰皓,他畢竟是夏峰的親生兒子,只要他在,夏峰的家業和勢力將來就都是他的。
方老板發現自己的話說得不對,生怕田杰皓不高興,于是馬上解釋︰「不,不,我就是隨便打听一下,這夏少爺回來也有一段日子了,夏先生始終沒讓他露面,大伙兒的確是有些好奇,不過大伙兒都想啊,這夏少爺的才能不太可能強過您啊。」
老板緊張地看著田杰皓,可是田杰皓的注意力卻被舞台上唱歌的歌女吸引了……他怎麼也沒想到,自己會再見到她,更沒想到,會在這個地方見到她。
「那個人你從哪里找的?」田杰皓看著台上唱歌的歌女問方老板。
方老板觀察了一下田杰皓的臉色,發現他異常認真和嚴肅,于是緊張起來,詳細地解釋道︰「前兩天咱們舞廳招歌女,她自己來應聘的,本來她唱歌唱得一般,但是形象氣質很出眾,就暫時把她留下來了,先試試客人的反應,沒想到客人都很買她的賬,我還正想著告訴她,決定讓她繼續在這唱下去呢,」方老板一直看著田杰皓說話,可是田杰皓卻始終皺著眉看著台上的歌女,老板試探性地問道,「田少爺,這個女的您認識?」
「等她唱完這首歌讓她到你辦公室找我。」田杰皓說完起身離開了。
方老板一頭霧水,心想這田杰皓到底是看上了這個女的,還是和她有過節,他當然希望是前者,那樣的話他就可以「獻寶」了,但是他轉念又一想,如果他把她交給田杰皓,胡督察長如果知道了也不太好辦,他看向台上剛剛唱完歌的女孩,心想這下這個女的可成了他的麻煩了。而這個女的,正是田杰皓以為自己再也見不到了的霍芷如……
「田少爺,蝶香小姐來了。」
蝶香?田杰皓遲疑了一下,看來是霍芷如為自己取了一個化名,他不明白,霍芷如是那樣自尊倔強的一個女孩子,她怎麼會到舞廳做舞女?他也不明白,為什麼當初她騙自己說她要回杭州了,他還想把戲班雇到自己掌管的戲院,以此來留住她,但實際上她根本就沒有走。田杰皓一向遇事鎮靜,可是此時此刻他的心里卻有一絲忐忑,他既疑惑又期待……
「讓她進來。」田杰皓坐在椅子上,語氣平靜地說。
霍芷如進來了,她唱完歌剛下台方老板就告訴她,讓馬上她去辦公室見一個很重要的人,所以她衣服也沒換,妝也沒卸,身上還是那件閃閃發光的紫色長裙,臉上擦著厚厚的粉,嘴唇是艷麗的大紅色,眼眉描畫得很黑,已經不像當初那個不施粉黛的她了,唯一沒有改變的是她那凌厲的眼神,燈紅酒綠的生活並沒有改變她眼神中的那份倔強。她站在門口吃驚地看著田杰皓,沒想到方老板讓她見的人竟然是他。
田杰皓擺了擺手讓其他人都出去了,屋子里只剩下他和霍芷如四目相對。他站起身來走到霍芷如的面前。
「又見面了,霍小姐。」
霍芷如看著他,為什麼?為什麼每次遇見他都是這樣?她在賣藝,她打碎餐廳客人的杯子,今天他又看到她在歌舞廳里濃妝艷抹地唱著歌……她總是那樣得卑微低下,而他卻總是西裝革履、器宇軒昂地站在她面前,甚至讓覺得他有種高高在上的感覺,此時此刻,她的自尊受到了傷害,她已經做不到親切自然地面對他。
霍芷如的嘴角浮現出一絲微笑,對田杰皓說︰「田先生,在這里,大家都叫我蝶香。」
田杰皓皺了下眉︰「你怎麼會到這里來做歌女?你不是跟戲班回杭州了嗎?」
「田先生一定認為做歌女很低下吧?俗話說‘人往高處走’,偏偏我卻‘水往低處流’,從馬戲班里賣藝的戲子做到了歌舞廳里的歌女。」她用自嘲來掩飾自己心里的傷痛和酸楚,可是這些話卻向針一樣刺到田杰皓的心上,讓他隱隱作痛,他從來沒有因為她的身份而看不起她,他是那樣得欣賞她的倔強不屈和自尊自愛。
「我沒有這樣想,」田杰皓認真地說,雖然她的誤解讓他難過,可是他還是努力克制自己的情緒,平靜地對她說,「我沒有看不起你,我從來都沒有覺得你低下,我也不覺得自己比你高貴。」
「是嗎?」霍芷如揚了揚眉毛,說道,「那你為什麼‘召見’我呢?如果你認為我們是平等的,你就應該在台下等著我唱完主動到後台去找我,你為什麼跑到這間寬敞的辦公室里,等著方老板把我叫來呢?」
田杰皓目光犀利地看著霍芷如,他知道霍芷如是自尊驕傲的,但是他沒有想到她是這樣的敏感,他把她叫到這里只是想和她單獨見面,因為有些話並不方便給別人听,這並不是「召見」,但是他沒有解釋,他連話都很少說,更不喜歡解釋,一直以來,他都不在意別人怎麼看他,他就是田杰皓,說他冷漠也好,說他高傲也好,他都毫不在意。
「如果田先生沒有吩咐了的話,我想先出去了。」霍芷如淡淡地說。
霍芷如轉身推門離開,田杰皓沒有阻止,他站在原地,眉頭緊皺,雙手慢慢地握成拳。
「你說你昨天見到夏先生了?」霍芷如剛走出門,听見門口兩個人的談話,「夏先生」三個字讓她心頭一震,她馬上留心繼續听。
「是啊,夏先生很少在外頭露面,以前大事小事都是他身邊的昌叔去辦,現在昌叔年紀也大了,開始跟著夏先生享清福了,夏先生越來越倚重咱們皓哥,咱們跟在皓哥身邊,以後到夏家見夏先生的機會多著呢。」
霍芷如回到住處,她租了一間又破又矮的小屋,屋子里除了一張木板床之外幾乎什麼都沒有,而且經常是外面下大雨里面下小雨,她在戲班回杭州時,在車站趁人多逃走藏了起來,現在戲班的人都走了,整個上海她已經沒有可以依靠的人了,她一心想要報仇,看到夏峰地盤的魅世界歌舞廳招人,她就去了,面試的時候才知道是做歌女,但是為了留在歌舞廳,為了有機會接近夏峰,她還是含著淚咬著牙接受了這份工作,可是就像田杰皓的手下說的,夏峰極少在外頭露面,她在歌舞廳做了這麼多天,連夏峰的影子都沒看到,看來他後半輩子可能都不會涉足那個小小的歌舞廳。想到田杰皓,霍芷如忍不住問自己︰你究竟是怎麼了?報仇是對你來說最重要的事,明明第一次見到他的時候就想接近他們一家人,然後借機報仇,可是後來為什麼打了退堂鼓?今天再次看見他,竟然完全忘記了報仇的事,腦子里想的全是應該怎樣在他面前維護自己的自尊,到底為什麼會這樣?難道就是因為他幾次三番為你解圍嗎?是因為那天在茶樓,他的疲憊和傷感讓你對他產生了同情?還是自尊和驕傲阻止你去接近那個離你太遠的人?又或是有什麼別的原因?她抱膝坐在那張又硬又窄的小床上,靠著冰冷的牆壁,她覺得好累,原本壓在她的心里仇恨就已經讓她覺得萬分沉重,如今田杰皓又出現在她的世界里,更是讓她千頭萬緒,她已經不想再多想了,只想沉沉地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