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的日子,太興殿里人人忙得像是連軸的陀螺,停都停不下來,四個小宮女的規矩都教得差不多,可以在開春節時,到前殿來做事了。
雙玉得了太後的特赦,免了後面幾日的禁足,依舊做她的掌事姑姑,回來之後,性子收斂許多,畢竟是學乖了,那新官上任三把火的氣焰撲滅得絲毫不見,見人就是一張笑臉,更不針對汝月,估模著是想通了,她下任的時候,掌事的位子也沒有輪到汝月,何必還要防範。
汝月反而成了最受益的那個人,芳華做事仔細周到,雙玉都連著夸了幾次,這孩子同汝月的性子有五六分的相似,不卑不亢的,得了賞從不咋咋呼呼,挨了訓也繼續把手頭的事兒做齊全,只人前人後喊汝月姐姐,顯得異常親切。
汝月想過,要是芳華早兩年進宮,或許自己盼著要出宮的決定會有所改變。
「姐姐喝茶。」芳華適時在空閑的時候,雙手捧著茶盞送到汝月眼前。
汝月笑盈盈的接過來,叮囑道︰「四下無人的時候,由著你,要是人前,可千萬不能這般,你要始終記得你是服侍太後的宮女。」
「姐姐是我的師傅,給師傅端茶倒水是徒兒應該做的,我看那些小公公比我做得都周到,簡直是鞍前馬後,恨不得倒完洗腳水再倒夜壺。」芳華自有她一番道理,順手接過汝月喝剩下的茶,又遞了面巾過去。
「太監和宮女又有所不同,他們一輩子都待在宮里了,只听聞過出宮的宮女,哪里有出宮的太監,多半兒帶了徒弟,順心合意的就當兒子養了,盼著等自己年老體衰時,有個人可以照應照應。」汝月將其中的緣由細細說來給芳華听,「我雖然教過你幾天,卻是白白擔著師傅的虛名,等開春節一到,你與我便是一樣的身份,沒有高低之分的。」
芳華听了不樂意,扭麻花似的黏在汝月身邊,微微嘟著嘴道︰「姐姐以前還說我長得像家中的小妹,哪里有做幾天小妹就生分的,我只認你是我的姐姐,我的師傅。」
汝月听在耳朵里,心中很是歡喜,忽然想起一事來︰「最近我將宮中的規矩大大小小的都同你說過,只是還有一樁,太興殿往西去,有一處青磚所建的舊屋子,旁人不許接近,你千萬記得,不能入屋。」
「那是哪位娘娘住的?」芳華追問道。
「不是娘娘,那是一處冷宮,里面有幾個先帝不得寵的妃子,原說在先帝駕崩後,要陪葬的,太後心軟,說好歹也是人命,就留在那里過活,不許宮女太監接近那里,有違者是要重罰的,你可一定記牢了。」汝月進宮時,已經有了這條不成文的規矩,她也是听伶昭姑姑說的,當時還問,要是太監宮女都不能接近,那冷宮里的人又靠什麼生活,伶昭姑姑一把捂住了她的嘴,臉色變得很難看,她這才明白是諸人的忌諱,不便多問。
「我記得姐姐的話,絕對不會去就是了。」芳華滿口地答應下來,「我也會關照她們幾個也要記得不能接近那處。」
汝月听得放下心,又聞前頭太後喚她,趕緊將雙手在面巾上擦拭干淨,匆匆忙忙的迎上去,進了屋中,打照面瞧見衛澤坐在一邊,將一大卷竹簡卷攤在太後眼前,太後正瞧得眼花,見汝月來了,讓她站到自己身邊︰「平日里就屬你的眼力勁最好的,快將上頭的小字念來給哀家听听。」
自從上次太後當著衛澤的面失態,這還是他第一次來太興殿,數一數倒有個把月時間,汝月偷眼看去,覺得他仿佛是瘦了些,雙頰都消了下去,不知在辛苦何事,手里想去拿那竹簡,被衛澤適時給攔住了︰「不妥不妥,這些竹簡有些年歲,怕是你用手去捻一捻就此散架了,只能你迎合著看它了。」
汝月這才明白喊她上前的意思,竹簡要擺在太後的鼻子底下,衛澤自然不能俯身上前,她雙手撐在桌沿,上半身前傾,竹簡上的字體又小又模糊,她看一行字,其中有三四個是要定楮才能分辯地出來的,念了幾條竹簡,原來是祭天用的黃道吉日之說,與平日里常見的黃歷不同,說的是天上星星的排列位置不同所引發的影響不同,字面又非常拗口,她讀了一會兒就覺得頭暈眼花的,眼角余光掃了掃太後,太後的神情特別嚴謹,是當做要緊的大事來做的,她不敢喊停,一個字一個字繼續往下讀。
「這里,稍等。」太後的手指在桌面叩了兩下,「你將方才那段再讀一次。」
汝月依言照辦,把前後三條竹簡重復念了一次,衛澤喜逐顏開道︰「太後選的這個果然極好,第十宮在這天落在正位是大吉之日,竹簡上寫的數字是多少?」
汝月極盡眼力才依稀分辨出頭發絲那麼細的字體︰「三,七,五,三。」
衛澤低下頭,微閉雙目,右手五指不停換算之中,再睜開眼時,眼中晶光一片︰「太後,微臣算得正是四月初九。」
「那就四月初九,先行準備都交由衛大人全權負責。」太後長舒一口氣道,「真是個好日子,又在開春節之後,兩廂不耽誤,此次一行歸來,天下必然風調雨順,國泰民安。」
「太後是預備著親自去一次?」衛澤將竹簡小心翼翼地收入羊皮袋子中。
「是,非但哀家要去,衛大人也必須要去。」太後微微一笑道。
衛澤想都沒想一口答應下來︰「此番祭天大典,微臣身為欽天監之職必然要相隨,準備的時間還有寬裕,微臣一定盡心盡力。」
太後唔了一聲,算是答應了︰「衛大人的那張符紙,哀家還留在床頭處,說來奇怪,最近倒是睡得好了許多,都不用喝太醫配的那些安神入眠的湯藥,看來前次是哀家錯怪衛大人了。」
「微臣不敢邀功,太後的病情一小半是因為那張符紙,一大半卻是因為皇上,皇上的龍氣將那些有礙太後康健之物清掃一空,往後太後只管好吃好睡,自然不會再有那樣的夢魘。」衛澤沖著汝月笑一笑,「難怪都說你女工了得,一雙好眼才是關鍵之所在。」
「那日,連皇後都當著哀家的面夸贊過她,汝月好是好,哀家只怕是女大不中留。」太後若有所指地看著兩個人,「所以近來讓她教了幾個小的出來,听說做起事來都有模有樣的,不如將她們夠喚出來,哀家也過過眼。」
汝月得了令,去後面將四個小宮女領出來,送到太後面前,太後看得分外仔細︰「哀家倒不是特別看中容貌長相,不過生得狐媚子似得也絕對不能留在身邊,否則出了事端,辛苦的還是哀家自己,穩重端莊些的叫人安心。」
四個人斂身行禮,清一色水粉的宮女裝束,太後問道︰「前一陣是哪兩個犯了事的?」
棉珠和漱玉趕緊雙雙跪下︰「回太後的話,是婢子年少無知,已經知錯悔改了。」
「房公公那個老奴才,管事管到哀家的太興殿來了,哀家都沒發話,他就譴了滄瀾過來,哀家早晚要找他麻煩。」太後笑著啐了一口,「都起來,都起來,哪個年輕時候不做錯點事情,知錯改了就是,哪個又是芳華?」
芳華听到名字被點,上前兩步︰「回太後的話,婢子是芳華。」
「雙玉向哀家提過你,說你的女工有些本事,汝月以後有承繼人了,抬起頭來讓哀家看個清楚。」太後的好笑容凝固在嘴角,臉色一下子沉下來,「你原來姓什麼?」
芳華咬了咬嘴唇道︰「婢子原名姓沈。」
太後的嘴角稍微松一松︰「哪里人氏?」
「柳州人氏。」芳華忐忑不安地回話。
汝月見太後問得詳盡,又顯出不悅之色,雖然不知道芳華是因為什麼犯了太後的忌諱,耳邊卻听得太後漫不經心地說道︰「既然是個勤快的孩子,膳房那里還缺人,明天起就去那里做事。」
芳華手腳無措地站在那里,听到要被安排去膳房,臉色煞白,一雙手互絞著,哭都不敢哭。
汝月想要抓著最後一點機會,讓太後收回方才的決定,嘴唇剛動,就見正對面的衛澤對著她很輕地搖了一下頭,意思很明確,不許她開口求情,她知曉衛澤的本事,分明是知道些什麼,這會兒不能明說,手背將嘴角一掩,到了嘴邊的話,統統都給咽了下去。
太後沒事人似的,與衛澤接著喝了兩盞茶,衛澤指點一下後花園中花草的擺設,哪一棵需要挪移,哪一片需要補種,太後趕緊喚了花匠過來,按照他的指示逐一記下。
直到汝月送衛澤出宮,走到大門口,不見衛澤開口,她忍不住問道︰「為什麼,衛大人方才為什麼不讓我替芳華說一句好話?」
衛澤轉過頭來,溫和地看著她,眼中一片柔情之色︰「你以為太後是在開玩笑或者一時興起才做了那樣的安排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