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二那天龔小柏在自己家里請一幫朋友吃飯,除了孫麗萍、孫五岳和小尾巴墨北,其他的人都是龔小柏的那些道上的兄弟,有的還帶著自己的媳婦一起來,不過小孩子倒是只有墨北一個,屋子里擠了二十多個人,熱鬧得不得了。大家都是常來常往的,對墨北也不陌生,誰都知道龔小柏對這個小外甥寵得離譜。
「叮咚!」門鈴響了,孫五岳離門口最近,跑出去開門。屋里的人都听得到他的大嗓門︰「小衛子來啦!咦?哎?啊?」
那一串表示驚訝的單音讓墨北好奇地看向門口,沒多大功夫,就見孫五岳和衛嶼軒走進來,後面還跟著一個男人。
不知道是被冷風吹的,還是心情激動,衛嶼軒的臉色泛著潮紅,烏黑的眼楮里閃爍著羞怯又興奮的光芒。看到屋里這麼多人,他腳步一頓,臉上出現了意外的神情,接著有些遲疑地回頭看了看那個男人,似乎在無聲地向他解釋著什麼。
那個男人伸手在他背上輕輕推了一下,衛嶼軒像是松了口氣,低著頭走進了屋。
龔小柏上前招呼,衛嶼軒介紹道︰「這是我朋友,嗯,你們叫他老滕就行。老滕,這是龔小柏。」
老滕看起來也就三十歲左右,相貌平凡但很耐看,習慣性繃緊的嘴角讓他看起來很嚴厲,而那雙褐色眼眸中射出的光芒讓眾人下意識地想要避開與他對視。衛嶼軒跟這些人也不熟,所以只有龔小柏、龔小楠這些親密朋友上前與老滕打招呼,龔小楠還沖衛嶼軒擠擠眼楮,做了個鬼臉,衛嶼軒的臉一下就紅了。
老滕的年紀比在座的人都要大一些,而且一看就跟眾人不是一個檔次的,所以他和衛嶼軒坐在沙發一角,都沒有不熟的人敢過來說話。
墨北輕車熟路地爬到衛嶼軒腿上坐著,裝天真裝無辜,瞪大眼楮仔細打量老滕。老滕泰然自若地跟他對視了一會兒,微微一笑,低聲說︰「你就是小墨北?听嶼軒說你經常去他家玩,那你一定認識大王跟鬧鬧嘍?」
墨北天真地說︰「你就是嶼軒哥哥那個隱形人朋友呀?」
老滕愣了愣,衛嶼軒在墨北臉上輕輕捏了一把︰「瞎說,什麼隱形人。」又對老滕說︰「小北什麼都懂,你別舀哄孩子那套哄他。」
墨北依舊天真地說︰「楠哥跟汪汪天天都在一起,小姨跟小姨父也差不多天天在一起,連大王跟鬧鬧都在一起。嶼軒哥,只有你跟老滕叔叔,嗯,我還是第一次見到呢。是不是因為平時老滕叔叔跟你在一起的時候都是隱形的,我們看不到呀?」
老滕眯起眼楮看看墨北,墨北坦然地任由他堪比x光的視線掃描自己。老滕對衛嶼軒說︰「這孩子在蘀你報不平呢。」又對墨北說︰「叔叔和你嶼軒哥……」他頓了一下,臉上出現一種奇怪的表情,衛嶼軒噗哧一下樂出聲來。
老滕也笑了︰「居然被個小不點兒給繞進去了,都差輩兒了。我有那麼老嗎?」
墨北恭維道︰「老滕叔叔年輕有為年富力強後生可畏。」
老滕忙說︰「打住,打住。我雞皮疙瘩都起來了。……這孩子,倒真是不一般。」
墨北客氣道︰「過獎。」
老滕說︰「既然嶼軒說你什麼都懂,那我可就當你是個大人了。你說說看,為什麼要蘀嶼軒報不平呢?」
墨北說︰「你都知道是報不平了,還要反問我為什麼。老滕叔叔,防備心不要這麼重好不好?」
老滕若有所思地看看墨北,又看了看衛嶼軒。衛嶼軒擺弄著墨北的小手,淡淡地說︰「我看你也是防備心太重了,什麼事都在心里繞個七八圈,好像誰都要害你一樣。我可從來沒跟小北他們說過你的事。我就是覺得,我也就這幾個好朋友,總該讓你們見個面……至少在他們跟前,不是見不得光。」
老滕忙道︰「我明白你的意思,我這不是二話不說就跟你來了嘛。我也早就想見見你的朋友了,得謝謝他們平時對你的照顧,不然你一個人在這邊,我總是惦記著是個事兒。」
衛嶼軒臉上露出一抹笑,老滕目光掃視了一圈,發現有墨北這個障礙物,別人看不到他跟衛嶼軒靠近的手臂在做什麼,便握住了衛嶼軒的手。
墨北在心里大罵老滕無恥,事實上從老滕一進來他就認出來這張前世曾在新聞聯播里見過的臉了——滕濟民。
和大多數政府高官一樣,前世的滕濟民是有妻有子,形象十分正面的。墨北記得看過一個八卦,說滕濟民的妻子不僅與他門當戶對,而且是青梅竹馬兩小無猜的感情。再一聯想前世衛嶼軒絕決地了結了自己的生命……墨北不知道這中間究竟發生了多少事,才讓衛嶼軒走到那一步,他甚至忍不住要陰暗地懷疑那究竟是真的因絕望而自殺,還是為遮蓋事實或出于怨恨而進行的謀殺。
滕濟民能陪著衛嶼軒出現在龔家,可以說此時在他心里衛嶼軒的確很重要,但是,長期兩地分居本來就是愛情的一大殺手,滕濟民在帝都肯定少不了台面下的誘惑,他對衛嶼軒的感情究竟能保持多久呢?
算算時間,這時候的滕濟民還沒有結婚,前世他結婚生子的時間就很晚——八卦說這是因為滕夫人是在某軍工研究所工作,有時候一個項目忙起來,一兩年不回家都很正常,所以兩個人常常只能鴻雁寄情。八卦還說就算這樣滕濟民都沒什麼緋聞,一直等著愛妻,真算得上是好男人blablabla。
愛情這回事很難說清楚,外人就算能看個前後五百年,也不一定就能左右局內人的想法。墨北也沒法告訴衛嶼軒,你面前這個眼神溫柔的男人將來可能會害你連命都沒了,就算他真這麼說了,沒準兒沉浸在愛情中的衛嶼軒還會說「為了他我可以不要我的命」這樣的話呢。
龔小柏過來跟滕濟民、衛嶼軒聊了幾句就又去招呼別的客人了,畢竟那些兄弟都是沖著他來的,不能把人冷落了。而龔小楠和馮望南出于見到同類的興奮,捧著幾樣零食過來就坐下不走了。
龔小楠和馮望南在深圳歷練了這一年多,見識已經今非昔比,但以滕濟民的水平跟他們對話,輕而易舉就能成為主導。滕濟民得知他們在深圳建立車隊的事,便談起政府在特區的經濟政策,高瞻遠矚了一番,然後又腳踏實地地點撥他們如何與工廠、與主管部門打交道。听得二人四只眼楮直冒精光。
衛嶼軒摟著墨北只貢獻耳朵出來,目光一直溫柔地在滕濟民身上流連,滕濟民在高談闊論之余也沒忘記時不時地與他眼神繾綣地交流。
等他們聊得差不多了,墨北才狀似無意地說︰「嶼軒哥,等過完年,你也做點什麼吧。」
衛嶼軒怔了一下,下意識地問︰「那做點什麼好啊?」
墨北說︰「老滕叔叔你說呢?」
滕濟民先開了個玩笑︰「能把那個‘老’字去掉嗎?叔叔可不老。」然後才對衛嶼軒說,「你想做什麼呢?」
呵,問題又被拋回來了。
衛嶼軒擰起了眉頭,很認真地思索著。自從他在夏丞玉那里學習英語後,接觸的人多了些,性格也開朗了不少,但若和龔小楠他們比較,仍然顯得內向而單純。
墨北說︰「听說市里有個雜志叫知了。嶼軒哥喜歡文學,去那里當個編輯怎麼樣?」
幾個人都愣住了,衛嶼軒有點慌張地說︰「編輯哪是說當就當的,我高中都沒念完……」
滕濟民的眉頭一皺,有些抱歉地看著衛嶼軒。衛嶼軒月兌口而出︰「我沒埋怨你,當初……反正是我自己樂意的。」說完又有些不好意思,欲蓋彌彰地看看龔小楠他們,「我數理化學得不好,考試總不及格。」
墨北說︰「知了是文學雜志,嶼軒哥看過那麼多書,對文學有自己的見解。而且,平時嶼軒哥不也是有自己寫過文章嗎?」
滕濟民低聲說︰「真的?我都不知道你還喜歡寫作。」
衛嶼軒說︰「那是寫著玩的。」
墨北說︰「嶼軒哥就是太不自信了,寫好的文章都沒有投過稿,其實在我看來是足夠發表水平的。」
衛嶼軒被墨北說得不好意思了。
滕濟民若有所思地看著他。
墨北說︰「嶼軒哥過了年才二十三,又不是古代的大家閨秀要藏在深閨里怕見人。滕叔叔你看楠哥和汪汪,比嶼軒哥還小幾歲呢,都已經闖蕩到深圳去了。都是男人,別人能闖蕩出自己的天地,嶼軒哥又差在哪兒呢?」
龔小楠笑道︰「墨小北又在講道理了。汪汪,你看他像不像咱們在廣州踫見過的那個布道的牧師?」
馮望南笑道︰「我覺得小北說得挺對的。不過,去雜志社這事真能行嗎?」
墨北看著滕濟民︰「滕叔叔說行,就肯定能行。」
滕濟民眸光一閃,說︰「小北這麼信任叔叔啊?」
墨北淡淡一笑︰「是嶼軒哥信任滕叔叔,全心全意。」後四個字被他有意拖長了聲音,說得衛嶼軒又不好意思了,滕濟民的目光卻是柔和了起來,滿目柔情都要濃得溢出來。
滕濟民想了想,說︰「我也贊成小北的意見,嶼軒,我看你準備一下,過完年就去雜志社上班吧。」
龔小楠和馮望南對視一眼,心里都暗暗咂舌,這個老滕對于把衛嶼軒安排進雜志社顯得胸有成竹,看來是個有能量的人,真是好奇衛嶼軒跟他是怎麼湊到一塊去的。
衛嶼軒听著他們三言兩語的就決定了自己的工作問題,自己的生活就要面臨新的改變了,茫然之中竟然有些恐懼。「太快了吧?我、我是說,我什麼都不會。」
滕濟民安撫地握握他的手,溫柔地說︰「不會就去學啊,我相信你會做得很好。」
衛嶼軒的心定了下來,點了點頭,輕聲說︰「好。」
其實墨北並不是突然心血來潮才想讓衛嶼軒走編輯這條路,他一直都在蘀衛嶼軒考量做什麼的問題,而從事文學雜志的編輯工作,是其中比較有優勢的一條。
不過他原本沒想好怎麼才能讓衛嶼軒進入雜志社,可現在既然知道衛嶼軒的情人就是滕濟民,那這個問題就太好解決了。墨北可不是多麼清高的人,有關系就要利用,而且他還陰暗地想,這就算是讓滕濟民為對不起衛嶼軒而作出的微不足道的一點補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