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嫻月房間。
碧蓮吊燈散發著紅黃色黯淡的的光芒。
縴縴安詳地沉睡在她那精致漂亮的女圭女圭床里,龐立言剛從外邊回來,神情萎靡地坐在沙發里抽著煙,煙霧裊裊上升,在高空緩緩擴散開來,他的眼光看似朦朦朧朧的,實際上眼眸深處是銳利的,深沉的,莫測高深的。
嫻月端進來兩個小菜放在光潔澄亮的茶幾上,打開了一瓶紅酒,慢慢地斟滿了兩個晶瑩傲然的高腳杯。龐立言緘默不語地看著嫻月靜靜地斟酒,繼而靜靜地在他對面的沙發上緩緩坐下。他深深地猛吸了一口煙,吐出一連串迷迷蒙蒙的煙霧。
「喝一杯吧!」嫻月深深地注視著龐立言那雙深沉狹長的眼眸,淡然地說道,她的聲音是那麼傲然,那麼沉著,那麼疏離,又是那麼不容抗拒。
龐立言僵硬地移了移身子,神情黯然地將煙蒂輕輕揉搓在煙灰缸里,煙蒂就好像一個毫無抵抗能力、受人擺布的人偶,瞬間,無力地熄滅了。
他神色冷漠地端起杯子,一仰頭,一飲而盡,又自顧自地倒了一杯,一邊夾菜,一邊細細地喝酒。
嫻月低下頭,輕輕地啜了一口紅酒,定定地凝視著龐立言,不急不火地說︰「你愛過我嗎?」
「哈哈——哈——哈哈——哈——」龐立言驀然大笑,「愛?愛是什麼東西?你看見過世上有永恆不變的愛情嗎?當時見你漂亮,把你娶回家,現在感覺你還不如一個妓女夠爽夠辣夠力!還死拖著一個來歷不明的小野種,完全沒有一點兒情趣!男人只要有車有房,有錢有勢,還怕世上沒有女人愛嗎?」他囂張傲慢地說。
「以前還是有過一點點感情的,是嗎?」嫻月緊盯著他的雙眼,好像要看透那深不見底的幽深湖泊中究竟隱藏了些什麼。
「現在來提以往的事,你不覺得滑稽可笑嗎?」龐立言迷惑不解地問。
「看在以往的情面上,你就放了我吧!」嫻月內心深處依舊抱了一絲微茫的希望。
「可以放了你!但你必須留下孩子!」龐立言冷峻地仰了仰下巴,淡然地回答。
「你們不是都厭棄她嗎?她只是一個來歷不明的孤兒!」嫻月睜大了眼楮,驚愕地瞪著他。
「是!可是名義上縴縴是我們家的孩子,我們有權決定她的未來。」他冰冷地說。
「你們要將她怎麼辦?」嫻月心有余悸地說。
「這不是你的事!」龐立言陰沉沉地回答。
嫻月如墜冰窟,眼底流露出深深的沉黯痛楚和茫然失措的脆弱。
「你為什麼要帶那女人回家?」嫻月茫然地問。
「我已經講過了,為了玩弄你!折磨你!羞辱你!」龐立言意存嘲諷地說。
「為什麼要這樣恨我!」嫻月詫異地問。
「因為你離開龐家,讓龐家尊嚴無存!」龐立言憋著氣說。
「你們都早已希望我和縴縴離開龐家,不是嗎?」她愕然地說。
「是!可是我們龐家是什麼身份?什麼地位?沒有我們的允許,你身為龐家的少夫人就擅自離家出走!這是大逆不道!不守婦道!」龐立言怒視著她,眼楮里像要噴出火來。
「你要怎麼懲罰我呢?」嫻月冷靜地說。
龐立言立刻凶惡獰厲地說︰「讓你天天看著我和別的女人行樂,等我玩夠了,心情舒暢了,自然會放了你!」
「你變態!你下流!」嫻月氣結地哽塞著說,望著他充滿憤怒和怨懟的雙眸,胸口像被壓了一塊巨石,沉重得讓她喘不過氣來。
「那個女人是誰?」嫻月強壓著心中的怒火,繼續追問。
「什麼女人?!那是祥茂酒業總裁花榮祥的女兒花妍雨,人家是豪門之後,名門閨秀,哪像你窮人賤命,還那麼傲骨凜凜!那麼負隅頑抗!」龐立言狡黠地笑著說。
「什麼是負隅頑抗?任憑你們任意處置縴縴嗎?」嫻月的心越來越冰涼,如墜寒冬冰河之中。
「我要睡了!」龐立言若無其事地走到床邊,倒下就睡。
嫻月收拾好杯盤,熄滅了燈,準備到外面走走,她實在睡不著。
她經過客廳,只听到公婆房間里有嘀嘀咕咕時隱時現的說話聲,她悄悄地走到門外,只听得柳鶯說︰「盡快把立言的事辦了吧!人家花妍雨還等著成婚呢!」
「嫻月倒好說,她一定同意離婚!他們已經分居兩年了,文件、程序都好辦!但是縴縴怎麼辦?讓她跟她媽媽走,外面的人會說我們薄情寡意!沒有人性!抱回來的孩子一點也不疼惜,家里根本容不下去!生意肯定沒法做下去!亂七八糟的報道定然滿天飛!」龐正赫愁腸百結地嘆著氣說。
「都怪你心慈手軟,當初縴縴小時,悶死算了!一了百了!現在縴縴長大了,在外面好好的,如果一回來就出了事故,外面的人會怎麼說?何況花妍雨現在懷了立言的骨肉,花家也希望立即成婚!」柳鶯的聲音依然殘酷無情。
「若神不知鬼不覺地害了縴縴的小命,一來,不人道!二來,一不小心,事情暴露了,麻煩會接連不斷地找來!現在唯有把縴縴送出國,隨便找個人家把她領養了,我們也就相安無事,天下太平,皆大歡喜!」龐正赫冷靜地說。
「什麼皆大歡喜?嫻月肯定不同意!」只听柳鶯憤然說道。
「那我們就悄悄地抱走,她也沒辦法!」龐正赫淡然地說。
嫻月听到這驚心悚目的一段話,驀地心痛如絞,她的身子不停地顫抖著,眼中閃現出一種絕望沉痛的神色。
幾秒鐘之後,她躡手躡腳地回到房間,小心翼翼地抱起縴縴,果決地走出龐家,飛快地朝遠處跑去。
狐悲山的夜,陰森孤寂,墨深迷離。
山風簌簌瑟瑟地吹著,帶著陣陣枝葉細碎的呢喃聲,在空曠靜謐的山谷里久久幽鳴。
未料頃刻間,狂風大作,飛沙走石,天地搖撼,大樹轟然倒地,山草簌簌抽泣,天幕空幻,宇宙混沌。
在幽深昏暗的山間小路上,嫻月抱著縴縴急匆匆地趕路,她暗想,娘家和小屋她是肯定回不去了!龐家人多勢眾的,隨即就能找到他們,今晚先躲在狐悲山吧!等明天天亮,帶縴縴離開席城!
嫻月用小毛毯抱緊了縴縴,夏末的夜還是有些涼意的,她生怕孩子受涼感冒了。
她繼續加緊腳步,神色慌張地趕路,龐家的人不會已經知道她們逃出來了吧?當時她萬分小心地走出龐家,沒有察覺到有人發現!
為了以防萬一,她還是毫不松懈地趕路。
不知什麼時候縴縴醒了,她用嬌滴滴的聲音茫然不解地問︰「媽媽,天這麼黑,我們去哪兒呀?」
「縴縴,乖!別說話!」嫻月更加驚惶不安地抱緊了縴縴,更加匆匆忙忙地趕路,仿佛一停下來,就會被陰間猙獰恐怖的惡魔抓進十八層地獄。
遠處,隱隱約約傳來星星點點的燈光,那燈光越來越近,在空幻迷離的夜色中,仿若游離在地獄之中的鬼火。
嫻月駭然地回望了一眼,她心底驟然抽緊,不由得嬌軀寒悚發抖,汗流浹背,栗栗危懼。
她更加心急火燎地趕路,腳步好像飛起來一般。
猝然,她停了下來,啊——?!前面是斷崖!!!
怎麼辦呢?跳下去必死無疑!退回去更是走投無路!
「媽媽,他們要抓走我嗎?」縴縴憂急萬分地問。
「怎麼會呢?!」嫻月強作淡定地問。
正心急如焚六神無主時,那些燈光來到了她們面前,嫻月容色悲戚地問︰「你們當真要孩子死?!她在我們家三年了,難道沒有一丁點兒感情?!」
燈光中有一人步履姍姍走上前,只見他四肢粗短,身子臃腫肥碩,五官枯萎、眼皮菲薄、塌鼻深目,狹長而陰鷙的眼眸深沉似海,冷漠如冰。
啊——?!是龐立言!他怎麼來了?!
這時龐立言凶惡暴戾地欲上前奪縴縴,嫻月忙道︰「你們不能抱走縴縴!」
「為什麼?!」龐立言獰笑著說。
「你們要害死她!」嫻月不假思索地說。
「怎麼可能呢?!她是我的女兒!龐家的後代!我怎麼可能加害于她呢?!」龐立言厚顏無恥地說。
「即使不加害與她,也打算把她送往國外!我清清楚楚地听到爸媽的談話!」嫻月更加淒惶不安地抱緊了縴縴,她心亂神迷驚若寒蟬地不知所措。
「那只是我們隨便講講!那是一條人命耶!就算我們惡稔貫盈,豬狗不如,也不會去加害一個女圭女圭!」柳鶯也假仁假義地解釋說。
「嫻月,把孩子給我們!我們肯定會給他好的生活!」龐正赫堂堂總裁也半夜不睡覺來搶一個早已棄養的女娃。
「我根本不相信你們!」嫻月怒火燎胸地咆哮道。
她魂飛魄散寒悚發抖地往前跑,未料一跤摔在地上,縴縴被摔出去很遠,只听她淒厲地慘叫了一聲︰「媽媽——!」
倏忽間,叫喊聲戛然而止。
縴縴的後腦先被尖銳鋒利的岩石殘酷地撞出一灘殷紅可怖的鮮血,而後她縴弱可憐的身子受力于岩石猛烈地撞擊後飛速墜落懸崖。
嫻月無比驚悚地看著這慘不忍睹的一幕,猛然間,她心如刀剮,血液上涌,縴弱無力的身子狂亂地顫抖著,整個人如風化的石頭般佇立在那里,她的眼楮越來越黑,眼皮好像被東西壓負般緩緩地閉上了,漆黑的眩暈一層一層地向她撲來,那驚心動魄的痛楚不見了!
……………
嫻月現在在半昏半迷中。
有鋪天蓋地的狂風向她撲來,包圍著她,沖擊著她,翻卷著她,窒息著她……她正在掙扎,在那肆虐的狂風里掙扎。
不,那不是狂風!狂風不會如此熾烈滾燙!那是火海!一浪又一浪,一波又一波,永不停息地在吞噬她。那火焰覆蓋了她,也燃燒了她,她窒息,她掙扎,那熊熊烈火燒灼得她五髒六腑都在痛!
在那尖銳的撕心裂肺的痛楚中,她的意識在竭盡全力地掙扎著,那蠢蠢欲動的思潮從四面八方紛至沓來,縴縴!我的女兒!別走!別奪走她……
可是縴縴的臉一直在模糊,在後退,在遠離,在飄散……她驚懼地伸出手去,發出一聲淒厲的叫喊聲︰「縴縴——!」
這一喊,她驚醒了,她安然地躺在龐家的臥房里,清醒是痛不欲生的!她記起了那個斷崖!那個狂風大作陰森孤寂的夜!那塊殷紅恐怖的岩石!那縴弱乖巧命比紙薄的縴縴!哦——?!我那可憐可悲的女兒!
她掙扎著,顫顫悠悠地做起來,她不要獨活于世!她要去陰間陪縴縴!她站在房間冰冷的牆壁前,欲用盡全力撞過去。
這時耳邊響起了一個嬌滴滴的童音︰「媽媽!我是縴縴!我來陪你了!」
嫻月驀然回首,發現了一個飄飄忽忽、晃晃悠悠、明麗清晰的幻影站在她面前。
啊——?!那是縴縴!
我的雪雕玉琢的女兒!
她那玲瓏嬌小的身軀!她那黑亮俏皮的羊角辮!她那粉女敕似雪的臉蛋!她那黝黑縴細的睫毛!她那秋水瀲灩的黑眸!她那櫻紅妍美的唇!她那光潔瑩瑩的手臂!她那柔美動人的笑顏……
真真切切的!
分明是我的縴縴!
嫻月的雙眸中立即淌落了滾燙的熱淚,她嫣然一笑,情不自禁地上前擁抱她!
除了森冷孤寂的空氣!她什麼也沒抱到!
「媽媽!我是鬼魂!」那女圭女圭魂淒切而坦白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