龔小柏正跟墨北打紅白機,聞言兩個人連個余光都懶得奉送。
龔小楠氣呼呼地在屋里轉圈,轉了七八圈後停下來,說︰「我他媽的就是咽不下這口氣!」
龔小柏哼了一聲︰「那你想怎麼的?打人?打完了汪汪還能猜不出來是誰干的?」
龔小楠說︰「他舅不是在二糧店上班麼,他舅媽在市場賣菜,我非把他們工作都整黃了不可。」
龔小柏評價︰「豬腦袋。」
龔小楠說︰「我知道這瞞不過他,他遲早能知道。可汪汪還能因為這事真跟我急眼啊?就算他急眼了,哄哄就完了唄。」說完自己也有點心虛,「要不你們說怎麼辦?哥,你听我說話沒有啊?」
電視里傳出通關的音樂聲,龔小柏和墨北拍掌相慶。
龔小楠過去把電源拔了。
龔小柏︰「!」
龔小楠轉身想逃,還沒邁開腿呢就被龔小柏一下撲倒在地,一頓痛揍。揍完了哥倆兒起來再說話。
「我問你,你是想跟汪汪過一輩子呢,還是玩這幾年就一拍兩散啊?」龔小柏問。
龔小楠說︰「我當然是想一輩子啊!可你看他家那邊,現在就催著訂婚了,他還能松快幾年?要讓他跟家里直說吧,他擔心他媽那身體受不了。而且他媽那人我看也有點精神不正常,你說正常人能干出今天這事嗎?她要真一口氣抹不過來……那我跟汪汪可能就真完了。」說著就沮喪起來,嘟噥道︰「還是沒爹沒媽的好。」
「放屁。」龔小柏扇了他一巴掌,「你對外人的那些心眼兒要能用汪汪身上一點兒,我就放心了。」
龔小楠委屈︰「階級敵人和自個兒媳婦,那能一樣麼?」
龔小柏不屑︰「出息!」
龔小楠哼道︰「那你跟萍姐……」
龔小柏正色道︰「你萍姐可沒那麼個鬧心的媽。」
龔小楠不出聲了,蹲地上揪自己襪子尖。
龔小柏說︰「小北,別看戲了,給你楠哥支個招兒。」
墨北裝沒听見。
龔小楠挪到他面前,一副可憐兮兮的樣子盯著他。墨北扭頭︰楠哥,還是殺氣騰騰的樣子更適合你。龔小楠說︰「小北~~~」女圭女圭音波浪線還不夠,他還用兩根手指夾著墨北的衣角一扽一扽的!
是可忍,肉麻不可忍!
——為了不讓龔小楠把自己對于楠哥的印象全部推翻,墨北只好開口︰「汪汪的舅舅、舅媽不就是有點貪財嘛,如果他們自己有錢,嘴臉就不會這麼難看了,也就不會那麼迫切地想要把汪汪這棵搖錢樹給捆在自家船上。」
龔小楠︰「啥意思?讓老子給他家送錢啊?」
墨北︰「直接舀錢砸人當然很有震懾力,可問題是這只會助長他們的貪婪,況且你現在也沒那麼大的財力。所以,不如讓他們自己就能掙錢。當然,這個掙錢的方法得是你給的,要讓他們領你的情。最好還是那種一離開你的關系,掙錢的路就會斷掉,他們想過好日子就必須听你的,必須奉承你,要讓他們敬畏你。等將來萬一馮嬸知道你和汪汪的事,他們為了不失去你這條財路,就得想主意幫忙說服馮嬸接受你們的關系。反正賣了外甥,總比讓自己受窮好。」
龔小楠驚訝︰「小破孩兒,真沒發現,你挺陰哪。」
這主意當然好,兵不血刃就能達到瓦解敵軍陣營的目的,而且表面上看來處處都是為對方著想,就算暴露在馮望南面前,他都無話可說。——不,不僅是表面功夫,就算挖到深處,這也是在為對方著想,能幫著馮大舅家提高收入還不好嗎?這里面說來說去可沒有半點損害他們利益的事。至于將來在某些事上他們要往哪邊站隊,那可是他們自己的選擇。
換句話說,墨北這主意就是抓住了人性的弱點在做文章。
如果馮家大舅跟大舅媽是那種富貴不能婬貧賤不能移的人,墨北這方案當然沒用,可問題是,他們要是有那麼高尚的品格,也就不會發生眼前這麼惡心的事了。
龔小柏說︰「管用就行。」
龔小楠想了一會兒,說︰「肯定管用,可我就這麼窩火呢?」
墨北垂著眼簾,擺弄著手里紅白機的握柄,說︰「想出氣?好,找人讓馮家大舅的領導給他穿穿小鞋、把工作調到錢少又辛苦的崗位上去。再把他大舅媽進貨的來源給斷了,要不就讓人
宣傳在她那買的菜是爛的,總之讓她生意一落千丈。他家不是有個跟汪汪同歲的兒子麼,听說本來就不是個東西。讓人做局,是引誘他偷東西、打架也好,或是勾著他賭博、找女人,反正最後要搭錢進去,他沒錢就得爹媽想轍。這種不成器的小孩要控制起來更容易,只要他父母是溺愛孩子的,這時候就完全掌握在你手心里了。到時你的氣也該出差不多了,他們倒霉也倒得狠了,再讓小姨父出面賞他們份掙錢的活兒,他們肯定更加感恩戴德。」
龔小楠目瞪口呆。
墨北微微冷笑,是啊楠哥,在你離開後的歲月里,我已經變得又陰狠又惡毒了,那又怎樣?
曾經,羅驛迷戀地撫模他的臉,用吟誦一樣的語氣說︰「墨北,我最喜歡的就是看到你向地獄深處俯視的樣子,真想知道你什麼時候才能義無返顧地跳下去。」
惡魔微露獠牙,鬼影吞噬人心。
馮望南踏上火車的時候胳臂還是包著繃帶的,他媽來車站送他,哭得那叫一個心酸,別的旅客都以為這孩子是要一去十年八年不回來了。有個老太太忍不住說︰「老話說得好,父母在不遠游,你這孩子也該蘀你媽著想著想,去那麼遠有啥好的,咱雲邊這麼大還養不下你啦?」
馮望南說︰「媽,你回去吧,一會兒車就開了。等我過年再回來看你啊,有事讓我們老板給我打電話。」說完也不管他媽還拉著他衣角哭,趕緊拎著包鑽車上去了。
馮媽媽又拉著龔小楠哭,那熱心的老太太驚訝道︰「這也是你兒子?咋兩孩子都走了呢?就沒一個留家里照顧你媽?現在的年輕人,可真是只顧自個兒。」
馮媽媽哽咽︰「小龔老板,到了那頭還麻煩你多照顧我家望南……」
老太太︰「……」
龔小楠也是不耐煩,隨便應付了兩句,向龔小柏等人揮揮手,就上車了。
馮媽媽害怕龔小柏,不敢過來搭話,在站台上待了一會兒,發現兒子絲毫沒有再下車來跟她表演依依不舍的意願,這才一步三回頭地走了。
等馮媽媽走了,龔小楠和馮望南又從車上下來了,和龔小柏等人隨意聊著天,直到火車鳴笛、乘務員催促,這才再次踏上列車。
龔小柏手下有所謂四大金剛十六天王,四大金剛分別是奎八、逢春、小尾巴和丑燕子。其中逢春、小尾巴跟著龔小楠去了深圳打天下,奎八和丑燕子則留在了雲邊,這次送行他們也都來了。
奎八是龔小柏坐牢的時候認識的,年紀比龔小柏要大個七八歲,長那模樣吧,不能用丑來形容,但卻絕對當得起一個「凶」字。毫不夸張地說,要把他擺門口真能把鬼嚇跑了。每次墨北看見他,都忍不住要感嘆造物主的神奇,能讓一個人的長相如此天然地凶神惡煞。
丑燕子是個姑娘,一個很爺們兒的姑娘。雖然外號叫丑燕子,可其實長得並不難看,只是她對自己的外表實在是不上心,頭發短得能看見湛青的頭皮,一身軍棉襖,個子又足有一米八,乍一看沒人能看出來是個女的。
在前世,墨北跟著楠哥的時候,奎八和小尾巴、逢春都不在了,只有丑燕子還在楠哥身邊。墨北印象最深刻的是,丑燕子身邊常換傍家兒,還都是漂亮姑娘。
沒錯,丑燕子是個拉拉。
這大概也算是物以類聚,人以群分吧。
奎八是個好打手,但頭腦就差了一點。丑燕子比一般男人更狠,為人也精明,所以馮望南家里的事,龔小柏是交待她去做的。
墨北沒關心這件事的發展,反正他播下一顆陰毒的種子,又有人在精心灌溉,不可能不長成毒草。他更在意的是衛嶼軒工作的事。
因為知了雜志社在雲邊市里,編輯也要每天坐班,所以衛嶼軒搬到雲邊來住。他原本想在這里租個房子,但龔小柏卻邀請他住到自己家,倒不是為了省錢,權當作個伴兒——龔小柏又有未婚妻又有一幫兄弟,本身也不是孤僻的性子,他當然用不著特意找誰來作伴兒,說穿了還是為了照顧衛嶼軒。
衛嶼軒倒也沒矯情,不過搬過來之前就說明白了,他只住到龔小柏結婚。
編輯部里對于衛嶼軒這麼個空降的人物是什麼看法,墨北不太清楚,不過估計滕濟民鋪路鋪得好,至少他每次見到衛嶼軒都是一副神采奕奕的樣子。反正編輯部里的事,衛嶼軒主動跟他說,他就听著,不說他也不問——人情世故上的問題,衛嶼軒還是跟龔小柏探討比較好,墨北自己就是個矯情的人,就不拐帶壞別人了。
《時間的女兒》的翻譯已到了收尾階段,墨北特意給《啄木鳥》的編輯張曉光寫了封信,並寄去了翻譯稿的前兩章。張曉光很快就回信了,同意墨北提出的先在雜志上進行連載,然後在連載進行到三分之二的時候,通過主辦《啄木鳥》的群眾出版社出版。信的末尾,張曉光又詢問「北緯37°」有沒有新作品問世,還表示想要墨北的電話號碼以方便聯系。
墨北在回信中先是感謝了張曉光的幫忙,對于電話的問題只推托家中還沒有安裝——這年頭要安個電話得三四千塊,一般人家都安不起。然後又講了一下自己下一步的寫作和翻譯計劃。
信件往來讓張曉光和墨北的友誼發展得很快,因為墨北從未吐露過自己的年齡,張曉光便以為他至少有三十多歲了,開始幾封信都尊敬地稱「北緯老師」。後來覺得和墨北熟悉了,才改口稱「北緯兄」,墨北意思意思地回敬他「曉光兄」。
之前投出去的稿件,剩下的那兩篇也都被采用了,百分之百的用稿率讓墨北小小地得瑟了一番。
墨向陽終于也知道了兒子寫的是什麼文章,他,被嚇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