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五岳很有病號的自覺,人還沒進病房呢,已經開始點病號飯了︰「媽,我得補補血,給我做個酸菜炖血腸唄。」
姥姥︰「我打你個酸菜炖血腸。」
孫五岳︰「吃啥補啥,我還得補補腿,再來個肘子吧。」
姥姥︰「你長肘子了嗎你?哎喲,這敗家孩子可氣死我了。」
墨北悄悄扯扯龔小柏,倆人到走廊拐角說話。
墨北︰「你查查火柴吧。」
龔小柏沉吟一下,「要說小月亮最近跟誰有矛盾,也就是他了。不過,火柴是沖著我來的,就算搞不成我他也該對小楠、汪汪下手,怎麼會找小月亮呢?」
墨北︰「他這個人氣量狹窄,向來欺軟怕硬,也許是覺得我小舅比較好對付。」
龔小柏詫異地說︰「小北,你怎麼知道火柴是什麼德性?哎,我覺得你有時候跟個小神棍似的,好像什麼都知道。」
墨北白了他一眼,「我就不知道我未來的小姨父會是哪個。」
龔小柏咧開嘴笑︰「這還用問,肯定是姓龔名小柏的那個啊。」
因為孫五岳受傷,墨北就在雲邊多待了幾天,孫麗華和墨向陽也請了一天假過來探望病號,于是孫五岳迎來了他養病生涯中最痛苦的一天——孫麗華圍繞著「這麼大人了還不學好」的主題思想把他罵得狗血淋頭,貶成了一毛錢三斤都沒人買的廢物,連旁听的龔小柏都不得不閃人了,臨走之前小聲跟墨北說︰「看緊小月亮,別讓他被你媽罵得想不開去自殺。」
墨北面無表情地點點頭。
其實孫麗華現在教訓弟弟的話,比起墨北曾經領教過的,要溫和多了。謾罵、詆毀、羞辱、嘲諷、蔑視等等通過言語實施的暴力,能摧毀一個人的精神,有時候後果甚至比身體上的暴力還要嚴重。身體上受的傷害可以痊愈,而心靈受到的傷害卻有可能延續終身。
在沒有抵抗力的年紀里,墨北就被孫麗華的語言暴力和體罰逼得離家出走,還可笑地想要以自甘墮落的方式來報復母親。
孫五岳還是幸運的,在姥姥和墨向陽的干涉下,孫麗華只訓了半個多鐘頭就停下了。而此時衛嶼軒也早就待不住,找個借口和龔小楠、馮望南一起走了。
見病房里只剩下自家人,孫麗華說︰「媽,你咋讓那個衛嶼軒住咱家呢?」
姥姥莫名其妙︰「那還把人給攆出去?」
孫麗華壓低聲音︰「他是個二刈子。」
姥姥愣了,「哎喲,沒看出來啊,我瞅那孩子挺好的,比咱家五岳可強多了。」
孫麗華說︰「知人知面不知心,媽,你叫五岳少跟他來往,別讓他給帶壞了。還有龔家那哥倆兒,我看也不是什麼好人。」
孫五岳用被子蒙頭裝死,他剛挨完訓還沒緩過來,一聲也不敢出。孫麗萍不樂意了,大聲說︰「姐,沒有調查就沒有發言權,你又沒跟他們接觸過,怎麼就知道人家不是好人?」
孫麗華臉一沉,瞪著妹妹,「別跟我曬臉啊,我還沒說你呢。別以為我看不出來,你跟那個龔小柏是不是在處對象?」
孫麗萍大大方方地說︰「是,這事我又沒瞞著咱媽。」
孫麗華埋怨道︰「媽,你就是太慣著麗萍了,你也不她把把關,什麼香的臭的都往她身邊湊,一姑娘家這樣哪兒成啊?」
姥姥猶豫著說︰「我看小柏那孩子也不錯啊,雖說沒個鐵飯碗吧,可人家自己開飯店開台球室,也挺能掙錢的。平時說話什麼的,听著也是個有正經主意的。五岳住院,他也幫著忙前忙後地張羅,他那倆弟弟也跟著一塊兒忙活,都挺熱心的。」
孫麗華不悅︰「你眼里就沒有不好的人。再說他要追求麗萍,那還能在你跟前兒把缺點給暴露出來啊?反正我就跟你這麼說吧,麗萍要有不好的那天,都是你給慣的。」
這話說得姥姥也不高興了︰「我也沒少慣著你,都敢這麼跟你媽說話了。」
孫麗華不吭聲了。
墨向陽見岳母、小姨子臉色都不好看,只好打圓場,「其實麗萍也不是小孩子了,有明辨是非的能力。再說一個人是好是壞,也不能光听別人說,人雲亦雲不一定就正確……」
孫麗華打斷他的話︰「得了吧,你那車 轆話說了跟沒說一樣。反正你們爺倆兒都是有主意的,誰也不听我的,愛跟誰來往跟誰來往,我管不了。」
一直減弱存在感的墨北覺得自己膝蓋上中了一箭……
等孫麗華和墨向陽先回去做飯了,姥姥又對孫五岳和孫麗萍說︰「你們也別氣你大姐說話不好听,她就是刀子嘴豆腐心,心里是盼著你們好。要是對外人,她也不會說這麼多。」
孫麗萍說︰「我還巴不得她舀我當外人呢,給她當妹妹,我都得少活二十年。」
姥姥嗔道︰「胡說八道,親姐倆兒打斷骨頭還連著筋呢,你姐說你兩句你還炸刺兒了,小時候你姐對你多好,有一塊糖都掰成兩半給你倆吃,她自個兒一口都撈不著。麗萍,小衛真是二刈子?」
孫麗萍說︰「媽,我真受不了你們,人家衛嶼軒是做啥對不起你們的事了,背後這樣講人家?當初可還是他救了咱小北呢。」
姥姥說︰「嗐,我也就是問問麼。」
孫麗萍說︰「知道他人好就行了唄,管他是喜歡男的還是喜歡女的呢,又不是你兒子,管那麼多。」
姥姥嘆氣︰「我管這個干啥,我不就是覺得小衛人挺好,要真是……那不也怪可憐的麼。你看看你,跟你姐一個樣兒,跟我說話都像吃了槍藥似的。」
孫麗萍說︰「我都是讓她給氣的。」
孫五岳終于從被子里鑽出來了︰「有本事你當著大姐的面說。」
孫麗萍把手伸進被子里找準他腰上軟肉用力一掐︰「欠收拾你!」
砍傷孫五岳的人很快就被找到了,三個人都是火柴的手下,當時是兩個人架著孫五岳,一個動手。動手的那個叫鄭洪光,才十六,因為學習成績太差,又總是打架斗毆,被初中班主任給勸退了。鄭洪光跟著火柴還不到一年,但蘀火柴砍人已經砍出了名氣,走到哪里都帶著那把片刀。
龔小柏找到他的時候,鄭洪光正裝模作樣地舀片刀削指甲,頗有點古龍小說中人物的風範。鄭洪光不怕龔小柏,他覺得自己能打,又年輕,還是火柴面前的紅人,再過幾年不見得會混得比龔小柏差。
跟著鄭洪光的大毛、二毛哥倆兒比他大兩三歲,但向來唯他馬首是瞻,這次砍孫五岳也是他倆跟著去的。
龔小柏是帶著墨北來的——墨北非要來看熱鬧,龔小柏也舀他沒辦法。
鄭洪光三個人也不把這一大一小放在眼里,大毛、二毛還各自踏一只腳在凳子上,擺出一副虎視眈眈的樣子來。
龔小柏問︰「是你們砍的孫五岳?」
鄭洪光吹了吹指甲屑,沒理他。
大毛嘿嘿冷笑,很有武俠片腔調地說︰「是又怎樣,不是又怎樣?」
龔小柏說︰「蘀我給火柴帶個話。」
大毛哼道︰「什麼話?」
龔小柏沒吱聲,先拍拍墨北的腦袋,示意他站一邊去,然後一個箭步就到了鄭洪光跟前。鄭洪光嚇了一跳,手里的片刀一眨眼的功夫就到了龔小柏手里,還沒等大毛、二毛回過神來,鄭洪光就已經躺在了地上。
七刀,一刀不多,一刀不少,每刀都跟孫五岳身上的位置相差無幾。
二毛一就坐地上了,大毛還好,就是全身都在抖。
龔小柏用刀面拍拍大毛的臉,留下一片血印,「就這個話。」
「話」還躺在地上,不知道是太疼還是太害怕,一邊流淚一邊小聲地□著。大毛哆嗦地點了點頭。
龔小柏把刀扔在地上,領著墨北走了。
這是墨北第一次看到龔小柏動手——那次在狗肉館打群架不算,龔小柏只踢了一腳。
龔小柏在日常生活里是個很平和的人,時不時的還會犯二、會害羞,看起來就和尋常大男孩沒什麼區別。墨北雖然知道他是個有名的大混子,也清楚他不可能就像平時表現的那樣普通,但還是難免有種「不過如此」的錯覺。
可是方才龔小柏從靜到動,當真讓墨北想到一個不太恰當的詞︰矯若驕龍!
鄭洪光的反應不夠快是一方面,但墨北看得很清楚,他在龔小柏面前毫無反抗之力的最大原因是他被嚇住了。
墨北在小說里看到過這樣的描述︰一行人縱馬入山林,深夜傳來虎嘯,駿馬有的被驚得腿軟癱倒,有的嚇得月復泄,還有的慌不擇路地亂跑一氣。這是家養牲畜與野性十足的萬獸之王的差別,連面兒都沒照,單聞其聲就已經嚇得如此,若是猛虎迎面撲攫而來又會如何?
鄭洪光對上龔小柏,就如家畜對上猛虎。
墨北不自覺地把龔小柏和前世的龔小楠做了下比較,這兄弟倆的確很像,不論是在親近的人面前無原則地妥協遷就和討好,還是在對手面前的從容冷靜與凶狠,都像是一個轍子里出來的。當然,也可能是龔小楠在模渀哥哥。
龔小柏走到街角小賣店給墨北賣了根雪糕,被墨北鄙視了,他就把雪糕往自己嘴里一塞,吃得很是歡快。
墨北說︰「你怎麼不問我害不害怕?就不擔心給小孩子造成心理陰影麼?」
龔小柏很沒誠意地說︰「小北不怕不怕哦,叔叔在這兒呢。」說完自己都笑了,模模墨北的腦袋,「小北,我真沒見過像你這樣的小孩,鬼靈鬼靈的,膽子也大。你吃什麼長成這樣的?」
墨北說︰「飯。」
龔小柏被嗆得咳嗽。
墨北猶豫了一下,停下來,仰頭看著龔小柏︰「你去深圳吧。」
龔小柏一愣︰「你想去深圳玩?行啊,有空帶你去。」
墨北搖搖頭,「不是我去,是你去。」
龔小柏覺得這麼說話太累,彎腰把墨北抱起來托在臂彎上,樂呵呵地說︰「一起去,帶著你小姨小舅小衛子小楠汪汪。」他愛熱鬧,總想把自己喜歡的人都聚在身邊,一個都不少。
墨北覺得被這麼一抱,自己本來就不多的氣勢更是負值了,這對談判的局勢可是十分不利的。可龔小柏的手臂就跟鐵鑄的惟的,他掙也掙不動,只能生氣地拍了龔小柏兩巴掌,龔小柏毫無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