綠雲的話沒說完,一口氣讓汝月給憋了回去,在手心里嗚嗚作響,好不容易才掙開了,用力瞪著汝月道︰「這是想把送藥的悶死在屋里不成?」
「仔細隔牆有耳,左右都住著人。」汝月訕笑著將手挪移開來,「我們做宮女的,又去管皇上的家務事做什麼,你的藥送得及時,心意我領了,改天再重重謝你。」
「和我少來這套虛禮,我也不缺銀子使,只是你在太興殿一味的唯唯諾諾,毫無建樹,靈芸走了以後,掌事姑姑的位子空置那麼久,我想著你總能坐上一坐,結果卻讓別人佔了先機。」綠雲見汝月只是低著頭笑,恨不得又用手指戳她額頭,「我是知道你一心想出宮的,可出宮以後能做什麼,你想過沒有,家里頭這些年都沒個書信來往的,也就你一根筋到底,不知道外頭有什麼相好的,盼著你回去似的。」
「家里還有父親和小妹。」汝月的眼楮亮了一亮。
「他們還記得你嗎?」綠雲不客氣地說道,「我家里是沒什麼可以惦記的人了,進宮之前,我爹已經娶了填房,早就嫌棄我是個多余,要不是進了宮,怕是早被他隨便找個人嫁出去了,我是不打算出宮了。」
「難不成要做一輩子伺候人的活計?」汝月嘆口氣問道。
綠雲嘴角翹翹,眉眼彎彎的︰「誰同你說在宮里就一定要做伺候人的活計,你就是個木魚腦子不開竅。」
汝月想起綠雲與大殿下之間的那一出,心知肚明的還不好直接問,憋在肚子里也怪難受的,趁著綠雲松了口,她旁敲側擊地說道︰「你是不是覓得什麼好去處,說來與我听。」
「時機未到,要是說出來,就不靈驗了。」綠雲不知想到什麼,眉飛色舞的,「我來了也有好一會兒,該回去了,你好好養病,那個膏藥記得每天擦三次,能不能好只看她的造化了。」
「等她好了,我定然帶她去謝你。」汝月將綠雲往門外送,綠雲將她往屋里推,說是已經受寒不能再吹風,汝月知她一片好心,止了步,站在窗口,望著那盞琉璃宮燈漸行漸遠了。
忽而听得身後有窸窸窣窣的聲響,扭過頭去看,是芳華掀開被子坐起身來,她幾步走到小塌邊,輕聲說道︰「方才有人送了好藥來,我替你上藥,這熱毒的水泡,越早治才越容易好的。」
芳華沉默片刻才道︰「姐姐對我這般用心,芳華無以回報,便是給了太醫的那些銀子……」
「不提銀子的事情,在宮里頭,其實銀子也派不上什麼用處,你慢慢就會知道的。」汝月打開藥膏的瓶子,淡淡的荷葉香氣,一聞就知道是好東西。
芳華的臉色微微一變,被她的傷處給掩蓋住了︰「這是太醫給姐姐的藥?」
「不是,在宮里的一個姐妹特意送來的。」汝月想著綠雲說的,一百兩銀子一瓶,太醫要是給了這個,豈非是賠本的買賣,「你把眼楮閉上,我先抹一些試試看。」手指沾了一點,很輕柔地抹在水泡四周。
芳華覺著原先灼熱不堪的皮膚隨著藥膏的滲入慢慢降溫,腫脹的眼楮跟著稍稍消了腫︰「姐姐,這個藥膏果然管用。」
汝月听了心下欣喜,將內服的藥丸也給了芳華一丸︰「這個也記得天天吃,外敷內用才能好得快。」
芳華最是听話的,又念叨著道︰「竹筐中針線活落下不少,我眼楮不好使,幫不得姐姐的忙。」汝月笑著將她的肩膀摟一摟,輕聲細語地寬慰道︰「等你的傷都好了,少不得要你出力,太後都發話了,以後你只管跟著我做做針線,雖說不能到貴人面前去服侍,其實倒也是舒心的一樁好差事,免得有時候又要受那無名之氣。」
這邊兩人說著話,那邊又有人來拍門,汝月沖著芳華無奈的笑一笑,是自己人緣太好,還是走水的消息傳得太快,人來人往的,還真是前所未有的熱鬧。
汝月走到門邊,雙手將門板一拉開,外頭的衛澤正十分有耐心的等著她開門,拍門的是曾經見過的小童明月,一臉擔憂的樣子,歪著頭看住汝月,突然像發現了好事情似的,猢猻一樣往衛澤身上爬︰「大人,大人,姐姐的臉沒燒壞,還是張美人臉。」
汝月哭笑不得地看著衛澤慢慢轉過身來,清輝如霜的月光正打在他臉上,顯得一雙眉更加濃麗,目如朗星,內里藏著一份隱隱的擔憂︰「汝月,你還好吧。」
「還好,不過是受了點風寒。」汝月的話音未落,衛澤的手掌直接貼在她的額頭處,掌心微涼,一觸又很快放開了,汝月怔怔地站在原地,忘記自己後面要說什麼了。
「沒有傳聞中傷得那般嚴重,要是知道是這樣,我也就不用趕過來了。」衛澤淺笑著看汝月,「將我堵在門外,讓他人看到了,更多口舌。」
汝月這才反應過來,將兩人讓進屋子,嘴里還有些放不下來︰「宮規里,朝臣不能與宮侍過于親近。」
「那是說給朝臣听的,當然也是說給一些不安分的宮女听的,我過來這里,是太後應允過的,你放心,不會落人口舌,讓你難做的。」衛澤進屋中,一雙眼看著站在陰影里的芳華,「她的傷是有治的,要想不留疤卻是不能。」說著,他很輕地抽動了一下鼻子,目光回轉,停留在汝月的身上,「真沒想到,你比我預料的還有法子,這樣好的藥,你從哪里弄得的,費了多少銀子,我知道宮女的月錢不足夠買一點兒這種藥膏。」
汝月沒想到他的鼻子這般靈敏,本來也就沒打算瞞著他,將藥瓶直接遞了過去︰「就是這個,我是沒本事自己去弄。」
「自然是有心人送來給你的。」衛澤的笑容還掛在嘴角,汝月瞧著倒微微有些不舒服起來,她從來猜不透衛澤心里頭到底在想什麼,而衛澤卻能將她看得透透徹徹的,衛澤連瓶蓋都沒有打開,又還回到她手中,「這是宮中秘方,從皇上往下數,沒幾個人能拿到,好東西要藏藏好,有句老話叫做匹夫無罪,懷璧其罪,要是被追查起源頭,非但你百口莫辯,連帶著送你藥的好心人也一起落水。」
汝月听他心平氣和的說著話,心里越來越驚,她其實已經猜出綠雲拿來的藥是從大殿下那里得來的,或者是討的,或者是送的,沒道理人家巴巴地趕著送過來,她還問東問西的,卻沒有想到被衛澤說的一通,這般的嚴重。
衛澤的笑容斂下來,凝視著汝月︰「我是從太後那里直接過來的,太後的膳房走水,這件事情可大可小,已經驚動了皇上,好在听說沒有人員損傷,皇上才沒有追查計較,只說讓太興殿自行處理,太後立時招我過來,問天火之災,如何化解。」
「難道說,這場火是有人故意放的?」汝月這一下吃驚不小。
「太後都說了是天火之災,我怎麼能夠反駁太後的意思,過來問你們要各自的名牌,看一看是否生辰八字犯了忌諱,也好向太後回稟。」衛澤的手掌一攤,「都取出來給我。」
汝月從床頭的小櫃中將名牌取出,明月笑眯眯地接在手里,然後再轉手交給衛澤,汝月見他一副人小鬼大的樣子,翻出些松子糖來給他,明月一雙眼溜溜地看著,卻不敢接。
「拿著,你別不吃,這是你平時吃不到的好東西。」衛澤一松口,明月將松子糖唰地撈在手中,拽的緊緊的,生怕有人要和他搶似的。
汝月見衛澤低著頭正在看自己和芳華的名牌,知道他是在算兩人的生辰八字,這是頂要緊的事兒,她靜靜地站在一旁,等著衛澤收回目光,再將名牌還了回來,趕緊地收好,再一轉身,衛澤的手里,還有一件東西。
又是藥瓶,汝月呆呆的,一時忘記去接,衛澤索性拉過她的手,將藥瓶放在她手中,又將手指一根一根擺好︰「給她涂的那個別再用了,我能看出端倪的東西,保不齊太興殿其他人也能看出來,況且她也未必有那個命用這樣矜貴之物,這個雖然差了一些,也比太醫給的要好得多。」
「還有一瓶。」汝月很是識趣的將內服的那瓶一同取出來。
衛澤淡淡看一眼︰「都收起來,再不許給旁人看。」
汝月知道他絕對沒有大驚小怪的意思,找了一塊緞子手帕將兩個藥瓶一同裹了,塞到床頭最里面的地方,除非是房中遭了竊賊,否則任誰來也不會發現的。
衛澤始終沒有問過送藥的人是誰,汝月想,他平日里就料事如神,怕是早就猜出綠雲的名字,只是不知他是否連大殿下的事情也能夠料得。
衛澤不能久待,說是今晚要將整個太興殿宮女太監的名牌都看一次,臨走時,他低下頭來,低語道︰「你就是太會相信人,總不叫人放心。」
汝月想到芳華還在同屋,他做這般的親昵不知是給誰看,一回頭,正對著芳華的視線,她趕緊笑著道︰「衛大人平日里就愛開個玩笑。」
「我看衛大人是喜歡姐姐的。」芳華一開口就把汝月嚇得一跳。